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反天爲妖的想法完全是我幻想過度造成的。
彼時我和奕陸神君棲身在城郊一叢高大的蒿子後面,而慕容仙友面色沉痛,背影淒涼的立在一座墳前。墳上的石碑已經被風雨侵蝕的有些殘缺了。墳的主人也姓慕容,並且是個女子。
由此我猜測這可能是慕容仙友在凡間時同胞的姐妹。
在這夕陽的餘暉下,哀絕的氣氛徘徊在四周,久久不願淡去。樹上的一隻烏鴉也應景的啞聲啼叫起來,傷感得我直想垂淚。
前方一直沒做聲的慕容仙友低沉道:“明年,我再來看你。”
我心道,慕容仙友可能只是來凡間補個清明掃墓活動,他要是知道了我在後面跟着他,會不會不太好,多少還是沒了些尊重的意思不是。
於是,我捨棄了上前跟他打招呼的想法。投給奕陸神君再次的眼神示意,意思是我們悄悄溜走吧。他這次成功的明白了我的意思。
“仙僚跟蹤我許久了,怎麼也不出來打個照面再走?”慕容仙友冷冷的聲音襲了過來。
我暗暗咋舌,就這麼被發現了,自己那蒿草僞裝術也實在爛到家了。奕陸神君卻一臉的從容,絲毫看不出跟蹤被發現後的窘迫。
人家神君的位置不是白白誰都能做的,就這種明明自己犯了錯,卻給對方感覺是對方犯了錯的威嚴,就不是一般人能拿捏好的。
ωωω •ttκд n •¢ O
然後,我和奕陸神君就一清二白的立在了慕容仙友面前。
今日至今刻,我才覺出這張臉的好處來。頂着和我本身差距南轅北轍的這番容貌,慕容仙友一定看不出我是我。
一思量到這些,心虛情緒緩解了大半,我也挺直了腰板,裝作坦然的與慕容仙友面面相覷。
“青塵?”慕容仙友疑惑的看我道。
我一驚,料想此處該有個手足無措的表情。
但剛準備好做個那般的形容,慕容仙友卻先了我一步,臉上霎時顯了驚慌混合着手足無措的表情,且情緒飽滿的很。他結巴着道:“你,你,你們,你們……”
我順着慕容仙友的視線方向看,這一看不要緊,且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情況是,我的手正攥在奕陸神君的修竹手中。然他竟然毫不避諱我和慕容仙友的注視,還徑自揉捏着我的手。
三下五除二,我掙脫了奕陸神君的手,奔到慕容仙友處急慌慌解釋道:“慕容,不是你看到那樣的,我們這就是個意外。就像書裡寫的磁石的南北極,分子間相互作用力,萬有引力或是流速壓強作用下的不經意粘貼。完全沒有不正當的關係,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樞文綽啊。”
如若被樞文綽知曉了此事,那我和奕陸神君的手就不單單是牽一下了,再過分的事都會被臆想出來。
慌亂間,我的靈臺上竟還能翻出不久前我對慕容仙友扯謊說,沒見過奕陸神君的那一幕,實在是在這慌亂上又添了一捆柴,澆了一瓢油啊。
不管慕容仙友理不理我,消沒消化剛剛那些奇詭的說辭,我又再次解釋着:“我和奕陸神君也是剛認識,不熟啊。”
慕容仙友終於從奕陸神君處收回了眼睛,驚訝的望着我道:“他是奕陸神君?”
奕陸神君於此也挺淒涼的。作爲一個相傳很著名的神君,結果到了哪哪,哪哪都沒人識得他。還要通過我一個旁觀者告知慕容仙友,慕容仙友這才忽然想起要行跪拜之禮。
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容仙友,我難免點兒心虛。原因是次次和奕陸神君見面,次次我都沒向他跪拜。
歸根究底是他給我留的第一印象太不尋常,事後總覺得是他虧欠了我。隨即在心中就形成了先入爲主的觀念,用不着向一個虧欠自己的人跪拜。
奕陸神君換了一副威嚴的模樣,皺着眉道:“鳳華清君,無其他事就退下罷,本君還有要事去辦。”
我困惑的看向奕陸神君,他若有要事要辦,怎地還來與我跟蹤慕容仙友?
慕容仙友拜首稱是,又問我道:“要到凡間的黑夜了,你仙法那樣弱,怕是不安全,要不要跟我一同回去?”
在腦內做了個全方面危險的評估,凡間出來橫行的妖魔很是危險,黑夜的奕陸神君怕是也不安全。這個不安全是雙面的,怕他對我不安全,像仙籍閣那次。也怕我對他不安全,萬一我要是一個淫念沒把持住自己,對他這張俊顏起了歹意,做出什麼寬衣解帶的事,可真真就要擔下幾籮筐的責罰了。
樞文綽這個人雖然討厭,卻說過一句很深刻精闢的話來,他說:“這世間許多昏了頭的錯事本不該發生,要怪只怪天太黑。”
這話話糙理不糙,於此情景很是受用。
我還未想妥帖和奕陸神君的道別詞。奕陸神君卻涼悠悠開口了:“青塵仙子與我一同回去。”
慕容仙友徵詢我的意見:“青塵,你自己怎麼想?”
我當然是想大家和平共處了,我當然是想說出個皆大歡喜的答案了。可你們二人這眼波波濤迭起,電光火石的,我怎麼能想得出一句說出來即解決了問題,又不得罪人的話來啊。
憋了半晌,我對慕容仙友道:“慕容,你餓麼?”
慕容仙友錯愕的望着我,我解釋道:“今天中午我們在那家酒樓吃的紅燒肉挺好的,你要不要去嚐嚐?”
---------------------
奕陸神君的要事也沒有了。我們一行人便又折回到了望江樓。
點了中午所見那頭豬的一部分做成的紅燒肉。
如果我早知道和那頭豬有這樣深厚的緣分,就該在目睹它被屠宰前給他它念兩遍往生咒,祝它早登極樂。那般我就能在此心安理得的吃這碗紅燒肉了。
不過,眼前這碗紅燒肉也未必是那頭豬了。因爲我翻遍了每一塊肉,都沒找見“豬”字的撇捺橫豎的筆畫。眼前情景不免讓我有種尋親未果的傷感,是以,我給這頭替中午那頭死掉的豬念幾了遍往生咒,權當是感謝它了。
還是中午的那個小二,他上酒時盯着慕容仙友疑惑的眼神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止了往生咒的誦唸,對小二解釋道:“他是我哥。”
之所以沒再說是老爺,是因爲一個僕人兩個老爺的奇怪組合是違背常理的。
我已經吃到大飽的時候才發現,慕容仙友和奕陸神君根本沒動碗裡的飯。
他們剛剛一直在做的事就是喝酒,推杯換盞,你來我往的已經喝了六七罈了。聞了聞酒罈子,鑑定這酒爲竹葉青,當下心內叫苦不迭。萬一這二人都喝醉了,我可要怎麼把他們帶回天庭啊。
我夾了塊肉到慕容仙友碗裡:“哥,你別光喝酒,吃點菜。”
下一刻,我家俊俊的老爺就不高興了。
我擋了擋鋪天蓋地而來的不滿,夾了一塊肉到奕陸神君碗裡:“老爺,您也別光喝酒,喝醉了傷身體,吃些菜。”
奕陸神君佔上風的嘴角上挑,從善如流的夾起了肉,送到了嘴裡,眼睛卻眯成一絲縫,使勁的睨着慕容仙友。慕容仙友對奕陸神君的鋒利眼神一笑置之,也夾起了肉,吃了起來。
我思悟一番,他們二人的恩怨糾葛是從何時開始的,因爲何事怨恨成了這樣,皆是一概不知的答案。
但,我知的是,我的勸阻只成了泥牛入了海。
片刻後,他們二人又陷到了拼酒的鏖戰中。
比酒吸引瞭望江樓內的所有賓客,因爲喝掉三十多壇酒還面不改色,紋絲不動的景象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被吸引的賓客中還不乏年輕妙齡的女子。如今真可謂是民風開放,男女平等的好時代,剛剛就有兩個女子問我,這四方桌上空出來的那個座位賣不賣。待見我沒有反對的言論後,兩女子竟然說出價二十兩。
我高興壞了,趕緊熱情的告訴二人,若是想在我家老爺和我哥旁邊加個座的話,只要五十兩,並且贈送荷包或香帕一條。
那兩個女子欣喜萬分的點頭同意。
很快,我自己的座位都被賣出去了。
蹲在角落裡一邊數着錢,我一邊爲自己的英明決定而感慨。
若是我剛纔說在雅間吃飯的話,如此撩人的神仙比酒全程賽況不是沒法在凡間直播了。那如此多的貴賓觀景席不是也賣不出去票了?再往下簡直就是不能想象的慘狀啊:無數少女芳心碎地;雅間的高標準收費讓我心顫;小二源源不斷的往樓上雅間送酒水,白白跑了許多冤枉路;普通百姓們沒見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此番盛景,便無法顛覆飲酒底線的制約……
我對那萬花叢中兩個小綠點的怨恨視而不見,繼續數着錢。
如今這個世道真是顛覆了,從前找姑娘陪酒都是要掏錢的,現下這姑娘們紛紛自己掏錢要求陪酒。陪酒倒成了賠錢的生意。
這種情形發生如果在當年的怡紅院,芍藥娘非要氣的吐血。也還好我沒有再混跡於聲色行業,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是否賠錢,賠多少也不是我要擔心的了。
--------------------
掐算了一下此刻凡間的時辰,已到亥時了。圍觀的人羣也因爲此場直播的結束時間不明確而紛紛散去。
陪酒的姑娘們也都被自家的老爺哥哥爹爹或是夫君,而強行帶回了。酒樓大堂上僅有我,微醺的奕陸神君,半醉的慕容仙友和呵欠連天的店小二。
我無聊的時候數了一下地上的酒罈子,一共二百八十七個,真是個比不吉利的天文數字還天文數字的數字。
將剛剛收上來的姑娘們的陪酒錢全部抵做了酒錢,又惆悵的過去攙扶這花掉我還沒捂熱的全部收入的二人。
我未曾料想的是,攙誰扶誰成了新一輪的難題。
我預計的正常畫面是,他們二人都相互打壓,爭先恐後的跑來讓我攙扶。
但事實是,這二人你推我拒,都異常統一的不讓我觸碰他們。我問其中一人,那人說,不讓我扶是,是怕他再做了什麼讓我生氣。我又轉頭問另一人原因,那人說,不讓我扶是怕某個人生氣。
我油然頓生氣悶之感,今日屢遭嫌棄不說,至此一行三人中,竟還莫名冒出個不明所以就生氣的某人,我卻不曉得這某人是誰。
僵持了半天,末了的結果是,我們三個坐在酒樓不遠處的小橋下吹冷風,等酒醒。凡間早春的夜風不可低估!
他們兩個仙法精深,又飲了那些的酒,當然不會受這冷氣侵害,可我不同。此刻正凍得我是兩股戰戰,想走也走不了。他們二人都要把衣服借我,但是我細膩的發現了這二人眼中不平靜的波濤,遂就巧妙的拒絕了他們的美意。
在告知這二人的情況下我尋了個背風的大樹,躲在了後面。
剛暖和了一點,後脖頸處就有個淘氣的傢伙在吹寒風。
我用手劃拉了兩下,淘氣的傢伙收斂了些。
片刻之後,又開始淘氣上了,我再劃拉了幾下,他又乖乖老實了。如此循環往復了三五次,我終於對這個傢伙有了想破口大罵的感覺。
猛的一回頭,正對上一張綠眼鳥嘴,滿頭黑羽毛的大怪物。只差一點兒就大叫出聲了,但他早就料到我會驚叫一般,早早就用滿是羽毛的手捂住了我的嘴。
因爲英哥的關係,我從沒討厭過羽毛之類的東西。但今時這般情景,那又臭又髒的羽毛讓我連生作嘔之感。
我沒用語言表達出對他的厭惡。當然,他捂着我的嘴,我也說不出來。
可他也不能用自言自語的態度評論我啊,只聽他粗啞的聲音道:“沒想到這麼醜。”
惡瞪了他一眼,以示我的不滿。不想,他對我的不滿視而不見,開始捏着嗓子問道:“小姑娘,你冷不冷?”
我誠實的點頭道冷,他繼續用難聽的聲音道:“我若是放開你,你不準叫。亂叫我就吃了你。”
我再次點頭。
因爲我覺得他除了氣味不好,感官上差些外,好似對我構不成什麼威脅。再說不遠處還有兩位不賴神仙呢,他張口吃我片刻的工夫,足夠那二人來救我了。
他又問道:“我有個暖和的去處,你要不要跟我去?”
我呵氣搓着雙手,看了一眼河邊的那二人:“那他們二人也去麼?”
他那綠色的眼珠兒轉了三轉:“我家太小,他們去了就擠不下了。”
他這能做了如此靈活運轉還不抽筋的眼珠兒甚是好玩,我頓時對他的好感提升了幾分。
我問道:“那你能在天亮之後將我送回來麼?”
眼珠兒又轉了轉,這一轉一轉的眼珠兒實在招人喜歡,我直覺着他是個好人。
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也不覺得討厭了,他說道:“當然能了。”
我問道:“那你讓我在樹上留行字吧,要不我同伴找不見我該着急了。”
綠色的眼珠兒轉了又轉,他聲音悅耳道:“他們不會擔心你的,你趕緊跟我走吧。”
我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下一刻,眼中,腦子裡只有那雙一直轉也停不下來的綠眼珠兒。其他再無能想起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