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姓劉的一家人真有點不識好歹,若劉羽撒手不管走人,也沒人說他的不是,只是,他這一走,怕是又要產生一些莫名的悲劇,搞不好發生羣體性事件,萬一有個傷亡,劉羽又覺得心難安,不管如何,先把事情搞清楚吧。
劉羽站在院子裡,隔着老遠就瞧見院子外來的六輛小警車,兩輛大卡車,車上魚貫而出一大波人,粗略一數,還不止一百,這大陣仗,劉羽只在清理流芳時幹過,尋常時候還真難見到這種“大場面”。有點可笑的是,這一百多個警察,甚至其中還有七八十號持着衝鋒槍的武警,不是緝拿窮兇極惡的歹徒,而是來搶屍體!
劉家的親戚慌了,事情搞大了,好多人都退縮,咱們是親戚不假,可犯不着爲了你家孩子跟國家對着幹吶。饒是那位“有見識”的劉穎哲,此時也沒了注意,眼珠轉了轉,身子往後縮了縮,躲在人羣裡往外瞧,看其架勢大有形勢不妙就翻牆跑路的意思。
劉羽觀察一下,確定了現場指揮的人,是個四十多的發福胖子,此刻一臉嚴肅的指揮大批武裝警察。
劉羽走過去,摸出證件,淡淡的發話:“你的名字。”
發福中年匆匆一瞥,肅然起敬,二級警督?這是副政委、副局長級別的存在!但目光落在“北化區”三個字眼,嘴角抽搐,你北化區的幹部,來我東文區衝領導?你是副局長級別不假,可離開了北化區。也就那麼回事了。心裡腹誹,中年人亦不敢得罪太深。行了個禮軍禮:“東文區綜治辦副主任,謝大奎。”
劉羽微微頷首:“謝主任是吧,我北化區副局長劉羽,你們這麼多人幹什麼?出現重大案情還是緊急狀況,出動這麼一大批警力?”
劉羽?謝大奎聽着有點耳熟,可劉羽的問話,他不太願意回答,你管得太寬了吧?
“這是我們東文區公安在依法執法。劉局長還有事嗎?”
劉羽回頭看如臨大敵的劉家人一眼,默默嘆口氣,淡淡道:“你們出這麼多人,就爲了搶屍體?如果是這樣……回去吧,別丟人了,行麼?”
謝大奎本就不情願來,這妥妥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幹好了是應該的,幹差了他第一個受處分,且這事說出去,怎麼說都覺得難以啓齒。他窩着火呢,給劉羽含槍夾棒來一句,登時火冒三丈:“劉局長。這是我們東文區的事,有問題,你跟我們上面反映!”意思是,這裡是東文區,輪不到你北化區的幹部撒野!
劉羽目光一眯。不鹹不淡道:“我是要跟你領導反映一下,王敏的事。你們東文區還沒給我一個說法呢!”
謝大奎渾身一個激靈,他覺得劉羽的名字耳熟,只是想不起來,這下臉色大變,這位就是將市公安局長於波頂下去的北化區劉局長?雖然沒直接證據說明,于波的下臺跟他有明顯關係,可江書記爲了劉羽,一口氣把于波往泥巴里摁,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王敏在昨天被紀委帶走,其下場如何,東文區心裡有數,此時此刻,包括東文局長都提心吊膽,這個時候劉羽詭異的出現在東文區,謝大奎渾身冷汗,由不得他往最壞的方面想。
“是劉局長,不好意思,剛纔沒認出來。”謝大奎擦了擦額頭虛汗,忙不迭的熱情握手。
劉羽蜻蜓點水的抽回手,淡淡道:“這個女孩,劉曉梅的死因比較蹊蹺?”
謝大奎表情不太自然:“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嗯?”劉羽眸中冷光乍現:“不清楚就拉武警來搶屍體?叫你們局長過來,我親自問他!”
謝大奎臉色比哭還難看:“劉局長,你聽我說啊,我真的不清楚,我們局長也不清楚,劉曉梅是怎麼死的,是否有隱情,我們真不知道。”
劉羽愣了下:“你在開冷笑話吧?你們連劉曉梅死因都不清楚,卻搶屍體搶得熱火朝天?不惜發生羣體性事件?”
“劉局長,相信我們,我們真不知道劉曉梅的死因,我們搶屍體,是怕……怕劉家人鬧事,劉曉梅在學校的男朋友,是人大主任的兒子,據說今年高考完分的手。”
劉羽明白了,人大主任那邊,擔心劉曉梅是因爲兒子跟她分手,想不開才自殺,或者是在酒店被別人扔下去的,最後賴在他兒子頭上,這才着急着毀屍滅跡,別從屍體上找出什麼莫須有的東西,影響到兒子,最終影響到他。
這讓劉羽有點火大,因爲懷疑就搶屍體?
“劉曉梅死亡現場,你們查看過,沒有其餘線索?”
謝大奎忙說:“檢查過,全都檢查過,還問過酒店方面,劉曉梅死前,並未留下可疑線索,正因爲沒有線索,上頭才怕劉家無理取鬧。”
得到這麼個結果,劉羽那是相當無語,人家劉家人本來沒往壞處想,估摸着連女兒有男朋友的事都不知道,是你們自作聰明,把百姓往卑劣處想,人家這才起了疑心,鬧成今天的地步,更是發生屍體爭奪大戰的醜聞。
劉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政府不相信百姓,百姓更不相信政府。
有什麼事,你政府不能先解釋清楚麼?讓家屬耐心等,警方調查清楚,民衆難道一定會蹬鼻子上臉找麻煩?說什麼怕民衆誤會,鬧意見,你這樣霸王硬上弓搶屍體,民衆不鬧事也得鬧事?都特麼不換位思考一下,這個人大主任腦子缺根筋吧,還人大主任呢,不能設身處地爲百姓着想,這人民代表機構,你真能管理好?
壓着心裡的不愉,劉羽衝劉家人招招手:“你們派個代表。劉曉梅的情況,你們與警方溝通一下。”
眼見劉羽真的將這黑壓壓的一百來人擋住。劉家人喜上眉梢,劉父畏懼的走過來。
劉羽在場,謝大奎態度好得不行,表示,公安正在加緊追查劉曉梅死因,請劉父耐心等幾天,公安一定會給出一個交代。劉父有點膽小,對方態度好。他就答應下來。
眼前嚴峻的對峙局面算是緩和下來,就是得查一查,劉曉梅到底爲什麼跳樓,是自殺還是他殺。可就在這個時候,那“有見識”的劉穎哲見形勢穩定,便又抖起來,從人羣后鑽出來。擡頭挺胸的三步並兩步跑過來,附在劉父耳根道:“大伯,千萬別信,我看出來了,這個姓劉的,跟東文公安是一夥。他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就是拖着我們,你千萬別信,咱們馬上把堂妹屍體送到市裡屍檢。爲堂妹討還公道。”
謝大奎聽不到,可不代表劉羽聽不到。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有危險時縮在後面不吭聲,眼下見事態平穩,又跑出來教唆,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形勢,立即起了變化,劉父警惕的看看劉羽又看看謝大奎:“不行!現在馬上送我女兒去屍檢,天熱,屍體不能等了。”
劉羽冷冷瞪劉穎哲一眼:“你怎麼就確定你堂妹是他人殺害?有證據嗎?”
劉穎哲微微擡着下巴,顯得有些高傲:“哼,這還用說麼,你們政府不就是這個德行?爲什麼搶屍體?那是因爲你們心虛,肯定是你們公安,你們政府的人害死堂妹的。”
劉羽沒法反駁,東文區公安和政府豬一樣的行爲,着實落人口實。
“沒話說了吧?”劉穎哲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也不是好東西,打着幫助我們的旗子,跟東文區的警察狼狽爲奸,玩黑白臉的把戲,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們劉家人不是這麼好欺負的,誓死要爲堂妹討回公道,你們這些貪官,必須付出代價!”
劉羽有狠狠抽他一耳光的衝動,你他媽什麼鳥德行?我好心變驢肝肺了?可這關口打人,那再是理也變成沒道理。
劉羽陷入了被動,劉曉梅家人和一干親戚目露警惕和怒意,抱着不淺的敵意。
謝大奎額頭青筋直跳,錯非劉羽在場,他早把這小子抓了!
就在氣氛變得凝重時,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騎着電動車停在劉曉梅家院子旁,有些畏懼的看看滿地的警察,車也不下,慌忙從揹包裡掏出一個有小鎖的本子,遞給劉父:“劉伯父,還認識我吧?我是劉曉梅同學,去年拜年來過你家……對不起伯父,曉梅的死我很難過,我也沒想到她會自殺,這是她自殺前天給我的,要我找機會遞給你。”
放下東西,男孩開車便走。劉父看着盒子,眼熟道:“這是曉梅的,她去年生日我送的。”
當着面,劉父扭開了小鎖,從內裡掉出一封信,劉父展開一看,駭然失聲:“是曉梅的遺書!”
劉羽心頭一凜,既然有遺書,那麼劉曉梅就是自殺了。
湊過去一看,劉曉梅在信中說,她高考落榜,對不起爸爸和媽,而且要復讀,壓力非常大,這麼多年高壓學習,她再也受不了,希望爸媽原諒她的不孝。在信封中,還夾着她暑假在酒店打工的工資,一千八百塊錢……
原來,劉曉梅家人對她期望很高,劉曉梅平時成績也不錯,經常名列前茅,可家人的過分期望成了她的精神壓力,終於,高考失利,落榜後,家人動輒冷眼呵斥,這讓精神本就處於崩潰邊緣的劉曉梅更加遭受打擊。在出事的前一天,劉曉梅因爲下班後跟同事逛了一會街,回來晚了沒溫習功課,就被劉母批評,說了一些難聽話,劉曉梅氣不過,終於生出了輕生的念頭。
劉羽忽然想到劉曉梅的遺像,那平淡神情中的淡淡憂鬱,是否就是精神壓力過大的徵兆?望子成龍是好事,可期望太高,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事情真相大白,劉羽回頭狠狠瞪謝大奎一眼:“告訴你們人大主任,腦子糊塗了就滾下臺,少在這無事生非!”
謝大奎滿頭冷汗,事情真相也出乎意料,跟人大主任的兔崽子毛的關係都沒,是高考失利,心理壓力過大。饒是謝大奎對人大主任也生出一絲不滿,靠,你腦子不好使了,換一個靈活點的好不,搞得我們東文公安跟土匪似的,盡捱罵。
這讓人好氣又好笑的烏龍事件算是告一段落,然而,劉穎哲似乎被這封遺書狠狠抽了一耳光,非常不甘心,攛掇道:“大伯,你別傻啊,曉梅的死肯定還有別的原因,我們去區政府討說法,大家團結起來,人多力量大,爲曉梅討公道!”
劉羽氣得不行,壓不住火氣,反手一耳光抽在他臉上,怒道:“你還是不是人?曉梅死得多慘痛,多可憐?她才十九歲啊,你拿着她的死當工具,讓曉梅的親人跟政府鬧,你有良心嗎?曉梅地下有知,她能安息麼?”
劉羽這一打人,劉家人倒也沒生出別的情緒,本就理虧,鬧了半天,是自己害死的曉梅,再加上劉穎哲在這煽風點火,擱在人心裡也不是特舒服,拿死人做文章,的確說不過去。
劉父老淚縱橫,擺擺手:“算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曉梅,與別人無關。”
一幫親戚攙着痛哭不已的劉父進屋,劉穎哲捂着臉頰,雙目怨毒的瞪着劉羽,追上劉父,怒不可遏的勸道:“大伯,你糊塗啊,曉梅已經走了,你膝下無子,不趁現在找政府要點補助,以後生活怎麼過?”
這一說,讓劉家人有點動搖,可不是麼?以後怎麼辦?
劉羽氣笑了,真當我拿你沒轍?
“謝主任,帶劉穎哲回去吧,教唆他人抗法,這個要不得。”
謝大奎對劉穎哲早恨上了,麻痹的,跳上躥下,要不是劉曉梅的遺書出現,現場狀況早給你這個小人破壞得不可收拾。
“你們幹什麼?啊!放手,快放手!”劉穎哲被兩持槍的武警制服,那股怨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扯着喉嚨尖叫:“大伯,快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