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隆島，最深邃的霧牆深處。
努阿達深吸了口氣，看向了銀枝聖樹下的摩高斯和摩根：
“說吧，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將愛爾蘭崩壞的基盤和靈脈重新整合，轉移到不列顛境內，然後貢獻出你們的神性和信仰，期待【聖劍】和【神胎】儘快完成。”
摩高斯給出答覆，輕輕揮手。
身前連接星空與地脈的銀枝聖樹以獨特的韻律搖動，萬千光帶垂落水面，在湖底凝聚成一尊華美的水晶靈柩。
暗合不列顛羣島古星相學體系的八十四道星環禁錮將其包裹，不斷將天空的星芒和地脈靈光導入其中。而靈柩表面的妖精文和歐甘樹文正持續閃爍，金色的光塵墜入湖底形成記載着「歸還」定理的螺旋星圖。
達努諸神殘部立於湖泊般的星海之上，望向湖底那水晶靈柩中已經初具胎動的人形光影，心中若有所悟。
這就是阿瓦隆的本質。
理想之鄉，永恆樂土。
達努神族綿延不朽的根基，永恆悖論的具象化。
其爲諸神黃昏的止血紗布，亦是星之內海分娩新神話的靈性子宮。
而意識到這一點，太陽神魯格提出質疑：
“你要我們將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不列顛？那如果勝利之後，我們如何重返愛爾蘭？”
“重返愛爾蘭？”
摩根回過頭，冷笑道，
“還不明白嗎？如今四座天空島已經不復存在，達努神族在那片土地上的根基也已經被斬斷，屬於你們的時代徹底落幕了。接下來將由我們在不列顛開啓新的紀元，重構新的命運！”
“我們只是輸了一場，還有機會贏回來！”
魯格梗起脖子，咬牙反駁。
作爲天空島四王座之中最爲年輕的一個，他的心氣自然極高。
摩根掃了魯格一眼，毫不客氣地反問道：
“想贏回來？是靠他這個斷手的軍神？還是靠你這個損失了四座天空島的太陽神？”
魯格聞言，白皙的臉頰頓時漲紅，想要反駁，卻無言以對。
而努阿達嘆了口氣，神色同樣複雜。
作爲打贏第一次深海神戰，驅逐華納神族（弗莫爾人）的達努軍神；以及帶領族人在後來數次大入侵中站穩腳跟，深受同族擁戴的第一王座，他本以爲自己可以抓住命運的脈搏，成爲達努神族預言中的【永恆之王】。
沒想到自己百般謀算，甚至不惜和監管達努神族命運的幻影三女神交惡，到頭來不僅什麼都沒得到，連原本的神王之位都要搭上。
——在達努神族的傳統中，殘廢是沒資格爲王的。
——尤其是一個剛在戰場上被敵人砍下右臂的失敗者。
即便是事後裝上義肢，重鑄血肉，他嚴重受損的軍神和戰神權能也不可能完全恢復，自然無法再佔着【第一王座】的寶座，擔任達努神族的至高領袖。
而眼下，大敵壓境，對手隨時有可能發起進攻。
達努神族內部，他這個第一王座斷臂，第二王座的海神瑪納諾戰死，第三王座的太陽神魯格太過年輕，第四王座的獸神科爾努諾斯又不擅長戰鬥。
事已至此，他也好，達努神族也好，都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唯一的破局之策，就只有求助面前執掌着達努神族和凱爾特神代命運的幻影三女神了。
明白這一點，努阿達打消了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倖，按住了魯格的肩膀，上前問道：
“我們同意了，儀式什麼時候開始？”
“立刻！”
摩根乾脆地回答，再度提醒道，
“對方已經下了戰書，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耽擱！”
努阿達點了點頭，用自己僅存的威望，說服了場上的達努諸神殘部，以及被赤枝騎士團和費奧納戰團中的神裔，共同在銀枝聖樹前以神血繪製出儀式所需的法陣。
看着阿瓦隆島上放下身段，埋頭忙碌的達努諸神，摩根滿意點頭。
說起來，事情能進展得如此順利，她還要多謝自己的那位老師。
一方面，那傢伙帶領着北歐諸神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了愛爾蘭，擊落了四座天空島，重創了以努阿達爲首的三大王座，讓達努神族在愛爾蘭苦心經營的基盤盡數損毀，成爲了需要寄人籬下的喪家之犬；
另一方面，那傢伙給的筆記上，也的確教會了她不少有用的東西。
——比如，什麼時候出手撈人，什麼時候強硬，什麼時候軟弱；
——以及，如何馭人治下和利用外部矛盾粘合內部的裂隙……
此刻，場上的努阿達由於缺了一條手臂，而且是關鍵的右臂，行動起來一時間頗爲彆扭，甚至是有些滑稽。
周圍的達努神靈和神裔們雖然沒有開口，但眉宇之間卻也在不經意中流露出對這位前任領袖的輕視與不滿。
身爲軍神，喪軍失地是污點；
身爲領袖，肢體不全是恥辱；
如果不是這位領袖自高自大，帶着全軍扎進了敵人的圈套，他們或許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以努阿達的敏銳，自然能察覺到周圍異樣的目光。
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也無話可說，只能將頭埋得更深些，默默苦幹。
摩根看在眼裡，揮手叫來了達努神族中的醫術之神和六大妖精氏族中的金屬匠，小聲叮囑幾句。
數個小時後，醫術之神和幾名妖精金屬匠帶來了一支流光四溢的銀色金屬手臂。
摩根拿起了那條銀色的金屬手臂，沉聲道：
“在得知你負傷之後，我就讓他們暗中爲你鑄造了這條手臂。這東西的材料和【聖劍】相同，不僅堅固異常，裝上之後，還能和原臂一樣活動自如。不過，要想讓它擁有知覺，和你自身的血肉相融，還需要大姐幫忙。”
摩高斯聞言，也不推辭，接過那條銀色金屬手臂，來到了努阿達跟前。
達努神族的醫術之神識趣地剖開努阿達斷臂處的血肉，確認好兩者間的神性脈絡之後，將彼此對接。最後，則由摩高斯運轉生命權能，讓雙方完美契合。
血肉生息，知覺恢復。
努阿達看着那和正常臂膀別無二致的奇妙銀手，心中頓時涌現出一股感激和羞愧。
當初，他爲了獨攬大權，成爲預言中的【永恆之王】，可沒少給幻影三女神使絆子。
甚至因爲他的緣故，當時需要藉助大姐摩高斯的【生命神權】完成轉生的另外兩位命運女神，差點胎死腹中。
沒想到危機來臨，摩根三姐妹不僅不計前嫌地對達努神族伸出援手，還爲他精心打造了這條銀臂遮醜，簡直恩同再造。
“請兩位放心，我就算拼上這條性命，也一定帶領族人驅逐外敵，重鑄達努神族的榮光！”
努阿達擡起銀手按住胸口，莊重而肅穆地許下了誓言。
摩根表面上信任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爲意。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這並不重要。
因爲，按照達努神族的傳統，努阿達即使裝上了這東西，恢復行動力，仍然會被視爲殘廢。而想要擔任王者，身體必須健全，就算日後驅逐了外敵，重振了自己的威望，努阿達想要成爲【王座】也幾乎不可能。
所以，這條銀臂既是幫助，也是枷鎖。
而想裝上容易，摘下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畢竟，摩根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並提前做了預防。
當然，能想出這麼個一舉兩得的計策，還是多虧了自己那位老師的教導，以及他提供的筆記心得。
梅林是吧？老師是吧？
爲了感謝您的授業之恩，我這個做學生的就在此送您一份畢業大禮。
摩根站在星光湖面之上，望着湖底水晶靈柩內那愈發明顯的胎動，腦內浮現出某張可惡又可恨的臉，冷笑着攥緊了拳頭。
那麼對於一個優秀的老師來說，什麼纔是來自學生最好的禮物呢？
答曰：讓自己的學生擊敗自己！
~~
“阿嚏！”
與此同時，回到戰船上的洛恩莫名感到一陣惡寒襲來，不由重重打了個噴嚏。
北歐衆神聞聲出門，爲首的奧丁和尼約德連忙詢問：
“回來了？怎麼樣？”
“出了點意外，達努神族可能還留有後手。我覺得應該暫緩攻勢，從長計議。”
洛恩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翼，沉聲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要等？
奧丁聞言，皺起眉頭。
爲了這次遠征凱爾特的神戰，他不僅動用了阿薩神族的全部家底，還徵召了其餘幾大國度超七成以上的軍力，甚至連世界樹上維持北歐諸神不朽的【青春蘋果】都幾乎一次性摘光，作爲戰略物資，無償地分享給各族戰士。
經歷愛爾蘭一戰，他們已經成功將達努神族打殘，讓對方沒有還手的餘力。
此刻，北歐大軍兵鋒正盛，眼見就要畢其功於一役，將整個凱爾特神代納入彀中，這個時候停止進攻，未免有些太荒唐了吧？
“他們只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一旁的華納神王尼約德開口反駁，語氣篤定，
“如今達努神族的四座天空島已經墜落，三位神王一死兩傷，在愛爾蘭多年經營的根基也被我們剷除。一羣沒了憑依的喪家之犬，拿什麼贏？”
聽到這話，奧丁緊皺的眉心舒展開來。
沒錯，他們已經上一戰消耗了達努神族近七成的主力，北歐諸神自身的傷亡卻不超過兩成。
如此懸殊的軍力對比，以及諾倫三女神的暗中輔助，他想不出己方還有什麼輸的可能。
而且，論對達努神族的熟悉，有誰比得過身爲老對手的華納神族？
既然尼約德都認爲他們在虛張聲勢，洛基的擔憂多半隻是空穴來風，或是被那些狡猾的達努神靈給唬住了。
何況，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想要他收手已經來不及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奧丁打定主意，向自己的這位血盟兄弟安慰道：
“我知道你和迷霧之森中的那位妖精女王有舊，讓你們刀劍相向確實有些爲難。這樣吧，我和尼約德負責打頭陣，你在後方指揮調度，無需親自上場。”
“和這點無關，我只是單純覺得這裡面有點蹊蹺。”
“放心，一羣殘兵敗將而已，能掀起什麼風浪？那些喪家之犬讓我和尼約德收拾就好，你安心看着！”
奧丁拍了拍洛恩的肩膀，隨即不等艦隊靠岸，便不由分說地召集阿薩神族和華納神族的大軍，踏入彩虹橋垂落的光帶之中，奔赴新的戰場。
看着浩浩蕩蕩衝出戰船的北歐諸神，洛恩皺着眉頭，陷入思考。
愛爾蘭方面，費奧納和赤枝兩大人類戰團名存實亡，四座天空島全部損毀，人類和達努諸神在此地共同建立的信仰基盤被悉數斬斷；
蘇格蘭方面，影之國女王斯卡哈被冬神斯卡蒂擊退，不得不帶領殘部退守迷霧之森，和六大妖精氏族合兵；
威爾士就更不用說了，由於葛溫臨死前的委託，這片土地已經被他這個繼任者和北歐衆神聯手經營成鐵板一塊，完全打上了北歐的烙印；
對方唯一還掌握在手裡的基盤，只有英格蘭地區。
而且，更確切地說，只有英格蘭南部以迷霧之森爲核心的半數地區。
因爲，北歐大軍在一路挺進的過程中，已經控制了北境的奧克尼和周圍沿線。
眼下，達努諸神所代表的神靈一族也好，六大妖精氏族所屬的仙靈一族也好，各國所屬的人類一族也好，全都集中到英格蘭南境的迷霧之森。
這局面說上一句“苟延殘喘”，絕對也不爲過。
而爲了保住這些精華，凱爾特命運三女神中戰鬥力最強的摩根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如今多半是強弩之末，經不起再一次的沉重消耗。
最爲神秘的大姐摩高斯雖然還健在，但傳說因爲達努神族的背刺，在阿爾斯特地區產下兩個【神胎】後，傷勢至今沒有痊癒。
更關鍵的是，作爲【神胎】之一的老三薇薇安還被他關在阿爾比恩之墓的幻境中。
也就是說，凱爾特的命運三女神並不完整。
相反，北歐一方不僅兵鋒正盛，所屬的諾倫三女神還都保有餘力。
如此大的優勢，洛恩實在想不到北歐大軍怎麼輸，自己的那位學生摩根又能拿出什麼底牌翻盤。
難道說，真是我太多慮了？
或者，被情感影響了判斷？
洛恩望着遠處陸地上那依稀可見的濃霧和密林，喃喃自語，
但不知爲何，一種莫名的不安始終在他心頭縈繞。
“加速前進！儘快趕上阿薩和華納的先頭部隊，不能和他們脫節太多！”
出於本能，洛恩果斷下令。
矮人、精靈、人類三族，以及斯卡蒂帶來的部分山巨人和霜巨人，立刻鑽進船艙，爲所屬的戰船提供魔力，加緊趕路。
閃爍着符文的維京艦隊乘風破浪，直奔最終的決戰之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