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起身,打開大門,看到門外站着一個修長清瘦的男生,一臉的乾淨斯文。看到她開門,男生禮貌地微笑開口:“阿姨,蘇景嵐在不在家?”
安雅看着來人,語氣有些不善,“你是誰?”
“我是她的同桌,姚慕蓮。”姚慕蓮說完,往院子裡看了一眼,一下子便看到蹲在那裡賣力洗東西的蘇景嵐,輕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她沒空。”安雅沒好氣地說完,就要關門。
姚慕蓮猛地伸出手,“阿姨,不會耽誤蘇景嵐同學多少時間,這是老師交代下的任務,耽誤了您親自去跟老師解釋嗎?”
安雅一怔,竟然鬼使神差地鬆開手,眼前分明是一個比自己小了很多歲的男生,可他凌厲的眼神卻讓她從心裡浮現一絲戰慄。
彼時,蘇景嵐還在賣力搓洗衣服,身前突然籠罩下一篇陰影,擡頭一看,滿臉驚訝,“姚慕蓮,你怎麼會來?”
“今天是學習小組的活動日,要聚在一起做模擬試卷。”姚慕蓮說着,狡黠地寵她眨了一下眼睛。由於他是背對着安雅的,所以安雅看不到他這個舉動。
蘇景嵐瞬間領會他的意思,附和地說:“對哦,我都忘記了,我這就收拾一下馬上去。”匆匆洗乾淨手跑進屋裡,不多時之後揹着書包跑出來,經過安雅身邊時,淡淡說:“我會盡量早回來。”
說完,和姚慕蓮一起快速離去。
看着那兩人離去的背影,安雅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被這兩個年輕人不放在眼裡的感覺令她惱羞成怒,卻也只能站在原地乾生氣。
出來以後,姚慕蓮才覺得不妥,擔憂地看着她,說:“我這麼把你叫出來,你媽媽回去肯定要說你的。”
蘇景嵐故作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會這樣,還這樣做。”
“我想見你,只能拜託你忍受一下咯。”
“想不到,你看起來一臉無害,一肚子小詭計。撒謊都不帶臉紅,看你應對自如的樣子,平時一定沒少撒謊。”
“還不是被秀川練出來的,每次他幹壞事,都要我在路叔叔面前圓謊。要怪只怪我的形象太好,盡得家長喜歡。”
“少臭美了。”
姚慕蓮想了想,突然蹦出一句:“你不像你媽媽。”
蘇景嵐一愣,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到現在,她還沒跟他說過自己家的情況,沒說過她有一個不負責任的酒鬼爸爸,沒說過她有一個只會謾罵和毆打她的繼母。不是難以啓齒,不是時候未到,只是內心的自卑在作祟……
姚慕蓮不知內情,繼續說:“你媽媽很漂亮,年輕時一定更漂亮。”
蘇景嵐垂下眼眸,淡淡說:“是啊,不然我爸也不會爲了她做那麼多事。”放着媽媽和她不管,大把大把的錢都往她哪兒送;媽媽臨死前的那一刻,他還在那個女人那裡逍遙快活;明明知道她是個妓|女,仍然在媽媽屍骨未寒時義無反顧地娶了她。
姚慕蓮察覺出她的異樣,可是卻不知道她哪裡不對勁,低頭瞥到她紅腫的手指,黑眸一斂,驀地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怎麼會變成這樣?”
蘇景嵐一滯,不動聲色抽回自己的手,淡淡說:“家裡太冷了,所以凍了。”
姚慕蓮想起方纔敲門時,她在哪裡洗一大盆衣服,而旁邊的桌椅旁,是磕了一地的瓜子皮,微微皺起眉,“那些衣服都是你洗嗎?你媽媽不和你一起嗎?”
“嗯。”蘇景嵐淡淡應了一聲。
姚慕蓮看出來她不願意多說,也不再多問她家裡的事。如果她想告訴他,終有一天會自己告訴他。
冬天的太陽薄弱熹微,帶了一絲幻滅感,兩個人一邊交談,一邊沿着馬路往南山區走去。
經過一家藥店時,姚慕蓮突然想到什麼一般,對蘇景嵐說:“你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蘇景嵐怔愣,看着他跑進藥店,不多時又跑了出來,回來時手裡多了一支凍瘡膏。
姚慕蓮沒說話,直接擰開藥膏,抓起她的手細細塗抹起來,“以後每天早晚都要塗,碰過涼水之後也要塗,記住了嗎?”
蘇景嵐看着他,發現他冷峻的臉部輪廓在陽光變得格外柔和,內心微微一動,溫言說:“記住了。”不過是一句關切的話語,卻令她享受到被人呵護的溫暖,感動到想哭。
兩個人走了幾十分鐘,終於來到南山富人豪宅區。一眼望去,可以看到一棟棟獨院別墅整齊排列開來,仿歐式建築在薄薄的陽光下,顯得寧靜而肅穆。
姚慕蓮領着她走進一棟獨院樓裡,沒有想象中的豪華奢侈,家裡的陳設古樸簡約,一色的紅木地板沉穩大氣地鋪就,古拙的同色傢俱和富有歷史氣息的書畫古玩,使得人心生敬畏。
蘇景嵐從樓下到樓上逛了一遍,說道:“你的家裡竟然這麼簡約,實在超出我的想象。”
“我的爺爺奶奶都是老紅軍,解放前都是過的苦日子,文革期間被批鬥,好不容易纔可以安享晚年,他們還是秉持勤儉節約的思想。爸爸也繼承了他們的生活態度,家裡的裝修擺設都儘量做到簡單。”
“你的爺爺奶奶不跟你們住在一起嗎?”
“我有個大伯在美國,爺爺奶奶現在在他們那裡住着,明年才能回來。”
姚慕蓮領着她,走到頂層的閣樓上,這裡空間很大,不過並沒有過多的陳設,除了一張休息用的牀榻,全部都是書架。傾斜的玻璃窗使得陽光流瀉一整地,照在木製的地板和書櫥上,增添了一份閒適。
“這是原本是休閒用的閣樓,後來改裝成我的書房。”姚慕蓮說。
蘇景嵐四顧起來,發現這裡有各種各樣的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更令她感到驚奇的是,她發現了惠特曼的詩集,不禁問道:“你也喜歡惠特曼?”
“是啊,自從看了電影《死亡詩社》後,我對他產生強烈的興趣,立刻查找了他的詩。theaverse!單是念着這句話,就覺得渾身充滿力氣。”
蘇景嵐點點頭,說:“我記得金斯堡稱他爲‘親愛的父親,灰鬍子,孤獨的勇氣的教師’。他是個孤獨的人,同時也是個有夢想的人,值得人敬佩。”
姚慕蓮站在她的背後,在她耳邊低語:“小景,給我念一首他的詩吧!”
溫熱的佛手柑氣息噴在她的耳後,使得她心中細微一動,翻開草葉集,在四月的陽光下,輕輕念出聲——
“從茫茫的人海中有一滴露珠款款走來,向我低語:
我愛你,不久我將會逝去,
走過千山萬水,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撫摸你,
只要沒有見到你,我不會離開這人間,
因爲我怕會失去你。
此刻,我們已相見,我們凝視,我們欣慰,
我的愛,快回到寧靜的海域,
要記得我也是海洋的一部分,
我們還不至於遠遠地分離,
看看這浩渺的宇宙,萬物的凝合,盡善盡美!
但是那力量無邊的大海就要把你我分離,
可即使分離,也只是短暫的一瞬,而不是殘酷的永別,
要有點耐心,只一小會兒,
你就會知道我向天空、海洋和陸地敬禮,
在每天的日落時分,這全都是,爲了你。
……”
蘇景嵐唸完很長一段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似乎誰也不願打破這安寧的氣氛。
良久,姚慕蓮緩緩開口:“我喜歡你讀詩的聲音,像天使在吟唱聖詩一樣空靈動聽。”
蘇景嵐回身,微微一笑,“那我以後經常讀給你聽。”
“嗯。”姚慕蓮輕輕摟住她,很久很久都沒鬆開。
蘇景嵐來到姚慕蓮的臥室,發現他的牀頭擺放着一個相框,照片看起來有些舊,上面的女子二十出頭的樣子,素面朝天,沒有多餘的修飾和打扮,舉手投足流露着最自然的美,別有一股風韻。她不禁好奇地問:“這是你媽媽嗎?好漂亮哦!”
姚慕蓮抿緊抿脣,聲音有些低沉:“她已經過世了。”
蘇景嵐一怔,輕輕放下相框,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般,垂首說:“對不起。”
姚慕蓮走到桌前,坐下來,輕撫相框,臉上有種深思的神情,彷彿陷入某個回憶中,“沒關係……我媽媽,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小三狐狸精,而我,就是所謂的私生子。從我有記憶起,媽媽常常會哭泣,有時半夜暗自垂淚,有時倚着門默默流淚,我知道她在思念我爸爸。爲了讓媽媽開心些,我拼命讀書,可依舊換取不了她臉上的笑顏,我想,只有父親才能讓她露出真心的笑靨。可是,等到媽媽去世,他都沒有出現,直到去年媽媽去世,他纔將我接回來。”
“血濃於水,你爸爸會加倍彌補你的。”
“彌補?”姚慕蓮的脣畔浮現一抹諷笑,“我的爺爺奶奶都是很傳統的老人,在他們眼裡,媽媽是個破壞他人家庭幸福的狐狸精,而我是一個不該出生的生命。和爸爸的眼裡,只有我的兩個哥哥纔是他真正的孩子,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多餘人。他之所以接我回姚家,不過是不想姚家的骨肉流離在外。”
蘇景嵐聞言,內心又是酸澀又是憐惜。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提起家事,交往這段時間以來,兩人鮮少聊這樣深入的話題,除了知道他是很有背景的富家子弟之外,她對他了解並不多,也從沒想過去探究他的私事。
如今聽到這些,她大概可以猜到這個少年有着怎樣辛酸的過往,既心酸又心痛,她把手覆蓋在他的手上,彷彿要給予他溫暖的力量,低聲安慰:“你不是一個人,在你空虛寂寞的時候,我會給你溫暖的擁抱。”
“小景……”姚慕蓮的神色有些動容。
蘇景嵐看着他,無比燦爛地笑出來,“你知道嗎,我也很小就沒有媽媽,今天你見到的那個女人,是我的繼母。她對我的態度,可以說是不太好……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快樂成長,不要讓外界的因素影響你的心境,你如何看待生活,生活便會回饋你什麼。”
ps:那首詩二百字,所以這一章多出很多字,免得大家以爲11湊字數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