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候,長離島,玉蟠峰處。
陳珩在主殿之中坐定,塗山葛領着島中一衆執事、力士首領都上前殷勤拜見,齊齊整整,粗略一掃,倒也是有二十餘人。
而在一番行禮過後,同陳珩略說了幾句話後,這些人也不敢過多打攪,又恭敬告退,低頭出了殿外。
“我這一去,島中變化倒是不小,連那株壽春桃樹都已是葉茂枝繁了,所謂春去夏來秋復冬,光陰似箭轉如蓬。
眼前之景,倒正是應了此理。”
陳珩笑了笑,言道。
玉蟠峰乃是島中地勢最高之處,雄絕諸峰。
此時陳珩向殿外望去,只見一株足有數十人合抱的百丈桃樹正矗立在天幕之下,樹冠巍巍撐開,探入雲中,足罩住了裡許方圓,花枝常旺,花色常香。
偶然有清風徐徐拂過,那榮茂花葉上的氤氳香氣似也順着飄來了殿中,縈繞鼻尖,似有還無。
這桃樹論起真正來頭來,還尚是當年陳珩初至東海時候,由陳律贈他的那枚壽春桃種所一步步長成。
當年陳珩因欲借洞天修行一事而遠赴東海龍宮,途中恰巧是碰上了陳嬋和崔竟中。
在與陳嬋見面相識了後,因有陳嬋作爲中人引薦,再加上那時的他亦修成了劍遁,躋身於歲旦評上的紫府十一,勉強算是小有聲名。
後續在拜訪柔玄府的陳律時,這位不僅招待殷切,日日酒宴不絕,還特意備下了一份重禮來,以作爲見面之禮。
這壽春桃種,便是其中之一。
其實壽春桃種最大功用便是聚靈斂氣,一旦栽落下來,便可與地底地脈相融,進而潛移默化的滋養地氣,提升靈脈品級。
不過這等功效於如今的陳珩而言倒是用處極微,近乎於無。
因壽春桃種即便長成,也僅是能將靈脈提升到“庚”級,便進無可進。
可這長離島的靈機之充裕,早便在“庚”級靈脈之上,壽春桃種自然難以助力,反而還是因得島中充裕靈氣滋養,占上了便宜,比尋常的壽春桃樹長勢要更好些。
而此桃種乃是當年陳珩在晉位真傳後親手所植。
當他去往羲平地時,不過才初自從土中冒尖,幾縷嫩芽不過寸許高大,
可如今再看,卻已足是有巍巍百丈的形體,枝幹蜿蜒如虯龍,無數花瓣片片飄飛,灼灼一片,盡展葳蕤之貌。
光陰輪轉之間。
倒也着實是能叫物換人移……
陳珩此時也不動作,只負手在後,靜看了片刻,腦中念頭也是轉動幾合。
陳律、陳嬋——
這兩人當年對他的襄助,陳珩也一直未忘過。
前者倒還好說,雖說陳珩再未去過東海柔玄府,但他與陳律之間也一直是有些書信往來,而在陳珩登位真傳後,也是命人還了一份人情回去。
唯有陳嬋……
“歸根結底,還是繞不開一個陳玉樞?此人真乃衆孽之本,諸禍之端。
天下之不祥,非彼而誰?”
陳珩心下搖頭,暗自道。
陳嬋因陳芷等事觸怒了陳玉樞,而被其打入白塗苦川內受罰的訊息,在偌大先天魔宗內,早已不是一樁隱秘了,近乎人人知曉。
畢竟陳嬋在先天魔宗也並非無名之輩。
她乃先天魔宗的真傳弟子,師承孚曠大真君,堂堂梅岑山之主,將來也是有望攀升上境的人物。
似這位一位宗內真傳若是無端消失的話,只怕要在先天魔宗掀起不少風浪來,叫衆弟子心下猜疑,惹出不少謠傳。
故而當日陳白、陳嬰兩位也領着一衆天魔大將,在光天化日之下,將陳嬋大搖大擺捉拿回山。
此事在先天魔宗惹出的騷動自是不必多提。
而細思起來,這其中深意令陳珩亦是微微凜然……
陳嬋雖是被逼無奈,只能在陳玉樞麾下效力,也被視爲陳玉樞的黨羽,可她身份究竟是先天魔宗的真傳。
真傳之貴,胥都修士只怕人人都是一清二楚。
而堂堂真傳,又未有什麼過錯,只是因觸怒了陳玉樞,便被褫奪了權位與榮貴,要無奈受罰。
不僅先天魔宗的掌門至尊對此事置若罔聞。
便連陳嬋師尊,那位在先天魔宗身居顯職的孚曠大真君了,亦是不曾出一言相救。
經得此事之後,陳玉樞在先天魔宗內的聲勢,倒着實是叫陳珩有些看不透了。
先天魔宗真篤定陳玉樞在合六宗之運後便能穩摘仙業,成就天仙大道?
而先天魔宗的三位治世祖師,或許不僅是玄冥五顯道君。
便連其餘兩位道君,亦對陳玉樞報以深厚期望?認爲他將主宰日後的胥都大局,成爲偌大南土之主? 若真是似這般的器重。
那陳珩與之相比,也要遜色一籌了。
畢竟在如今玉宸的三位治世祖師當中,通烜自是陳珩最爲堅實的屏護,而威靈因與通烜情誼,再加上曾見過陳珩劍道的天資,也是對陳珩頗有幾分欣賞。
唯是山簡——
這位雖是將章壽收爲了記名弟子,可山簡對於嵇法闓的看重,便連章壽亦無法與之相比,要差了一大截,更莫說是陳珩了。
自嵇法闓拜入玉宸本宗修道以來,山簡便在嵇法闓身上投入了大心力。
兩者縱然不是師徒,卻也更勝師徒了! 而得到派中治世祖師的器重,不僅是意味着權位日隆,道基彌固,更意味能接觸到派中更深層次的隱秘和派中真正的鎮世底蘊!
如玉宸的宇宙雷池。
也如先天魔宗的周天纏度……
“若真是如我所想的那般,只怕到將來的那最後一戰,陳玉樞便拿出先天魔宗的鎮世之寶來,亦不無可能?”
陳珩眸光微動。
以眼下情形,他縱是想對白塗苦川內的陳嬋伸出援手,以回報當年的恩情,卻也是鞭長莫及。
不過雖陳玉樞難以輕圖,撲殺此獠絕非短短几百年內的功夫,需得從長計較,屆時必是一番殊死之鬥,需得全力以赴! 但在此之前,剪除他身旁的幾頭鷹犬,壞了陳玉樞的部分羽翼,卻是不難做到之事。
“陳白……這位也曾是十大首席,險些晉位玉宸真傳的人物,後叛逃至先天魔宗,又成了陳玉樞麾下的忠實鷹犬。
而陳嬋被貶入白塗苦川時,陳白也是其中跳得最歡的一位。
不知在丹元大會上,先天魔宗可會令他下場?”
陳珩眸中隱有一絲殺意掠過,心下暗道。
雖不知今番的丹元大會究竟是何等章程,但丹元大會畢竟是八派六宗修士的福緣造化,而不是一處專用來煉蠱的殺場。
會上雖是將出現勝負輸贏,但想來也不會死傷太過,否則這也是違了各派治世祖師的本意。
若那陳白真會下場的話,陳珩自當儘可能取了他的性命去。
但若被法規制束,難輕易做成這等施爲,那他也當將其攔在前十之外,令其絕無法得了造化!
……
而陳珩雖被殿外的那株壽春桃樹觸動心神,不由陷入了思索中去。
但在外人看來,他不過是略一沉吟,便忽微微搖頭,旋即又移了視線。
“近來勞你處置島中事務,想來不輕鬆罷?”
陳珩轉身對塗山葛笑言一句。
“老爺切莫如此,我也不過是做做雜事罷了,着實算不得什麼辛苦,大事上都是發了靈訊去,由老爺親自決斷。
非我奉承,若說辛苦,老爺纔是真正的勞心,不僅需處置內事,連薛敬長老那處的外務,亦需老爺費神。”
塗山葛大笑一聲,連忙攤了攤手道: “而我這處僅是管了幾件雜事,卻還有島中衆多執事相助,一月不過只是忙個半數功夫,平時還有閒功夫喝喝茶水,其實很是快活逍遙!”
陳珩用手指了指塗山葛,搖頭: “你我乃是微末之交,還不必說上這些客套言語,你在此島上究竟耗去了幾多心神,我亦是看在眼中。
此番我在天外歷練,也是得了不少外藥,其中便有幾類可以滋補神元。
稍後我便將其交予你,你可攜去丹符殿請裡內道人將之製成丹藥服食,如此藥效還能更上一層。”
塗山葛聽得這話只覺心中有一股熱流涌過。
他嘴脣哆嗦幾合,似欲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忍住,只是肅容行了一禮。
“而觀你身上氣機,最近修行亦是有不小進益,可喜可賀。”陳珩轉了話頭,道。
說起這個,塗山葛倒是精神暗暗一振,不過並非是因爲自己,而是另有緣由。
“說起修行,我倒是有一樁事正要稟明老爺,這着實是個小小喜訊,不過眼下且容我賣個關子。”
塗山葛自得一笑: “在見得老爺時候,我便已發了靈訊出去,只是這位正巧在外,稍後她便將趕來。”
“既然如此,我便拭目以觀了。”
陳珩稍一轉念,心下便已猜得了塗山葛所言的那人究竟爲何,但他也不揭破,只是頷首。
之後陳珩倒也是又同塗山葛說了些舊日之事,彼此聊些閒話。
因每隔一段時日,塗山葛、薛敬以及韋源中等人便會將諸事整理成冊,傳至陳珩手中,以供他覽閱。
故而陳珩雖不在胥都當中,但他對山門內外的諸事倒也不算陌生,因無甚大事,眼下自不必再多提起。
而這一等也未過多久,半盞茶功夫後,便見一道遁光急速破開雲層,直朝大殿之處飛來。
陳珩見那遁光由青藍兩色交織而成,瑩瑩欲流,凝練的甚是精純,清清正正。
顯然遁光主人走的是正經玄門的路數,並非妖邪鬼怪,還道行不算差。
“老爺!”
一道清脆女聲自遁光中發出。
“塗山寧寧。”
ωωω ●тt kan ●c○
陳珩一笑。
……
……
霎時間,那青藍遁光便落於殿外,只是一閃一收間,遁光中就便現出了一道身形。
那是一個身着湖綠色裙裝,水袖飄飄,手帶銀環的少女。
她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眉如遠翠,膚若白雪,生得極是嬌俏可愛,兩眼一眨一眨間,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喜悅,若湖波瀲灩生輝。
而在少女腰間還配着一柄長劍,形制古樸。
似感應到陳珩身上氣機,那劍在微微一彈後,便也隨之發出幾聲錚錚鳴響,似欲投來陳珩身側。
“莫要瞎叫喚!”
塗山寧寧本想上前同陳珩說話,卻被腰間的劍器突然擾了思緒。
她無奈往劍身上擂了幾拳,這才叫那劍吟聲漸漸低了下去。
塗山葛見狀不由失笑,轉頭對陳珩道:
“在老爺去往天外後,寧寧也是開始專研起了劍術,而她資質本就比我更高,是我們這些狐狸裡面,悟性最爲厲害的那個,在一番瞎琢磨下,也多少是練出了門道的。
方纔她之所以晚了一步來迎老爺,其實是去下院同人比劍鬥法了,近來還鬧着要去派外斬魔除邪,原先我倒也不知這丫頭是此般的瘋性,還請老爺莫怪。”
塗山寧寧聞言有些尷尬摸摸腦袋,小鼻子一抽。
雖是多年未見,但再見陳珩時她也並不怯生,依是從前那副模樣,親近不減。
“劍道?”
陳珩略一思索,便也隨手點出一道劍氣。
塗山寧寧見此眼睛一亮,趕忙祭劍在空,掐了個法訣,便朝那道劍氣全力迎去。
殿中倏爾光影亂竄,金鐵交鐵之聲不絕於耳,一團寒光森森耀目,時而在東,時而又在西,叫人頗有些捉急不定。
過得約莫半炷香功夫,見塗山寧寧已是隱隱露出些難支之相,氣脈漸短,那劍氣才慢慢消去,隱沒不見。
“老爺,怎麼樣?怎麼樣?”
塗山寧寧見此也並不氣餒,她將飛劍收起,反而臉上是流露出來一抹喜色。
“不差。”
陳珩微微頷首,又道: “只是你劍勢太銳,並不予自己騰挪的地步,真正搏殺時只怕要在此吃上個暗虧,而御劍其實有有法、術、勢三層境界,關於用勢——”
在指點過塗山寧寧一番關竅後,陳珩也是自袖囊中尋出一隻赤銅火爐賜下。
這火爐正是那位妙寶地積雷真人錢洌的護身之寶,不過當年在對上陳珩時候,這位是被輕鬆一劍梟首,諸般手段還未使出,便已須臾喪命。
一生辛苦積蓄,自然也是落到了陳珩手中。
“我觀你護身之法還有不足,便以此爐贈你,以嘉功行,望你莫要懈怠。”陳珩道。
“竟是法器嗎?”
塗山寧寧小心翼翼的捧着火爐,喜出望外。
“我一定會好好修行學劍的,絕不敢懈怠分毫,以期將來能幫老爺出力,日後老爺去天外征戰時候,也帶我一起罷!”
塗山寧寧收起火爐,認認真真行禮道,小臉上肅然一片。
塗山葛見狀不由失笑,而在塗山寧寧喜氣洋洋拜謝離去後,不多時候,也是有一架金舟緩緩鑽出雲海,如一團金陽灼灼,朝向大殿方位而來。
“今日老爺回來,島上也好生熱鬧,連薛敬長老都過來了。”
塗山葛顯然認出了這金舟是誰座駕,感慨道。
而待得金舟落下,陳珩也是與走出金舟的薛敬彼此見禮,敘些寒溫。
而在將這位請進殿中,又幾句寒暄後,薛敬倒也是放下茶盞,言道: “今日來此,除了過來拜見真人外,倒還真有兩事需得先行稟告。”
“哦?”陳珩也將茶盞微微一放。
“其實並非是何等大事,只是依薛某一點愚見,此事我等到底不好擅專,還應請真人親自拿主意纔是。”
薛敬笑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