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歸一(二)
我不會讓他死,他比更多的人值得活着,他還沒走出隴墓,沒看過父親家可笑的女人,沒有嘗過上街的滋味,他怎麼可以死呢,況且他那麼執着那麼喜歡看書,字還沒認全你就絕對不能死。
我發誓他不能死,也不會死,就算死了對你來說安逸,你也要活着讓我看着你痛苦,我不知道這樣想對不對就是私心不想他閉上眼不再叫我哥哥,雖然他很麻煩,雖然三餐不濟,但是這樣讓我們有種被需要的感覺,每天出去也知道他在家裡等我們,他的眼中永遠有渴慕,他叫大哥時真誠的沒有虛僞。
大哥?!我是龍潛遠的大兒子我就要老大的樣子,聽說只有正妻的兒子纔是兒子不過現在正妻還沒有兒子那我就是老大,我有義務照顧他們。不過想到正妻的兒子,我不禁懷疑那個女人死了會是什麼樣子……
……
“你怎麼在這裡。”是兒的語氣驚慌,愣了片刻大概想到我是誰,我想我去救他沒什麼意識,誰見了都會本能的出手,瞧她滿臉感激的德行我猛然間想到她是正妻的丫頭那正妻家的應該很多吧……一定很多……
如果我不那樣想,如果我和是兒沒有交集,我和那個我無視的女子是不是會晚些再見,會不會少些以後的無奈,如果真的重來我會放開捉住是兒的手嗎……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我想我會吧……
冬雪壓倒一片蕭條,寒風肆意的在風中流轉,凋零的朝夕院只聞回一的哭聲,我坐在門外的臺階上,窗子隨着風勢吱吱作響,回一的哭聲漸漸變的低沉卻沒減痛苦之氣,我抱着肩膀冰冷的寒風早凍的人麻木,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痛,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大夫都說沒救了,龍伯請了經常最好的大夫,即便是續命也沒幾年好活,難道就一直讓他……
我低頭在雪地上畫着畫着圈圈,粗糙的手指碰不出雪的柔軟,如果我早些放棄他會不會不知道痛苦是什麼感覺?……我繼續畫,圈圈套着圈圈無數的圈圈羅列在一起還是圈圈,我厭惡自己年幼,厭惡沒能力幫他,厭惡不能強壓的減少他的痛苦,這一刻我羨慕我的父親,羨慕他的權勢,羨慕他有隨心所欲的實力,羨慕他人人稱羨的身份……
“你不冷嗎?”
她把棉衣披我身上,坐在我身旁哈着手取暖。
“你該進去,五少爺病了嗎?”
我張張嘴,裹緊肩上的大衣。她笑了一下,慢慢的低下頭,我沒聽清她說了什麼,總之我想到了——用處,她也許有用?
……
第一次跟着是兒走進東房,裡面的氣氛讓我皺眉,那個女人無骨的坐在椅背上,她五一的撇我一眼又慢慢的合上:“有事?”她在問是兒,她當時沒看到我。
頓覺惱怒,憑什麼?一個女人!米格父親不屑的女人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我,我纔是能在隴墓待到死的人,而你不過是個隨時都會被幹掉的可憐蟲,我還不屑看你,什麼東西!你不見得能活過冬天,我還不買你死!讓回一多些藥錢呢!走!反感這些自以爲是的!
“你不想要錢了!”
我又站住腳步,不甘願也要站着。
“主母。”
“……”
“主母。”
……
“你醒醒。”
“……”
她是故意的:“是兒!別叫她!我走。”我龍歸一不是需要奢侈不需要看人臉色!我握緊雙拳,心裡擔心回一明天的羞澀。
“小姐……”
她睜開眼,我沒骨氣的沒有真走,她好像很討厭幫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爲錢,不過第一次有人如此清晰的拒絕我,後院的女人哪個不是擺出一張慈善的聯給了一些銀子後,又在背後嚼舌根,我從不擔心轉一圈後院沒有銀子,可是她們給的太少,我想知道所謂的‘正妻’能出多少,還有一點我認爲她是白癡的我想她應該是能控制的。現在想想自己真是可笑,能穩坐東院的女人哪個都不是好惹,即便她長了一張畜生無害的臉不見得就會幹牲畜無害的事!對!這次形容她的僞善再好不過!
……
那一年
她,十四歲。我,八歲。我怎麼單純的認爲她是個很熱心心腸很好心很厲害很值得我深交的好人,我是不是瘋了,算了不說髒話,身爲一個有教養的人,身爲龍主的兒子我最不濟也要儀表得體,語言考究。
……
我不知道五年的差距有多大,沒有深刻的體會出吃了幾年米飯跟不吃幾年的米飯除了個頭上的差距還有腦子,不過五年她能在腦子裡長出多少花花腸子,事實證明我“淺顯”的認知更不足以跟她虛僞的表象成比例,她能把五年演繹的驚天動地,她能五年看透隴墓的陰謀,她能用五年不把我放在眼裡。
在那個時候的我眼裡,她真的很善良,比如出了東院後,她溫順的乖巧,可憐的時候就會躲着垂淚,儘管掉不下來;說到動情處面部表情會死死的被劇情吸引,其實腦子裡根本不是那回事,她低調她不屑。
不過她有實力,她有藐視和玩轉所有人的實力,女人聰明瞭不知道是不是就叫奸詐,總之她聰明瞭卻聰明的普通,她出了東院很普通,只是單純的耍些小聰明,她看人時明顯的事故、她的穿着俗氣的就像她的身份,她讓所有人都不把她當盤菜,她擺在明面讓所有人看她的品味,五年就是一個世紀的跨度,我跟在她身後永遠追不上她的腳步。
她不喜歡我,別管我是怎麼知道。除了我能帶她出去,我在她眼裡不具備任何意義,或者說她還有甩開我的意圖,只是我不會讓她知道,竟然看不上我,我就偏要粘着你,不讓我如意我也不會讓你順心,你的臉能虛僞到幾時,我就能跟你耗到幾時,最主要的是,她給錢很大方,一次的出手比我去趟後院都多,我惱恨自己暗地裡把她當成好人,孰不知錢財在她眼裡就一堆廢物,扔時不帶數的,我真是傻絕了,傻的都摸不到北,還被她騙的天天跟着轉。
——孃親——
和父親一樣,我認爲一輩子不會喚出口的稱呼就那麼輕而易舉的犧牲了,我恨啊!我真恨!爲什麼不是我十四她八歲,爲什麼不是她單純我腹黑,我堅信自己會追上她,我堅信她把我的人生觀引上了歧途,我堅信沒有她我會很善良,我會安靜的當個不恥天下的王爺,可惡這個超然物外的人竟然會是歸一。
單純的年代啊?被騙了還幫人數錢拿,還有那動不動就認爲一輩子不可能的事原來可笑的讓人不恥,切記!以後別把話說死,切記!以後都不搭理那個女人。
……
如果不是她的兩個侍女,如果她的良心還沒有被狗吃了,她應該會永遠沉默,可惜,她的良心還沒有被狗吃,她的不安分是有依據的狂妄,她註定不會永遠沉默……
她出手時語氣都不會熱情,她看人時不時做戲就是困惑,但她的自得的武學讓我佩服,誰不幻想父親的風姿誰不想功成名就爲了帝王,我纏着她教我開學,我扒着她讓看冷眼看人,我帶着她讓她跟我一起出去,她不是什麼時候都強勢,有時候她反而更孩子氣,只是她這樣一個腦子有病的人,確很有責任感,她把她的身份當成職業,她把每個人當成棋子,她喜歡看棋子們不按理出牌的行爲,她讓更多的人喚起她活躍的氣息,這個女人可怕,可怕的讓我想沾染她身上的安全感,也許這種強勢的生命力可以鑄就一個開始,一個新的格局。
她脣角上挑,她瞄眼微眯,她動靜如水,她兢兢業業。
……
她抱走了那對雙胞胎,這是第一次有人從朝夕院抱走孩子,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有種關係要養子。我看着她並不熱衷的神情,莫名的替他們擔心,她會帶孩子嗎?或者說她看指甲爲什麼比看孩子認真?她能當母親嗎?她那張不亞於可可的臉就是母親?
我想的入神時,她踩着‘噁心的’腳步跨進,那身獸皮還傳輸着獸類的氣息。
她瞪着再一,再一被她嚇的後退,我也緊緊的盯着她,這裡是我的地盤誰也不可以在這放肆。
“一般偷本小姐東西的人都會萬箭穿心。”
再一瑟縮一下,她的嘴角上揚了一個弧度,我從骨子裡開始討厭她,欺負弱小算什麼英雄。小心你的錢哦。
我恨的牙癢癢這個女人如果在金錢上吃了虧她一定在尊嚴上找回來,爛人!敗類!卻不明白,被欺負的對象永遠都是弱小,處在高位的都是‘強大’。
小同死了,她的死讓這個冬天更加冷,我心裡有些怕,我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她,想到的就是她帶笑的眼和她冷漠的不在乎,我縮卷在牆角告訴自己不當她的對手,我告訴再一不能再偷她的東西,我告訴回一東房不是個好地方。
可他卻去了東房,她帶走了回一,看着我們的樣子充滿了嘲諷,跟她說話我們就像只螞蟻,可是我們無力反抗,也不能反抗,回一拉着我的手恐懼的叫着哥哥,那個女人帶着她的人就像扛貨物一樣把他扛走,我想讓她住手、我想驕傲的讓她把人放下,可是我不能,回一的傷勢使我無能爲力,我根本不能保護他,跟着我他半夜會凍醒,跟着他沒有保障。
“……大哥……”
他的聲音很小,呼喊中還有隱約的抽泣,我的手舉起又放下,最終我看着破舊的窗木看着她把他帶走……
“大哥,回一還回來嗎?”
我看着遠處再也看不見的人,在打量下記憶中溫和想着卻破敗的房間,我只是猜測:“回來吧。”她不是會攬麻煩的人,等他玩膩了她就會不要。
再一聞言,開心的望眼雪色,拿出角落的笤箒清洗地上的痕跡:“我們在這等回來。”
我看着我的家,看着開心的再一,除了見證我的可笑和自不量力什麼都沒了:“……嗯……”等他回來,我發誓我要看着回一,我發誓要保護他們。
……
她拿到了內務印章,沒什麼好奇怪的她拿不到纔有問題。我擔心回一,不知道他習不習慣,再一昨晚一夜沒睡,他晶亮的眼睛看着我,讓我心裡不自覺的發怵:“我想他。”
“睡吧。”
……
“放我進去,讓開!”可惡這些人都該死。
“大少爺你不能往裡闖。”
“讓開!”不想跟她們廢話。
“容奴婢爲您通傳一聲。”
……
“吵什麼吵!”
我看着她難堪的低下頭,她一身錦衣永遠光亮,站在高處時翼然自華:“我要見回一!”彷彿喊叫一下能沖淡她在感覺上的衝擊力。
“這裡沒你的回憶。”
她說的輕描淡寫,她說的無比隨意,好似我們珍視的人在她眼裡就是垃圾。
“見一面一千兩。”
我想讓她死,真的!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把她剝皮抽筋,我急急的往裡闖,我怕她虐待回一,我擔心她嚇到了回一,我一定是瘋了頭纔會爲了錢把回一交給這個魔鬼!
她輕易的制住我,我羞愧的想自殺。
“你猴急什麼!上哪玩去了把自己弄成這樣。”
我心裡一暖,沒骨氣,我首次知道自己這麼沒骨氣:“不用你管!”
她並不介意,我悲哀的發現自己在她眼裡沒有一點影響力。
東房比那兩天更晃眼了,這裡的一切用品都閃爍着金屬的色澤,這裡的珠寶樣樣價值連城,我從不小看父親的財力,也不污衊父親的闊綽,只是在朝夕院久了都忘了自己是龍潛遠的兒子,有個富以超國的父親。
“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有錢,我告訴你哦,以後跟我混,麪包會有的,牛奶也多多的。”
命會沒的!
“回一呢!”
她仰着頭眨巴着眼道:“埋藏在心裡。”
我握着拳直直的看着她,她難道就不懂尊重,不知道我跟她一樣是人,不知道尊重一下人命,可惡的人!挨千刀的混賬:“徐——!兮!——惜!——”喊完我就怕了,我順從禮教我敬仰夫子,我……我……“孃親,我要見回一。”識!時!務!者!爲!俊!傑!
“先告訴我你怎麼了?”
我痛苦的想死!爲什麼她前一刻打擊了人、下一刻理所當然的關心,爲什麼她讓人生氣就生氣想誰開心誰就開心!這女人爲什麼不去死!去死啊!死了我給你燒紙!我平復好心神,低聲道:“那幫人。”
“你連那幾個傻帽都打不過。”
去死!現在就去!
……
回一的眼睛很清澈,我第一次見他穿的如此得體,蒼白的臉色依然蒼白,可是乾淨的像個人了,我不得不承認以前他就不是人,我懊惱怎麼讓他一件衣服過了這麼多年。
他笑着說,他很好,那個女人對她不錯,給他換被子幫他溫房間,他說這是他第一次住溫暖的房間第一次見到他和再一之外的人關心他。
他臉上的微笑很真,眼睛很亮,單純的他看不出那女人的險惡,那就一直單純吧,誰讓他此刻看起來確實比回朝夕院好。
我走出東院,好像少了重要的東西,沒有了回一就像看丟了自己的寶貝,從我懂事以來我第一次感到無聊,我不禁懷念以前的‘急躁’,想聽他哭時喊我哥哥,想我們三個人搶一碗麪條,想那個會響的門窗,怎麼一夜間就變了,眼前的東西清晰的看不清,看得清的東西不清晰。
朝夕院沒了他,竟然還是忍不住想把手伸進可可的口袋,可可很乖巧,每次她都會把銀子奉上,我也不想欺負他,我也不忍看她衣不果腹,可是誰讓當初都是身不由己。
“大哥,你怎麼了,好像不開心。”
“沒什麼,你母親怎麼樣。”
她點點頭,也不是很開心,我不知道該不該羨慕她。
“我先走了,你有事叫我。”
……
有時間了我就去東房,買各種各樣的書給回一,可半路都被她攔下來硬說的書污染她金貴的地方,焰國怎麼能養出此種刁民,她真不該說她是女人。
“大哥什麼是燕几圖?”
我汗顏,我不知道。
“娘,你知道燕几圖嗎?”回一問的很急切,臉色的表情是我沒見過甜笑,我不禁想他應該很喜歡她吧。
“燕几圖不是燕子,燕几圖也不是算術,最早時她是一種排列順序也是一種錯綜分合的圖案。”
“孃親知道。”回一說的驕傲。
“她騙人,她就知道金子。”回一絕不能盲目的崇拜他。
可對她,誰也沒有招架力,她會的東西很多,她笑的時候總帶點別人沒有的瞧不起,她把燕几圖演繹的讓夫子變色,一向安靜的父親追着我問誰告訴我的,看着他急切的樣子,我首次沒了開口,我也不懂爲什麼就是不想說,況且說了又如何她是龍潛遠的妻子,她絕對不會樂見一個夫子的讚譽。
……
初春,隴墓再次變得熱鬧,我不急着吃飽也不急着趕工,我無聊追一隻更無聊的貓,細想來真無聊兩個對着無聊。聽說她請動了父親,聽說她又是一身戎裝,我站在人羣中抱着小藍看着日光下晃眼的人,想起她安靜時慢慢的笑,她站在父親身後,父親百年不變的模樣都不用再看。
耳畔的驚呼是作爲他兒子的驕傲,衆人的是仰視另戰慄驚慄,我何其有幸是他的兒子,我又何其自省沒有他的成就,他所到之處安靜的卑謙,他在人羣中的兒子一樣仰視他的裁決。
龍潛遠,何人何時才能與你比肩。
父親,吾何時何地才能與你共濟。
他是天生的王者,他有埋在骨子裡的高貴,他樹立了不可攀登的高峰,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超越追趕,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樣子,心裡觸及着我自己的擔憂,他會疼什麼樣的孩子,他會不會教他的孩子寫字騎馬,他會不會過問我的成績。
荒誕!荒誕的想法就不用想。
……我的荒誕還沒有結束一些人的荒誕就已經開始,唯一撞擊到記憶裡的是她撫摸父親髮絲時理所當然的神情,我看着父親一眨不眨的看着,父親沒動,他的眼中沒有一點變化,我愕然,也嘆息,龍潛遠!就是龍潛遠!焰國支柱不是叫着好聽的!
我擡頭看看天,手中的小藍拋下,我擡腳去追——孃親,那樣的你,也不能撼動他分毫。
——銀髮?——或者說灰更實際,這張臉好似見過,我抱起小藍把珍珠放它爪裡沒空看一些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