潮溼的午後,大雨沖刷過的屋檐點點滴水,映着陽光如同流金。
竹翠數着檐上的滴水,從日出到日落,彷彿那是世間唯一的遊戲。
廂房裡很安靜,安靜得過了頭,反而讓人覺得空寂,竹翠望着斜陽下安靜的院落,只覺得心也變得如這院子一般,空落落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樣的孤寂讓竹翠開始厭煩了,她不喜歡這樣的日子,也期望着能有個人說說話,再這樣下去,她都要忘了怎麼說話了,那可是她在人世多年,好不容易學會了的。
尋個一同居住的伴兒,真的很難,就像多年前險些死在這裡的少年,普通的人類,根本無法與她相近,那會要了他們的性命,而她,不想因爲這個平添了罪孽,那樣,對修行百害無利。
當初從連桃山出來選在這裡修行,是因爲這裡的陰氣純淨,對於修行中的異類,是難得的好居所。後來這裡慢慢繁華了起來,建起了大宅修葺了亭臺,沒妨礙她什麼,便也就這樣住着。
說起來,這家人也曾繁茂過,只是後來得罪了權貴才匆匆搬離,竹翠在這院兒裡見了他們幾輩繁華,終於算是得了個清靜。
在這裡修行接近人類的居處,近些年實是難得有這樣的安寧,一開始,這樣的清靜讓她覺得對修行有益,接觸了人,會讓她更快找到化成人形的門路,沒有了人,可以一心修行,不必再被人的悲歡喜樂打擾。
可是時日久了,看着那些院落外的凡人成羣結對,談笑歡歌,竹翠也越來越覺得寂寞,這宅子,也變得一日比一日更空。
“少爺,人都說這老院兒有鬼怪,你怎的不聽我勸?好少爺,咱們回吧,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來的什麼妖精鬼怪?本公子一身正氣,又有孔聖人相佑,怕那虛無之物作甚?好不容易有個清靜地方讀書,你少些聒噪纔是正經!”
“少爺,這宅子空了百來年了,怎麼能住啊,小的找間好宅子您再好好讀書,成嗎?”
“你!你小聲點兒!顧二和徐六郎他們在外頭看着呢,少給我丟臉!不過睡三日罷了,贏了他們銀子,還能贖回我的玉佩,怎麼就忍不得了?趕緊的,找間能住人的屋子給我收拾了,今夜我必然在此過夜!”
“我的少爺哎!”
“再多嘴打將你出去!”
“別,少爺,小的錯了,小的錯了。”
“快些前面開路,這草怎麼長得如此豐盛,真真惱人。”
……
竹翠沒有想到,都已經紅日西斜了,還有人敢來這裡大呼小叫,她好奇地從屋樑上扭轉身子,游到殘破的大窗前向外看去。
屋外半人高的草叢中,一個青衣散發的矮胖小個兒拔着長草嘟嘟噥噥地走了出來,看着這個推着小車,揹着亂七八糟物什,麪皮微黑的小子,竹翠皺了皺眉,這人怎麼生得這樣?與那殺豬漢不遑多讓,嘖,奴才如此,主子想是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罷了罷了,由着他們吧,就算在這院子裡吵鬧吵鬧也是好的。
竹翠看得沒有意思,返身又游回樑上,任由那主僕二人在院子裡折騰,她窩在樑上閉眼聽着,越聽越是有趣,不由揚起了脣角。
主僕兩個匆匆看了幾間屋子,不是太過破敗便是少門無窗,轉了一圈兒,到了竹翠盤踞的屋前。
“少爺,就這間吧,您看,這日頭都要落山了,這後園子裡可就這幾間屋了,這兒離前院兒少說也得一盞茶的功夫,咱們先在這頭兒將就一晚吧,行不?”
少年書生撓了撓頭,把手中的紙扇一合,朝着屋子一點,扯着嗓子道。“就它了,榮華,快些收拾了,少爺我還要在這裡挑燈夜讀呢。”
“是嘞,少爺您稍候,小的這便去打掃。”那榮華也是個通透的,高高的應了聲,回到小車旁,自車上拿出個水桶來,又摸出塊髒布巾,拎着桶小跑到屋旁的水井邊,手腳麻利地打了桶水,真就似模似樣地幹了起來。
時長日久,屋裡積塵不少,那榮華也沒力氣都清掃了,幹到明月初升,粗略掃了掃花廳的塵土,只把一張還算結實的牀板清理了出來鋪在地上,放了鋪蓋,點了兩支長燭,這才讓進了那少年書生。
書生自小錦衣玉食,哪裡住過這樣的地方?看着破門爛窗,心裡早起了懼意,這一怕起來不要緊,又把個榮華童兒數落了一遍。
那榮華也有幾分憨直,當下便頂了兩句,主僕兩個又鬧了起來。
竹翠被他們鬧得不得安生,忍不住探出頭來瞧,卻見昏黃的燭光下,一高一矮兩個正在爭辯,那矮的便是她先前見的小子,這高的背對着她,倒是看不清切。
本來這屋子裡有些響動,竹翠是挺開懷的,可這麼吵啊吵的,實在是讓她煩了,看了一會兒,竹翠索性吹了陣輕風,滅了那地上的火燭。
屋子裡霎時間一暗,主僕兩個倒真是噤聲了,好一會兒,突然‘娘哎’一聲,也不管哪個方向,兩個在屋裡衝撞了會兒,跌跌撞撞跑出了房門。
人是出去了,也安生了,只是這屋子給這麼一鬧,塵飛土揚地,好不嗆人,竹翠給他們弄了個滿頭滿臉,卻是沒奈何,只得施了個小法,把那些塵灰移了出去,這才堪堪鬆了口氣。
明月正圓,主僕兩個失魂落魄地跑出房門,站在月亮地兒裡終於緩回了神,那少年捂着胸口粗喘了幾口氣,奓着膽子回頭看去,卻見兩扇門板左右立,黑不見光一房門,哪裡有什麼精鬼狐怪?分明只是一陣秋風打滅了那照亮的長燭。
“真真嚇煞我也,榮華,黑燈瞎火,你喊甚麼?不過是燭火滅了,至於如此大驚小怪麼?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害得我也跟着跑出來了,真真可惡!”
“少爺,也不是我一個人兒喊啊,你也……”榮華委屈得很,剛纔是他一個人叫麼?那陣風來得怪,多瘮人啊,少爺怕就怕了唄,怎麼能賴在他身上?
“休得再辯,還不快去把火點上?”書生看了眼周遭黑乎乎的野草,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對着小童榮華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