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小倌或是勾欄女死了都是草蓆一卷埋到深山裡頭去便罷了,而這次老鴇的想法自然也不例外,她見過的風浪多了,這次蔻官的死狀雖然出乎意料了些,但也總不過都是個死,下場自然都該是一樣的。
而蔻官往日裡在絀芳閣裡交好的幾位姐姐,如今雖在絀芳閣裡頭尚有幾分薄面,但卻也如何都求不得那愛財的老鴇回心轉意。因爲她們平日裡年歲都還算輕,也從沒有爲自己贖身的念頭,故平時花錢大大咧咧,一直活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手頭上並無餘錢,這次便是想幫蔻官入土爲安也有心無力。
蔻官爲人們唱了一輩子的戲,死後卻也讓人們演盡了這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一齣戲。
最後還是已經從良,與風起一道過着穩定生活的綠霓喚來鎮上的工匠割了塊上好的楊木板子,加急釘了口還算體面的棺材給絀芳閣裡頭送去,倒也算是了結了一樁棘手的難事。
然而事情雖然妥善解決了,但這樁案子畢竟發生在人員密集的大街上,瞞也瞞不住。此前還說地方荒僻,亦或者是皇家的地方,動用一定權力還算鎮壓得住,如今又如何能夠堵得了悠悠衆口?
不消半日,這件事情便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一時間,當地的道觀和佛寺都擠滿了人,甚至連算命攤上的生意相較於往日裡都好了數十倍,都是爲了自己和身邊人的健康。
因而此前早在宮中那具換做綺羅的屍體挖出來後,唐夜霜已經在暗地裡先行與雲擇天報備過了,所以這一次雲擇天那老狐狸也並未有太大的反應,只在明面上吩咐下去,讓京兆府儘快查案,儘早做到水落石出。
宮外一片沸騰慌張,坐在宮中的枝娘,好似從未聽到過什麼風聲一般,依舊不緊不慢地坐在銅鏡跟前梳妝打扮,全然沒有親眼見過死屍的驚恐。
看鏡中女子那嬌美的容顏,她不禁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來,以手背滑過臉頰那邊原先深刻的傷疤位置,如今上頭已經
是一片平滑,絲毫窺探不到上頭傷疤存在過的痕跡。這麼看着,她嘴邊的弧度不覺擴得更加大了一些。
她便知曉這具身體纔是最爲適合自己的,自己自從寄居在這個身體中後,便越發得知了血肉之軀的好處,起碼讓自己不似一縷幽魂一般到處飄搖,惹人討厭。
而臉上的傷,也走啊已經被她用術法還原,隨口胡編了一個理由以後,萬萬沒有想到那身處最高統治位置的王者卻是微笑着點頭了,不知道究竟是真的相信,還是不信。然而既然連皇上都已經點頭,自然幾乎沒有人敢再質疑她臉上的傷口。
忽然,銅鏡中隱隱約約晃過了一個人影,她敏感地擡了擡眼角,朝着身後望去,但見是一個平日裡伺候自己生活起居的婆子。
見枝娘驟然回過身來打量自己,那婆子趕忙停住了腳步,卻似乎早已經做好了準備一般,不慌不忙地笑道,“小主,這娘娘分發下來的衣衫送來了,老奴先服侍您去沐浴更衣。”
她沉默地盯着那婆子賠笑着的臉孔半晌,終於微微頷首,露出了一個天真的笑臉來,看起來似乎對於眼前的一切並沒有提起任何的防範,“好。”
枝娘沐浴更衣之事向來親力親爲,不喜旁人服侍左右,然而這次的婆子卻出奇的堅持,好說歹說才使她退入屏風之後,待更衣時再行傳喚。
待目送那個婆子消失於眼中後,她才除下身上的衣服,緩慢地滑入水中。帶着馥郁芳香的溫暖白煙升騰而上,悠悠地漫過細琢而精緻的肩線。
枝娘始終微微闔閉着眼睛。鴉色的眼睫長長,如細密的小扇,在眼下投下了一層淡淡的陰影,卻出奇的絲毫未有捲翹的弧度,似乎也在彰顯着原身不馴的性子。
蒸騰的霧氣之中混合着幾分微妙的草木甜香,無聲無息地侵入人的心神。而她面色始終是沉靜的,連眉梢都不曾顫動幾分,只是浸在水下的掌心內似乎始終把玩着什麼物件,姣好的面容在一片繚繞的雲霧中
似真亦幻。
近乎半個時辰後,她從水中站起,輕聲吩咐了一聲,“更衣。”
屏風後的那個婆子連忙走來,正欲爲她換上中衣。枝娘似配合地欲背過身去,腳步卻是一個踉蹌,似是無力支撐疲軟的身子。
趁婆子去攙扶她之時,她不動聲色地伸出手來在衣料間摸了摸,低垂的墨色眼睫下有一彎亮色輕巧地掠過,然而很快又沉寂了下來。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婆子確認了她已然吸入了事先安置好的軟骨散,眼見得事情將成,正在心中暗喜,卻只見得眼前方纔還虛弱不勝的人影迅疾的一晃,轉眼間便重新沒入了那青煙嫋嫋的水中。
那婆子一驚,下意識急忙探頭去找。然而便在這時,池內帶着熱氣的水花四濺,嚇得她一個趔趄後退而去,而那個纖細的人影已然如鬼魅般出現在身後。素手一揚,寬大的織錦衣袍如流水般滑過朱漆衣架,豔麗的流光浮動之間,已然嚴實地裹住了玲瓏的身段。
溼漉漉的簪子在掌心中輕巧地一轉,下一瞬便精準地抵住了那婆子的後頸,枝娘那標誌版銀鈴的笑聲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說,是誰派你來的。”
是什麼時候暴露的?婆子心中雖閃過一瞬驚慌,然而卻又尚存着幾分僥倖,聽此只強作鎮定地裝傻,“小……小主您這是在說什麼呢,老奴……聽不明白。”
枝娘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冰涼的笑來,纖細的手指微張,自那件素白中衣的後領上如飛電般一掠而過,再擡起手時,玉白的指尖處已然夾了三根細如牛毫的銀針。仔細看去,針尖上還隱約泛着些許黑紫,想來是在其上淬過了烈毒。
“呀!如何會這樣!”婆子面容大驚,撲通一聲跪下去的同時心中已然想好了應對的言辭,仍抱着一線希望在負隅抵抗,“小主明察,老奴真的不知道會有人在衣領中藏了毒針!衣服……衣服是從主事嬤嬤那裡拿來的,老奴也沒仔細檢查過,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