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結束之後,遊桓心事重重。
不過他還未走出宮門,後頭一聲呼喚:
“大哥!”
弟弟遊素從後頭趕了過來。
“你也進宮?”
“來商量前線物資的轉運,幾位轉運使都來了。”遊素抹了抹額上的薄汗,“這天氣真悶,去茶樓吃點熱茶,發發汗哪?”
“想發汗,你不該去香水行泡泡熱水麼?”遊桓一眼看破他的心思。
“哎走吧!”遊素一把逮着兄長胳膊,“這幾杯茶,我請!”
“可以,那去紅河茶樓。你請。”
“紅河那都多老的茶館,桌皮都掉漆了,從前還有人見過他們在後邊私兌茶葉。”遊素笑吟吟,“咱得去又新又好又公道的。”
遊桓朝天翻了個白眼。
所以兩刻鐘之後,他們就坐在了素泖青溪的茶樓裡。
“素泖青溪”就是十天前新開的茶樓,若是客人坐得離木頭太近,還能聞到木香混合着漆味兒。
與其說這是茶樓,不若說是一座別苑,前頭是三層的茶館,每日定時有講古說書,或者戲曲雜耍,觀衆們坐在一起邊喝邊看,講究一個熱熱鬧鬧的氛圍。
後頭一片小湖,湖中一口清甜泉水,周邊有榭有亭有雅舍,環境清幽,花木錯落,適合小聚清談、附庸風雅。
遊桓兄弟今日上的是茶館三樓。
這還沒到夜裡,一樓大廳已經坐滿七成。一進門,茶香和笑聲都是撲面而來。
二樓是“環堂”,也就是茶桌之間的距離很大,談話更有隱私。不過在這裡落座,消費自然要比一樓更高一些;
三樓就是雅座,隔成臨窗的包間,相互距離很遠,隱私性好。
遊桓兄弟一前一後,剛登上三樓,夥計就湊了過來,半哈着腰:“遊先生來啦?那,還坐上次的位置不?”
他殷勤的笑容是對着遊桓的,這就看得遊素心裡直嘀咕。
遊桓“嗯”了一聲。
於是夥計引導他們到包間坐定:“遊先生還點上一次的晚玉香桂,或者換個口味?”
遊素笑道:“當然是換一個。”
夥計出示七節竹牌,每節上頭都寫着一種香茗。
遊素隨手一指:“就這個吧。”
金蟾抱藿。
“這是我們東家新近研製出來的調茶,放了蟾酥,不一定適合所有人的口味。”
所謂調茶,是相對清茶而言,茶裡會加入多種佐料,口味豐富。
“廢話忒多。”遊素指着兄長道:“整個輔臺閣,沒人比他更喜歡稀奇古怪的小衆口味。你還不趕緊去備茶!”
“輔臺閣”三字一出,夥計悚然一驚,腰都快彎成了九十度:“哎呀,竟然是輔臺閣的大人!小人失禮了。”
說完,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趕緊退出去。
“大哥來過幾次了?”
“就兩天前。”遊桓一本正經,“這裡離王宮近,方便同僚們下朝以後聊一聊。”
“這店裡的夥計,竟然不知道你是誰?”遊素撫着下巴,順便往樓下瞥了一眼。
他有七個護衛,兄長竟然只帶了兩個,可真叫“簡從”了。眼下,護衛們基本都坐在一樓,只有兄長那兩人帶上來了,就立在不遠處。
“嘶,大哥怎麼突然這樣低調了?”
遊桓上一次就任總輔協理,可是在府中擺出流水席,大慶三日三夜。雖然有人詬病他鋪張浪費,但牟廷和他自己都沒當一回事兒。
他怎麼突然收斂了?
“最近哪有心思鋪張?”
“你眉頭都快打結了。”遊素關心道,“發生什麼事了?”
“今日會議,我的看法與郭總輔相左。”那是軍事機密,遊桓不能細說,“最後郭總輔還是堅持己見,帝君也任之由之。但我……”
他搖了搖頭。
“我仔細研究過九幽大帝。雖說兵不厭詐,但從他的生平過往來看,這人重信守諾、言出必行,否則也不能得到蒼晏軍民如此愛戴。”他長長嘆了口氣,“郭總輔決策,我真怕適得其反。”
遊素勸他:“該說的話,你已經說了,那就盡到了殿士之責。郭總輔和帝君的決策,非你所能左右,大哥還是別操這份心了。”
殿士只有諫言之職,沒有決策之力。
“倘若……”遊桓欲言又止。
“嗯?”
“沒事。”遊桓向外看了一眼。
此時樓下的講古場已經開始了,說書人的聲音抑揚頓挫,還給衆人留足了大笑的時間,一下就暖場了。
這時夥計也端着茶具過來,小心放到桌面上,就往後退。
遊素摺扇往桌上一指:“你讓我們自己調嗎?”
夥計又哈了一下腰,正要說話,素簾一掀,有個青衣女子走了進來。
她的青裙上掐着金絲荷邊,高髻正中一朵紅蕊金花,一隻蝴蝶金釵。走起路來,蝴蝶的鬚子還會輕顫哩。
可這麼漂亮的金蝶,其實遊氏兄弟並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因爲他們的目光都被女子容顏所奪。
遊桓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便是前些日子在鬧市被孫小姐撞傷的梅夫人。
當時孫小姐的駁獸受驚,一路橫衝直撞,踩踏不少無辜路人。這位梅夫人乘坐的馬車也被撞倒。
當天她從馬車爬出來時,血流滿面都不掩絕色;如今她淺施脂粉、淡妝描眉,剛一走進來,遊氏兄弟頓覺包間一亮,遊素更是下意識連呼吸都放輕了。
“見過兩位遊大人,敝姓梅,是這素泖青溪的東家。”梅夫人笑吟吟道,“貴客上門怎能怠慢,便由我來親自煮茶吧。”
顯然方纔出去的夥計是個大嘴巴,茶館東家一聽輔臺閣的大佬來了,趕緊過來拜會。
在牟都開門做生意,要是不認得幾個手眼通天的人物,買賣都做不大的。
她很自然地反手掛起簾子,對着立在外頭的兩個丫鬟道:“焚香。”
圓臉丫鬟還問:“哪一種?”
“自是凌雲香。”梅夫人轉而對遊氏兄弟道,“這香是用春梅爲主料,只取雪後最高枝上的那幾朵,其香氣分外不同。”
看丫鬟抱着香爐進來,開始墊炭、鋪香餅,遊素又自動接話了:“怎麼個不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