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清晨。
一縷金黃色的陽光穿過林間的霧氣，射入昏暗的山洞中。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圍光線的變化，角落裡酣睡的曼妙身影悠然轉醒，從鋪着乾草的石板上坐起，睜眼觀察四周。
山洞很簡陋，明顯是天然形成。
但最近一段時間剛搬進來的住客很勤快，將這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甚至還佈置出了幾分家宅的溫馨感。
火堆前，一位身穿黑色法師袍，耳朵略尖的黑髮女術士，正向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中投入菌類、肉乾、茴香之類的材料，似乎正在準備今天的飯食。
她身上那股丁香和醋栗的香味讓剛醒來的斯卡哈莫名有些熟悉。
好像，之前在哪裡見過？
而此刻，火堆前的葉奈法也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和注視，如臨大敵般抓起一旁的魔杖。
看到葉奈法那緊張的模樣，斯卡哈腦內塵封的記憶被喚醒：
“是你啊，之前被我放出來探路的小傢伙。”
“但現在，你好像纔是獵物！”
葉奈法冷哼着回了一句，即便是面對一位自己無法戰勝的主神，依舊如一隻豎起尖刺的刺蝟，維護着自己的那份驕傲。
當然，驕傲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尤其，當弱者想要挑釁強者的時候。
斯卡哈戲謔一笑，身軀瞬間從石牀上彈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向葉奈法的咽喉。
“啪！”
然而，在五指即將觸碰到葉奈法脖頸的剎那，斯卡哈身後傳來了一聲清清脆的響指。
頓時，斯卡哈感覺身上一沉，四肢百骸彷彿灌了鉛一般，五枚由神秘符文組成的黃金光圈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兩臂、雙腿和頸部等五處，讓她體內的神力無法流通，並阻隔着她對身體各個部位的支配。
半空中的身體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斯卡哈努力轉動視線，看向身後的洞口：
“你對我做了什麼？”
“一點點小禮物，能讓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人交流。”
洛恩微笑回答，低頭走進洞中。
但桀驁如斯卡哈，又怎會輕易任人擺佈。
在洛恩進洞的剎那，這位影之國女王鼓動暗中聚集的一絲神力，擡腿掃向對手的胸口。
“還不老實？”
伴隨着不悅的輕哼，洛恩毫不費力地抓住了那條掃向自己的大腿。
然後，在斯卡哈驚愕的目光中，他用力一擰一拔。
頓時，一條修長圓潤的白皙大腿便被扯了下來。
但奇怪的是，大腿和軀幹的斷裂口上沒有流出絲毫的鮮血，斯卡哈本人甚至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以爲這就能殺死我？我可是有不死性的！”
斯卡哈高傲冷笑，下意識催動自身的不死權能，想要完成肢體的再生。
然而，右腿的斷裂處沒有絲毫的響應。
“你囫圇個都在，再生什麼？”
洛恩戲謔一笑，再度出手。
幾聲咔吧的脆響之下，斯卡哈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到自己的另一條大腿、兩條手臂、甚至是頭顱也步了前者的後塵，彷彿插件般被從軀幹上拆解開來，形成獨立的五塊。
怎麼回事？
斯卡哈腦內冒出大大的問號，面對這詭異的場景，心中泛起了莫名的寒意。
“沒辦法，我愛好和平，可不想整天和你打生打死。
所以，在你睡着的時候，爲了讓大家有個友好交流的基礎，我給你做了點小手術。
即，利用魔法將你的四肢和軀幹分離，但又讓它們保持着似斷非斷的聯繫。這樣從概念上來說，你的身體並沒有【受傷】和【缺損】，【不死】和【再生】的權能自然也就無法發動。”
洛恩笑眯眯說着，捧起那顆秀美的頭顱，將其放到了桌上，自己則扯過一條椅子，在桌子的對面坐下，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沒別的原因。
做人彘的手法太缺德了，他怕斯卡哈氣急了跳起來咬他。
別看眼前的斯卡哈只有一個腦袋，貌似成爲了砧板上的魚肉。
但這是神話時代，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沒記錯的話，北歐神話之中，就有類似翻車的例子。
在諸神黃昏期間，原版的邪神洛基攻上仙宮後，被守護神海姆達爾一劍斬下頭顱。但他的頭顱卻依舊保持活性，臨死跳到了海姆達爾的身上，咬破了他的喉嚨，拉着這位宿敵同歸於盡。
保險起見，還是先把這位女王陛下繳械吧。
“幫女王陛下把零件收好。”
聽到洛恩的命令，早就按捺不住地葉奈法火速衝上前，麻利地從魔法陣圖中掏出鉛封的巨大黑色金屬箱。
然後，她蹲下身子，撿起斯卡哈散落在地上的四個身體零件，將其塞進箱子。
箱子內有六個不同形狀的凹槽，完美貼合着斯卡哈身體部位的線條與輪廓。
顯然，這是提前打造好的收容工具。
上面還刻着的精靈秘文，以及有關生命之類的咒術，則證明葉奈法這位精通血統的女術士在坑斯卡哈這件事上，沒少出力。
隨着葉奈法合上箱蓋，退到安全距離。
眼見隱患完全消除，洛恩徹底放下心來，微笑着看向桌子上只剩下一個腦袋的斯卡哈：
“女王陛下，現在咱們可以聊聊我的人和斯卡蒂在哪了吧？”
“卑鄙！”
斯卡哈氣得一陣橫眉瞪眼，但卻礙於權能和神性被封印，身體零件被拆分沒收，無法對眼前的惡魔造成絲毫的實質性傷害。
“不願意說是吧？那行，我也不勉強。葉奈法，我們走。”
說着，洛恩站起身，做出了一副向洞外走的架勢。
葉奈法也心領神會地拖起裝着斯卡哈身體零件的箱子，快步跟上。
桌上的斯卡哈見狀，只得咬牙喊道：
“回來，我說！”
她現在只剩下一個腦袋，被孤零零地放在山洞裡，想死都死不掉，只能成爲一個落灰的擺件，那滋味堪比最殘忍的酷刑。
就算腦袋沒了，她再生之後，四肢和軀幹恐怕也會因爲秘術的禁錮無法再長出來。
這樣一來，她的永生和自愈反而是種極致的折磨。
能想出這麼變態的方法折磨人，這傢伙真是個徹頭徹尾的邪神！
斯卡哈暗罵了一句，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你的那些手下和斯卡蒂在戰敗後，全都被我扔進了北境荒原的一片【陰影空間】裡關着，只有通過我的【影之國】進行權能的輻射，才能打開一條通往【陰影空間】的路徑。把我的身體部位還回來，解開我的封印，我帶你去找他們。”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洛恩衝身後點了點頭。
葉奈法立刻打開黑箱，走到桌前，如同拼積木一般，將斯卡哈的身體拼好。
肢體剛一接入，便完美地相融在了一起，渾然看不出曾被大卸五塊的痕跡。
然而，看着手臂、雙腿、頸部上，那一圈融入血肉的金色光紋，斯卡哈知道，身上的禁制並未解除。
只要對面動動手指，她依舊要被拆成零件分裝。
不過，方法雖然卑鄙，也沒什麼好說的。
成王敗寇而已。
作爲上場爭鬥的勝利者，對面有權決定如何處置她，自己還不至於輸不起。
斯卡哈冷哼一聲，喚醒權能，打開影之國的大門，隨即帶着兩人走進其中。
陰影無處不在，無處不至。
作爲影之國的女王，斯卡哈可以用【陰影】爲媒介，跨越空間，穿行到預留下陰影座標的特殊區域。
因此，只是短短的半個小時，三人便跨過大半個中庭世界的距離，來到了北境荒原上。
作爲上一場惡戰的案發地，荒原之上遍佈大大小小的坑洞，折斷的魔杖、碎裂的刀劍、殘破的鎧甲比比皆是，泥土和空氣中還殘留着濃郁的魔力因子。
從破壞程度和現場遺留的痕跡來看，只能說是盡力局。
討伐隊伍裡的成員雖然都有着不俗的實力，但和斯卡哈這個戰鬥專精的不死系主神比起來，還是差了點距離。
只是不知道，達努神族裡有多少像斯卡哈這樣戰鬥力彪悍的主神，又有多少超越主神的神王。
“退後！”
斯卡哈冷哼一聲，打斷了洛恩的思考。
隨即，她以神血在半空勾勒出凱爾特神系著名的歐甘樹文，打開一扇通往【陰影區域】的青灰色石門。
而在陰影的蠕動之下，百十個人形繭蛹被陸續從灰色的霧氣漩渦中吐了出來。
透過表面薄薄的一層灰霧，洛恩和葉奈法看到之前敗在斯卡哈手下的一個個討伐隊成員。
他們呼吸緩慢，生命體徵極弱，彷彿陷入了一種假死的狀態。
但幸運的是，人都還活着。
畢竟是生死搏殺，洛恩本以爲己方多少會折損一些人手，但事實卻是沒有絲毫的減員，這讓他不禁對斯卡哈升起了一絲好感。
“我是戰士，不是劊子手，來這個世界，也並非是爲了凌虐凡人，而是爲了挑戰更強者。”
斯卡哈淡淡回答，隨即將陰影區域最深處的一枚灰色繭蛹拖了出來，扔到了洛恩面前，
“順便，把我這個不成器的妹妹帶回來。”
妹妹？
洛恩低頭望向繭蛹，頓時看到了一張膚色蒼白，五官髮色卻和斯卡哈極其相似的一張臉。
斯卡蒂？
原來她就是艾弗，影之國女王斯卡哈那個神秘的妹妹。
難怪即便隔着兩個神代，斯卡蒂和斯卡哈的名字如此相近，被共同稱爲【陰影中的神】。
洛恩恍然大悟，一段有關姐妹倆的記憶涌上心頭。
如果沒記錯的話，斯卡哈和艾弗在凱爾特神話中的關係並不融洽，雙方經常刀兵相向。艾弗曾幾次率領大軍，進攻影之國，試圖將斯卡哈這個姐姐拉下王座。
所以，斯卡蒂這次回去，是去和斯卡哈掐架了？
不應該啊，斯卡蒂雖然性子比較冷，但也不是什麼不分青紅皁白的類型，爲什麼千里迢迢跑到影之國尋親，最後卻和身爲親姐姐斯卡哈大打出手？
似乎看出了洛恩的疑惑，斯卡哈淡淡回答：
“我們是雙生子，但【影之國】只有一個。”
洛恩看着眼前如出一轍的兩張臉，心中若有所思。
在歐美文化中，雙胞胎常常被看作是競爭關係，彷彿兩個人共享一個軀殼，爲了爭奪控制權而鬥爭。這種觀點認爲，雙胞胎之間總是有一方處於另一方的“陰影”之下，兩者不可分離，卻互相絞殺。
而不少宗教也認爲雙胞胎是一個靈魂分給了兩個肉體，必定會掀起爭鬥，以一方隕落而告終，因此雙生子在很多神話傳說中都被視爲不祥和禁忌的存在。
比如，北歐神話中的光明之神巴德爾和黑暗之神霍德爾，羅馬神話之中的羅慕路斯和雷穆斯，聖經中的以掃和雅各……這些雙生子要麼自相殘殺，要麼互相欺騙和爭鬥，全都相處得不怎麼融洽。
同樣，斯卡哈和斯卡蒂應該也有類似的利害關係。
【影之國】只有一個，神位也只有一個，但【陰影中的女神】卻誕生出了兩位。
作爲雙生子，她們註定只有一方纔能繼承【陰影】的權柄，成爲影之國的新一任女王。
顯然，斯卡蒂在這場爭奪中，是個失敗者，因而被放逐出了自己的故土，輾轉來到了北歐神代，成爲了代表凜冬、寒冷、狩獵的女神。
但隨着斯卡蒂長大，開始追尋自己的身世，微妙的命運依舊會讓這對姐妹再度相遇，展開未完的廝殺。
“所以，你當初放逐她，是爲了保護她吧？”
洛恩雖然在詢問，臉上卻露出了篤定的笑容，
“因爲只有這樣，你們兩姐妹才能避免命中註定的爭鬥，都活下來。”
“我只是不想讓她擋了我的路。”
“那這次呢？你千里迢迢把她送回北歐又是爲了什麼？”
斯卡哈白了洛恩一眼，沒好氣地冷哼：
“看看她哪來的膽子，敢跑回去質問我、挑戰我！”
“那她背後的【膽子】怎麼樣？”洛恩笑眯眯地詢問，“沒讓你失望吧？”
斯卡哈點了點頭，戲謔地翹起了脣角：
“很潤~~”
“……”
看到曾經擊敗她的強敵露出了罕見的窘迫，斯卡哈酣暢大笑，擡手重新打開了影之國的大門：
шωш ▲тt kān ▲Сo
“等她醒了之後告訴她，如果不想什麼都被我奪走，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北歐，別再來影之國煩我！”
“我想，這話還是你親自和她說比較好……”
“？”
正當斯卡哈詫異之際，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衝上前，用無比嫺熟的手法將她拆解成零件。
與此同時，葉奈法宛如助紂爲虐的幫兇一般，火速打開黑箱，將斯卡哈被拆解下的手臂、雙腿、軀幹，以及那顆腦袋，飛快塞進箱子中。
放你走？
開什麼玩笑！
我馬上就要遠征凱爾特了，對那裡的情報嚴重不足，剛好缺個帶路的。
在沒把你的價值榨乾之前，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北歐呆着吧。
洛恩從葉奈法手中接過那隻黑色行李箱，臉上露出了腹黑而無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