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夜下的華爾茲

在三足鼎立的局面形成後,綿延了幾十年的戰爭還在繼續。

“如何?肯特上校,海因那個傢伙在戰術上的確還是有一手的吧?”在帝國的旗艦“帝國之星”中,目視着控制室裡巨大的屏幕,一位暗金色頭髮的青年軍官問站在身後的副官,嘴角居然還帶着一絲笑意,“你看,雖然他們的兵力不如我們,但靠着速度和配合居然強行突圍而出,我們軍隊的火力基本都被壓制住了。”

“是的。”身後的比他年長的副官凝視着屏幕,甚至帶了一絲欽佩,“其實,我覺得海因的能力不止於此——這一次如果不是要掩護銀河聯邦那批無能的軍隊撤退,我方很難殲滅太陽聯邦100艘以上的航母,斐迪亞斯閣下。”

“說的一點不錯。”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不以屬下的直言爲忤,看着屏幕上敵方的航母列隊如巨大的發光長劍撕開了封鎖線揚長而去,微笑頷首:“其實我一直清楚得很:如果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我要擊潰米格爾-海因提督可能只有51%的把握。”

肯特上校看向了這個年輕的軍事天才。一直以來,斐迪亞斯少將讓他欽佩的不止是高超的作戰能力,更是這種雖然天才橫溢、卻始終保持清醒判斷的態度。他並不是傳言中那個眼睛長在頭上的傢伙。

“無法阻止!無法阻止!請求增援!”

“第九艦隊防線被擊潰!敵軍撤離,敵軍撤離!”

激光通訊迴路裡傳來了在前方激戰將領們嘶聲力竭的彙報,迴盪在空曠的旗艦指揮室內。屏幕上可以看到帝國的艦隊在對方噴出的光柱中不斷破裂、散開,變成茫茫太空裡的一顆顆流星——而每一顆流星的劃落,都伴隨着上萬名戰士的生命。

然而,斐迪亞斯少將只是靜靜看着,臉上沒有表情。

“第十一艦隊請求追擊敵方!請下指令!”驀然,一個聲音響起在通訊迴路中,幾乎是在咆哮——是第十一艦隊的隊長霍爾曼中校,“比夏,請讓我出擊!”

帝國第十一艦隊是斐迪亞斯麾下的精銳部隊,斐迪亞斯在晉升少將之前一直是該艦隊的指揮官,憑着這支素質良好、作風硬朗的艦隊立下了赫赫戰功。這支艦隊可怕之處,就是掌握了宇宙中尚處於實驗階段的“四維空間穿梭行進法則”,靠着這一最尖端的科技,能夠在危險的宇宙第四維空間進行超光速的跳躍飛行,往往能在最不可能的時間出現在敵軍最意料不到的地方。

由於在作戰中的神出鬼沒,第十一艦隊也贏得了“撒旦騎兵”的稱號。

“撤回艦隊,不準再追擊!”斐迪亞斯少將來到指示屏前,對着微型麥克風果斷地下令,聲音在全艦隊的激光通訊迴路裡迅速傳播,“全艦隊編成V型,由第十一艦隊護航,立刻撤回到蒙卡拉軍事基地!”

“啊……”霍爾曼中校對於少將的指令停頓了一下,顯然也有些不解,但是仍然斷然接受了命令:“是!斐迪亞斯閣下!”

“沒必要再追了嗎,閣下?”肯特上校忍不住問了一句,眼看着屏幕上米格爾-海因的旗艦在衆多的航母護衛下安然撤退,有些驚訝於今天斐迪亞斯的忍耐力,“成全了海因提督的戰績,對於閣下常勝的名譽不太好吧?”

年輕的帝國少將盯着屏幕上繁星般的艦隊有條不紊地撤退,碧綠色的眼睛裡泛出冷冷的光芒,冷笑:“即使是追擊的話,所俘獲的艦艇也只不過是多十幾艘而已——肯特上校,你認爲這樣會增加我的名譽嗎?”

他靠着指揮台轉過身來,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這一次我們殲滅的目標只是銀河聯邦那幫沒用的傢伙,如今摧毀了聯邦軍隊第四艦隊80%以上的兵力,基本目的已經達到,沒有必要因爲個人的意氣再追擊海因提督。”

斐迪亞斯少將回頭,點着屏幕上以金色太陽爲標誌的海因旗艦:“遲早有一天,我和他將會有一場決戰——那麼在此之前,不妨讓我看看這傢伙的作戰風格——包括撤退時候的部署。呵。”

他眼裡又泛起了淡淡的微笑,眉毛往上一挑。這個在帝國一流名校狄士雷利軍校創下不敗紀錄的畢業生,臉上又帶了他的招牌表情——這個帶着傲氣和帥氣的表情,多年來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帝國的美麗少女。

肯特上校嘆了口氣,少將什麼都好,就是私生活不檢點了些。

“好了,他們撤離得差不多了。”摁下了屏幕前面的激光通訊迴路開關,斐迪亞斯少將吩咐通訊部門:“立即接通宇宙間遠程通訊,我要求和對方的海因提督對話。”

迴路那一頭的工作人員禁不住怔了一下,才遲疑地回答:“是的,閣下!”

又要同那個太陽系餘孽的首領通話嗎?到底爲什麼,斐迪亞斯會對那個人表示出如此大的興趣和容忍度?肯特上校忍不住在心裡想,但是終於沒有問——要知道,這個年紀輕輕而身居高位的軍人並不喜歡身邊的人多問。

深藍色的屏幕上先是閃過了一條細細的白光,隨後出現了一位淺咖啡色頭髮的年輕人。剛剛指揮完了一場艱難的戰鬥,他漆黑的眼睛裡有掩不住的疲憊。太陽聯邦的年輕提督米格爾-海因衝着鏡頭微微擡了擡帽子,冷淡地問:“斐迪亞斯閣下?”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也微微欠了欠身,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氣色不太好呢,海因閣下——今天是讓銀河流亡政府那些無能的混蛋拖了後腿吧?真是可惜……以閣下的才能,應該不會象今天這樣損失1500多艘軍艦的。”

“閣下是要離間聯邦政府和我們的關係嗎?”海因提督臉上的表情冷淡而漠然,“原來閣下要說的話就是這些?那麼再見,我還有一堆事情要忙。”

毫不猶豫地,他伸出手去準備摁下面前的開關。

“好好保重身體啊,海因閣下!”斐迪亞斯少將沒有阻止,只是微笑着說了一句,“如果沒有了你這個對手,銀河Ⅱ這一場戰爭又怎麼能和銀河Ⅰ相比呢?”

他淡淡微笑着,輕挑眉梢,眼眸中卻帶着凌厲的鋒芒。

“是麼?”米格爾-海因的手停頓了一下,凝視着屏幕裡年輕英俊的帝國少將,聲音漠然而堅定:“斐迪亞斯閣下,我可以告訴你,銀河Ⅱ的結局絕對不會和銀河Ⅰ相同!”

話剛一說完,他毫不遲疑地切斷了通訊迴路。

“是嗎?那麼讓我們來試試看吧!”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仍然看着消失了影象的深藍色屏幕,嘴角噙了一絲冷笑,“真高興你能向我發出這個挑戰。”

“真是一個驕傲的軍人哪……”已經在帝國軍隊服役20年的肯特上校看着這個年紀輕輕、軍銜卻已經在自己之上的傢伙,在心裡感嘆了一聲。

當然,斐迪亞斯少將是有資格驕傲的。只是作爲旁人看來,出身優越、天分出衆卻不知收斂鋒芒,只會更加遭到別人的忌妒而已。這讓在身邊的副官不由都替他擔心起來——而且,這樣驕傲的人,如果有一天敗在別人手裡,又將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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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培爾星球,銀河軍事帝國的政府所在地:倫勃郎寧宮。

在鋪着大理石的空曠元帥辦公室裡,年輕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筆直站在帝國兩位軍事領導人面前,向元首直接彙報進期的作戰情況。聽到一串令人振奮的戰績從年輕人口中說出,愛德蒙-馮-斐迪亞斯元帥卻只是側頭看着地上,不置可否地用手指輕輕敲着轉椅的扶手。

“比夏,聽說今天你又和太陽聯邦的米格爾-海因交手了?”旁邊的託羅斯基-科塔夫上將忽然發問,淺灰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生性沉默的銀河帝國總參謀長的忽然詢問顯然有些出乎意外,但他立時挺直身子回答:“是的,將軍!”

“你又讓他的旗艦突圍而去了?”科塔夫上將眼光很嚴厲——顯然,他對於這個青年有些責備,雖然斐迪亞斯元帥就在一旁,他也沒有絲毫的縱容。

“是的,將軍!”斐迪亞斯少將再一次斷然回答。

“理由?”科塔夫上將冷冷地開口。

“報告將軍,因爲這一次作戰的目標,並不是要殲滅海因的軍隊!”

毫不猶豫的標準回答,聲音沒有起伏和感情。

科塔夫上將伸手理了一下灰白的頭髮,頭也不擡的問:“但是,作爲一名將領,難道只會死板地按照作戰計劃指揮戰爭嗎?這一次你在優勢的兵力下卻放過了海因,下一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圍殲他?”

不等對方回答,他頓了一下,淡淡道:“比夏,你是不是認爲,如果在這樣的小戰役裡和太陽系新一代最優秀的將領決戰,是對你和你的對手的不尊重?”他的聲音又冷又硬,如同這個一輩子沒結婚的將軍的爲人。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沒有否認。這個極其驕傲的年輕人,甚至不願爲自己的行爲辯解,只是斷然回答:“是的,將軍閣下!”

“比夏啊比夏……讓我怎麼說你好呢?要知道戰爭並不是一種藝術,更不是開玩笑。”嚴厲的科塔夫上將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轉過頭對着坐在身邊的老戰友斐迪亞斯元帥,“不過,愛德蒙,這小子驕傲的脾氣倒是和你年輕時一模一樣啊!”

斐迪亞斯元帥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子,沒有回答一句話。

科塔夫上將回過身,拍了拍比夏的肩膀:“驕傲的軍人,記住了,戰鬥裡是不能講什麼驕傲和潔癖的——爲了最後的勝利,有時候必須卑鄙。要知道連卡爾元帥這樣的軍事天才,也都玩過不爲人稱道的把戲呢。”

雖然是說着責備的話,但淺灰色眼裡閃着慈愛的光——這個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科塔夫上將,卻反而比他的叔父斐迪亞斯元帥更關心自己。

但是爲什麼總是要把這個死去三十多年的人作爲評判的標準呢?比夏沒有說話。他是一個驕傲的軍人,在軍事道德上簡直有着潔癖,從來不屑於用下乘的詭計來戰勝對手——所以,對於科塔夫上將的話他接受不了,但是出於對對方的尊敬,他也不想分辨。

“託羅斯基,別理他,他聽不進去的——這小子至今遇到的那些對手,還沒有強到能逼他用詭計的。”一直不發一言的斐迪亞斯元帥淡淡瞥了一眼,說出了一針見血的話,“這個人啊,是非要吃過了苦頭,纔會自己明白的。”

雖然是對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侄子,銀河帝國的實際掌權者卻是一貫的冷冷淡淡——也許對於帝國元帥來說,被稱爲軍事天才的比夏-馮-斐迪亞斯更重要的身份只是帝國未來的軍事領導人而已,而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侄子,唯一的血脈相連者。

“你先出去吧。”斐迪亞斯元帥吩咐,已經開始翻閱桌子上送到的文件。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也沒有絲毫的留戀或者遲疑,只是敬了個軍禮,轉身離開。當少將走到門口時,忽然聽見身後的斐迪亞斯元帥說了一句:“比夏,別忘了今晚去摩爾將軍家裡看看黛絲——她已經一個月沒和你見面了。”

斐迪亞斯少將的腳步頓了一下,勉強回答了一聲“是”,然後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比夏似乎不太情願哪。”科塔夫上將意味深長地看着匆匆離去的年輕軍人的背影,對身邊的老朋友道,“愛德蒙,你看是不是我們幾個老傢伙管的太寬了?結婚這件事情並不是一道命令可以解決的,弄不好會害了他和黛絲。”

“不能讓這小子再在外面惹事了,非得讓他趕緊結婚才行。”帝國元帥皺着眉頭,在一份文件上籤下了名字,一邊道,“今天艾麗西婭秘書告訴我,他們又接到了一起民間的投訴——那個富商說比夏誘惑了他的未婚妻,致使女方在婚禮上反悔、提出解除婚約。”

斐迪亞斯元帥重重地在文件上籤下最後一個點,語氣大爲不滿。

“唔……新娘落跑,的確是麻煩事。”一貫熟知少將風liu韻事的科塔夫總參謀長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比夏是個很優秀的軍人,就是私生活不檢點。”

斐迪亞斯元帥嘴角卻泛起了冷笑:“不對。應該說,他除了作爲軍人是優秀的之外,作爲一個‘人’卻有太多的缺點——固執、驕傲、無道德、感情用事,而且象我們一樣,他對於軍事以外的東西一無所知!”

這樣嚴厲的評語從身爲比夏監護人的元帥嘴裡說出來,甚至讓科塔夫將軍都嚇了一跳。

“愛德蒙?”科塔夫將軍奇怪地看着老朋友,不解,“難道你對他的評價如此之低?我們一手栽培了他很多年,如今都已經是六十開外的人了,還要比夏來接班哪。”

“以前我是這麼想,但最近我的想法變了。”斐迪亞斯元帥目光有些複雜起來,手裡的筆一直下意識地敲打着桌面,“如果把國家交付給這樣一個人,我不放心——作爲軍事上的將領他是個天才,但是作爲領導人恐怕不行。帝國的元首,我覺得我們應該重新衡量。”

科塔夫總參謀長也不說話了。這一點,他也是心裡有數的。只是出於對從小看着長大的年輕人的私人感情,他一直希望看到比夏有一天能成爲銀河系又一位象狄士雷利元帥一樣的偉人。要扼殺這樣一位年輕人的前途,他於心不忍。

“這個……只怕是時間不允許了吧?我們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栽培比夏,現在不可能一切從頭來了。”科塔夫上將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搖頭道,“何況,卡爾-狄士雷利也是一個除了軍事方面之外存在諸多缺點的人,但並不妨礙他成爲統帥啊。”

“不,科塔夫,要知道狄士雷利元帥並未曾在和平時期當過領袖。”斐迪亞斯元帥低聲,“事實上,我最近幾年漸漸有了一個結論:我認爲在如今的局面下,並不適合再讓軍人來統攬全局了——聯邦必須發展除了軍事之外的力量。”

“嗯,這也有道理。”科塔夫上將嘆息,“但時間不允許了。”

“時間方面,”斐迪亞斯元帥微微一笑,放下了筆:“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有適當的人選了。”伴着響起的午餐鈴聲,元帥示意老朋友一起就餐:“吃飯的時候,我們再慢慢談。”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從元帥辦公室出來,在走廊裡一個人走着,慢慢放緩了腳步,看着四壁上掛着的狄士雷利元帥的各個時期的肖像畫。

這個被譽爲“銀河戰神”的軍人其實看起來很普通,有着金色的頭髮和冰藍色的眼睛,雖然穿着黑色金邊的元帥制服,但眼神柔和、嘴角含笑,一點也不象震鑠古今的將領。光看外表,誰都不會想到他曾用暴烈的手法征服了整個銀河系!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一幅巨形3D繪畫——“墮日傳說”上。

這是一幅描繪狄士雷利元帥征服太陽系的畫。背景是一片火紅色的爆炸的太空,畫面上35歲的帝國元帥凝望煙消雲散的太陽系,默默回手按在胸口,冰藍色的眼睛裡有淚光閃動——手指縫隙間露出的,就是那一枚銀質的像章。

不知道是哪位畫家畫的,居然把這一瞬間卡爾-狄士雷利的神色描繪得如此深刻而豐富!毀滅的歡樂,回憶的痛苦,都在元帥的眉宇間流露無疑。

對於作爲帝國新一代戰士的他來說,卡爾-狄士雷利的時代已經是太遙遠了。在讀軍校時,聽着教官喋喋不休地向每一屆的學生講述銀河戰神的輝煌成就,看着校園裡無處不在的元帥畫像,有時候年輕的心竟會有一絲絲的不以爲然,總覺得過去了三十多年,還在一刻不停地重複這些事情有些無聊。其實,這種叛逆的想法在軍校年輕預備役軍官的心裡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大家都不敢說出來而已。

“要是早生30年的話,成爲帝國開創者的還不知道是誰呢。”在取得一次又一次模擬戰爭的完勝時,當時才18歲的比夏-馮-斐迪亞斯有時候忍不住這樣想——當然,這種話是不可以說出口的。因爲對於那個高高在上的神一樣的人物,整個帝國都只有膜拜的份兒。

只是,每一次看見倫勃郎寧宮裡卡爾狄士雷利的畫像,他都忍不住要嘆息一聲。這一次,他又象以往一樣在走廊上停下了腳步,在這幅“墮日傳說”面前久久佇立。直到聽見有人在身後問了一句:“斐迪亞斯少將,您爲什麼看着元首的畫像嘆氣呢?”

他驚覺回首,看見一位穿着帝國中校軍服的美麗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身後,正在用一雙明亮而銳利的眼睛看着自己。

刻板嚴肅的軍服依然掩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精緻的五官有一種逼人的美麗,女秘書注視着帝國少將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眼裡帶了一些探究和深思的意味,嘴角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手裡拿着一疊文件。

“曼森小姐。”斐迪亞斯少將對着元帥的機要秘書:艾麗西婭-曼森躬身致禮,同時不由爲自己方纔的失態被她看見而微微忐忑。

艾麗西婭也回了一禮,然後擡頭看着牆上的畫,微笑道:“要是斐迪亞斯少將您早生幾十年的話,說不定可以象元首一樣成爲一代英雄呢,是不是?”她回頭注視着年輕英俊的帝國少將,嘴角的笑意更加明顯了——卻帶着莫測的深意。

“哪裡,曼森小姐說笑了。”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在這個漂亮女子的注視和笑容裡有些不自然起來——這個女子美麗背後隱藏的智慧與洞察力讓他感到了某種威脅,他無意再與對方交談,連忙告退匆匆走開。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驕傲的帝國接班人。”

走開時,他忽然聽見艾麗西婭在身後輕輕說了一句。他霍然回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美麗的帝國秘書嘴角又浮起捉摸不定的微笑,轉身走了開去,“我得趕快把這份亞當斯-克萊蒙德的檔案送過去,元帥正在等我呢!”

一直到那個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斐迪亞斯少將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連閱女無數的他都不懂她在想一些什麼。只是憑着直覺,斐迪亞斯感到了深藏在這個美麗女子內心深處的逼人氣勢。

一定是個不輸給男人的厲害的女子呢。他想道。

艾麗西婭說的一點也不錯,斐迪亞斯少將是在爲不能和狄士雷利元帥生在同一個時代而嘆息。當然,歷史不可以倒流。於是,不能和戰神在同一歷史舞臺上演對手戲,就成了年輕帝國少將心底最隱秘的遺憾。

彷彿是在和看不見的對手賭氣一樣,從軍校畢業後立即加入軍隊的斐迪亞斯在一次次的戰役裡面淋漓盡致地發揮着他的軍事天分,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可以稍微抗衡一下的對手——短短十年不到,就被提升爲少將。

“這一次,總算是超過了當年的戰神了吧?”在進行完了授銜儀式後,25歲的年輕少將撫mo着黑色制服上銀色的肩章,滿足地嘆息了一聲——要知道,就算是狄士雷利元帥,也是在28歲才升到少將的軍銜的呢。

然而,過不了多久,一些將領們的議論就漸漸傳入了他耳中。

“這小子完全是靠了義父的蔭庇,才這麼快就得到如此高的軍銜的!”

“是啊,這種做法簡直是軍人之恥!哪裡象當年的狄士雷利元帥閣下,完完全全是靠着自己真正的才能一步步升上來!”

“就是啊……要是元帥閣下還健在的話,哪裡還會容許太陽系那些餘孽和銀河聯邦那些混蛋們逍逍遙遙地在眼皮底下活着呢?”

這些冷言冷語如箭一般地直射血氣方剛的少將心底,剛剛獲得晉升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他在心裡對着這些憑着幾十年前的戰功享福,卻躺在後方嘲笑他的所謂“元老們”冷冷一笑。

幸好還有一批同齡的軍官站在他的一邊——與他一樣,這些年輕的軍官也是對於幾十年前的老古董們感到了厭倦和無法忍受。什麼名堂,自己不上前線作戰,卻躺在功勞簿上對着浴血奮戰回來的將領指手畫腳!

於是,軍隊裡開設的一家名爲“菲多拉”的軍官俱樂部,成了這些年輕軍官們下班後的非正式聚會場所。一羣軍銜較低的、單身的帝國軍官在這個地方毫無顧忌的聊天、議論時事,發泄着對壓在頭上的老一輩的不滿。當然,在這一羣人中間,比夏-馮-斐迪亞斯是核心,是這一羣血氣方剛的年輕軍官的首領,和另外幾位在軍隊裡號召力較強的中層軍官結成了被稱爲的“七劍客”的小團體。

他喜歡這裡,所以經常來——因爲他覺得和這些同齡而且具有相同經歷的夥伴們相處要比那些老頭子們自在多了。雖然大家都沒有太深的資歷,也沒有太高的軍階,但是呆在一起卻非常的痛快——他們直呼他的名字“比夏”,相互勾肩搭背地開玩笑。

斐迪亞斯通常會在這裡泡到晚上十一點以後,和俱樂部裡出入的漂亮的女郎喝酒、調情,在夜色漸深的時候擁着佳麗返家。

這種炮火硝煙中夾雜着風liu旖ni的生活,讓年輕的帝國少將有些麻木了——麻木到讓他差點忘了他其實已經有了未婚妻,馬上就要結束這種荒唐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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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摩爾將軍的家,才發現黛絲-德-摩爾還沒有從學校回來,連退役的上將也出門去了,只有那個在摩爾家幫傭了十幾年的瑞娜招呼他。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感覺很不好,在沙發上有些煩躁的轉動着身體——按往常的慣例,他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和他美麗的女友們約會纔對,而不是在一個空蕩蕩的大廳裡,無趣的等待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學生。

黛絲-德-摩爾是當年卡爾-狄士雷利元帥麾下三個著名將領之一:奧萊託-德-摩爾上將的獨生女兒,由於摩爾上將沒有參與推翻舊銀河聯邦政府的政變,而且也沒有興趣在新的銀河軍事帝國裡執政,所以在退休後一直默默無聞。他的女兒黛絲也沒有因爲父親的關係得到特殊的待遇,在普通的中學畢業後,按照父親的意願,進入大學學習幾乎沒人報名的園林專業。

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並沒有驚人的美貌也沒有出衆的魅力,甚至身邊的同學也都不知道她原來是前帝國上將的女兒。這個少女安靜而沉默,唯一愛好也只是種植一些花草而已,而且還不是什麼名貴的種類,總是那些隨處可栽隨處可活的普通植物。

——她就象一株長在牆角里不起眼的飛燕草,安安靜靜地獨自生活着,遠離了這個戰雲密佈、硝煙四起的世界。

唯一特殊的,是作爲帝國未來接班人的斐迪亞斯少將經常來找她。然而因爲斐迪亞斯少將緋聞的衆多,大家也只是以爲黛絲是少將閣下所追逐的一個獵物而已——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實就是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真正的未婚妻。

因爲父輩們的關係,這兩個青年男女也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肩並着肩長大,一直到斐迪亞斯17歲上了軍校才各自一方。也許因爲黛絲比他整整小了六歲,也許因爲她實在是太一般,斐迪亞斯從來沒有象對待其他漂亮女友一樣對待過昔日的玩伴。

印象中,黛絲只是一個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叫着他“比夏哥哥”的11歲小女孩而已,宛如一條甩不掉的小尾巴。說不上討厭,但也喜歡不起來。

但是,自從遵從叔父斐迪亞斯元帥的意思與黛絲訂婚以來,他不由自主地對這個昔日的玩伴產生了厭惡。他知道這不能怪黛絲,但是在內心叛逆情緒的影響下,他越來越看她不順眼:她的貌不驚人,她的默默無聞,她的羞澀膽怯,都成了比夏眼裡不可彌補的缺陷。

也許是對於婚後生活的幸福感到了絕望,於是,情緒化的帝國少將開始不斷地傳出緋聞,希望在婚前這一段短暫的時間裡儘量地放縱自己——沒有想到,恰恰是因爲他的這種行爲,促使了斐迪亞斯元帥加深了失望,加快下達了不重用他的決心。

這樣重的代價,是此刻的比夏-馮-斐迪亞斯自己絕對沒有想到的。

顯然,斐迪亞斯元帥對於曾經患難與共的戰友還懷着深厚的感情,即使奧萊託-德-摩爾上將32年前是自動放棄了帝國的執政權,他仍然心懷內疚,想方設法要對老朋友作出補償——讓侄子與黛絲結婚,就是他堅持下的決定。

一輩子當軍人的兩個老將軍都是獨斷獨行的人,決定了的事根本不允許別的人有意見。連比夏都因爲懾於叔父的威嚴而沒有正面反對,何況一向內向膽怯的黛絲?而且,能嫁給英俊又有才華的帝國少將,對於平凡的她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吧?

於是,在身不由己之中,兩個童年時的好友開始了奇怪而尷尬的“約會”。

“比夏,你和黛絲出去散散步吧。”在一片沉悶的氣氛中吃過了晚飯,摩爾老將軍看看兩個默不作聲的年輕人,自以爲是地建議,“黛絲夏天就要從大學裡畢業,你們也該討論一下結婚的事情了。”

“是的,父親。”黛絲輕輕回答,不敢擡頭。

——自小以來,對於嚴厲、甚至有些粗暴的父親,她是從來不敢違抗的。

“好的,伯父。”比夏也無奈地回答着。

走出門去,外面已經是白晝將盡。科培爾星球的暮色呈現出透明的緋紅色——那是因爲在人工合成的大氣層裡面,氮氣的含量特別的高,佔少量的氧氣由於重力作用被沉降在離地表1000m處,而爲了地面上生物和植被的需要,由政府出資架設了巨型的空氣對流器,讓大氣人工形成對流。因此,在大氣層的最外面由於高空電子流的作用,N2和O2結合產生了NO2,整個星球的天空呈現出美麗的緋紅色。

“好漂亮啊!”一直不敢開口說話的黛絲終於對着天空讚歎了一聲——卻始終不敢擡頭看身邊的斐迪亞斯。這個內向羞澀的少女今年剛要從帝國大學的園林系畢業,對於和男子的交往看來是毫無經驗的,特別是對着要成爲自己丈夫的英俊的帝國少將,更加是拘束不安了。

比夏-馮-斐迪亞斯沒有回答這句無聊的套話,他的態度冷淡而無所謂,也不想找什麼話題和身邊的“未婚妻”交談,他唯一想的就是怎樣找一個藉口趕快告退,然後去菲多拉俱樂部和他的一幫兄弟和漂亮的女郎歡度時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一句搭訕的話,對方卻好象沒有聽到一般,黛絲的臉蒼白了起來,幾次想要說什麼,又忍了回去,只低着頭跟在他身後。

斐迪亞斯以軍人的步伐極快地“逛”着,根本不考慮對方是否跟的上——而可憐的黛絲只好用盡所有的力氣半走半跑。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一前一後走着。

其實,從幼年起,一切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斐迪亞斯心裡忽然閃現出一幅遙遠的畫面——

“比夏哥哥,等一等我……”一個扎着小辮子的女孩氣喘吁吁地追着一個比她大五六歲的少年,竭盡了全力的奔跑。而那個少年依舊是昂着頭走路,步伐絲毫沒有緩下來的跡象。

“比夏哥哥……”小女孩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我、我什麼地方惹你生氣了嗎?等等我啊……”話說到一半,她忽然狠狠地摔倒在堅硬的石地上。看着磕破的手掌,又求助似地看看前面的少年,小女孩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真沒用!長得那麼醜,還那麼笨拙!”前面的少年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地冷冷說了一句,也不回身去扶地上的女孩,徑自昂頭走了開去——很快,女孩的哭聲就聽不見了。

懦弱得象什麼一樣,居然還是將軍的女兒!

斐迪亞斯少將皺眉想着,想起的盡是一些她的缺點。他是一個決斷強硬的少年,才華橫溢,眼高於頂,對於這樣哭哭啼啼的懦弱有着下意識的排斥。一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將會成爲自己的終身伴侶,他簡直有發瘋的感覺。

路馬上到了盡頭,盡頭上是一座花園,年輕情人們幽會的好地方——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斐迪亞斯皺起了眉頭。看來,今天的散步是要花掉“超額”的時間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暮色四起。兩個人在花園中停留了下來。

忽然,一陣強勁的對流風颳過來,吹得黛絲紅色的短髮飛揚了起來,在科培爾星球緋紅的天色裡宛如一面獵獵飛揚的旗幟。這個青澀的少女唯一有些美麗的地方,也許就是這一頭顏色俏麗的頭髮了——可惜,居然還剪得那麼短,以致於毫無一絲嫵媚和成熟。

斐迪亞斯在心底搖了搖頭,其實,她真是一個對男人毫無吸引力的女孩。

“入夜以後風很大,還是回去吧。”終於找到了回去的理由,他冠冕堂皇地對黛絲道。對於女性,即便是他很不喜歡的女性,他仍然是耐着性子的,不象是在戰場上那麼無情決然。

“比夏哥哥……”遲遲疑疑地,黛絲終於喊了他一聲,然後又低下了頭,一臉的爲難,只是絞着雙手,看着地上,臉色變了又變。

“什麼事?”斐迪亞斯問,對於她的欲言又止很不耐煩。

黛絲低垂着的眼角來回地瞟着地上的一棵飛燕草,怯生生地道:“對不起啊,比夏哥哥,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又一陣大風吹來,地上的草兒無法抗拒地彎下了腰。她的手再一次絞緊了,似乎不敢再說下去。

“你想說什麼?”斐迪亞斯耐着性子又問了一句,心中有火,見她老是盯着地上的草兒出神,忍不住伸出腳去,狠狠踩倒了那棵見鬼的草,用軍靴用力碾着。

鮮綠色草汁在粗礪的砂石地上染了一片。

“不!不要踩它!”黛絲的身子觸電般地顫了一下,忽然擡起了頭,彷彿鼓足了勇氣般,不顧一切地大聲說:“對不起!我想取消婚約!我不想和你結婚!”

她亮麗的短髮在夜風中獵獵地飛揚起來,宛如一面紅色的旗幟。

看着這張帶着淺淺雀斑的平凡的臉,年輕的帝國少將剎那間怔住了,彷彿有一個耳光響亮地落到了他英俊的臉上,打得他臉色蒼白。

“爲什麼?”斐迪亞斯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首先說出這句話的竟然會是她!

黛絲居然想退婚?她、她居然不想和自己結婚?

“飛燕草……你踩死了這株飛燕草!”黛絲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而彎下了身子,一把推開了他的軍靴,輕輕把已經在地上碾成漿狀的草用泥土覆蓋上,彷彿是親手埋葬了一種有生命的東西一樣。她幾乎是要哭出來:“比夏哥哥,你踩死它了!”

斐迪亞斯少將又一次怔住,低頭看着這個少女的一頭紅髮,不由自主小心地擡起腳來看着腳底,彷彿覺得靴子底下真的有血。

見鬼,真是奇怪的女孩子,他納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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