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個假期的寂寥,校園終於又迎來了她的新生。各種喇叭聲、汽笛聲“嘀嘀”作響,“嗚嗚”亂叫,人聲鼎沸、塵土飛揚中死去一個冬天,換回了又一次短暫的生機。
大紅鞭炮旁若無人地兀自響着,瘋狂的把自己撕成一段一段。我隨手驅趕着紛紛灑落的紅色軀體,擠出一條路來。
就在這時我接到了一個電話,號碼很陌生。“誰啊”,我問。
電話那邊傳來了憤怒的聲音:“一個假期不見就把我忘了啊!假期裡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誰啊”,軒琴在我耳邊低聲問。
“在幹什麼呢,你!”對方不耐煩了。
做了一個避讓的表情,我退到校門口內測一個隱蔽的角落裡。
“好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一會兒見面說好吧,我馬上就回宿舍了哈——”,沒等她反應過來,我就把電話掛斷了。我的心情很矛盾。
我該怎樣安排軒琴呢?
我想到了小麥交代我的事情。
要不就讓軒琴以小麥的身份到小麥原來的大學讀書?反正還有半學期的學費,不用白不用。而現在“代讀”現象在高校間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就說是小麥的姐姐好了。
徵求了一下軒琴的意見,“也只能這樣了”,她說,轉身望向遠方的天空。
軒琴已經離去兩天了,不知道自己呆慣了的她突然融入那樣一個集體是不是還習慣?我突然對自己的這個念頭有了一絲罪惡感。小麥丟棄了學生身份踏上救贖之旅,而軒琴卻撿起這一層身份重返校園——而我們似乎正受到蛇的誘惑。
開學那天若離被我掛掉電話後賭氣跟舍友一起去了市區,直到晚上纔回來。而我安排好軒琴後也已經是晚上了。我約她出來。她說玩了一晚上了加上白天一整天的旅途勞頓想早點休息。我於是作罷。
然而我卻睡不着。我躺在軟綿綿的被子上,默默注視着牆壁上巨大的世界地圖。然而,只看到黑漆漆一片,暗淡的輪廓下整個世界失去了色彩。擡頭髮現天花板上正裂開一個洞,在時間的隧道里我回憶起那些無法代替的年輪,以及圈圈年輪裡隱隱約約的娥眉黑眸,清頰霜鬢。
我們的相遇是在一個冬天。每個冬天裡都會有一段童話,發生在我身上的童話。我像撿起一本童話集一樣撿起一段感情,認真而隨意。
“你好”,她在QQ上說。我也說,“你好”。當兩個字的交融成爲一種習慣,在千百次的生成中打撈起一段情緣,就如同從地上捧出一隻突突顫抖的小鳥,惶恐,溫馨。
“我們見面吧。”“我們見面吧。”雖然都知道以前曾經見到過,但似乎這次更有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含義。意味深長,是麼?
當我不顧命運的調侃走向那個似乎一直等待着我的位置,並努力使自己成爲那樣一種存在,我覺着,這是理所當然的。
於是校園的林中小路上有了我們的身影,清明雨上的湖畔有了我們泥濘的足跡,我們一起虔誠而天真的種下關於我們的綠化樹,看着她沐浴在星月朦朧裡,也處身於所有人的摧折與企盼,我們在那個飄揚着雪花的相框裡細數雪花的快樂,指着白茫茫的萬籟俱寂:看,這是我的!——其實,這也曾經是我們的。
是不是有這樣的一個時刻,不是風有多猛雪有多大環境多天寒地凍,只是,我們在奔忙中,忘記了躲避;受涼的麻木,似一絲蒼惶掠過的心房,走進了另一間。一個變成兩個,冰涼,也將有兩顆心共同承受。
這難道也是一場預言的預演,僅僅是靈魂深處的盲目的衝動?我突然有了一種的危機感,夾雜着懷念與往事如煙的無奈。這種感覺諱莫如深。
終於感覺有些累了。我閉上雙眼,祈願不再醒來。
五個月前的一天。
我們正在熱火朝天的討論着社團的下一步規劃,爲接下來活動的舉辦爭論不休。看着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我斜倚在椅子上,悠閒地將杯子裡僅剩的果汁一飲而盡。
“子虛,你看我們接下來應該舉辦怎樣的活動呢?”程風停下來轉向我。
“嗯,大家剛纔討論的無非就是活動的可行性與方向性之間的問題。作爲一個詩社,我們發起時的願望便是對詩性的復歸和對生活體驗的審美之維的滿腔熱血與執着追求——這無疑是深具理想化的——然而一個理想主義者寧可在自己理想的山峰上毀滅,也不會毀滅他理想中的山峰。所以,接下來該怎麼做,應該就不言而喻了吧;大家認爲呢?”我微眯着眼朝向大家,慵懶的伸了一下腰。
隨着一聲聲的附和聲,我走出會議室:“你們再討論一下吧,討論好了直接去做就行了。”
於是幾天後的一個週末的晚上,在一個燈火通明的教室裡,在與詩歌相遇的同時我遇見了她。
我忘記了當時是怎樣的一個情景,我記得我宣佈了詩會的開始後便再一次斜倚在椅子上懶洋洋的注視着現場的每一個人。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滿懷一腔熱血與理想情懷的青年才俊。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我們這一代未來文壇的跡象——至少會有我。
就在這時我在她之前遇到了他。他的眼神憂鬱的像墓窟,他的長長寂寂的影子拖在昏黃燈光裡,一個人無視周遭的嘈雜站立在窗前。他就那樣背十字架似的貼立在牆壁上,散發着中古教堂的沉重氣味。我走過去,一切怪異而離羣索居的事情都會引起我的興趣。
“在幹什麼呢?”我隨意問道。
“思考。”回答得更簡短,聲音不帶一絲生氣,似乎不是來自於他的軀體。
本來這樣的談話似乎就沒有接下去的必要了,兩個人一起靜默。突然他轉身,問我:“你從何處來?來做什麼?去往何處?”
我怪異的望向他,接道:“從未知處來,爲尋未知之處,復歸於未知之處。”
“人生有沒有意義?若有,是什麼?若沒有,來做什麼?”他的語調似乎由於興奮而提高了不少。
“人生無意義,若有,是我們爲了生存下去,若沒有,則泯然於萬物而與萬物無異。”
“誰人尋的?何時可尋得?如何尋得?在何處?”
“哲人尋的,隨時可尋得,冥思處尋得,在心靈深處。”
“如果尋得,也不知是悲是喜?”
“尋得尋不得,卻是同一般結果。”
“什麼是道?”
“道根植於無,外顯於玄,而與人不可盡語焉。”
“何爲立德?何爲立功?何爲立言?如何立?”
“創制以供垂範之謂立德,踐履德行而成實效之謂立功,研神理而出之之謂立言,立在破中,在集體記憶裡,在人類永恆輪轉之維上。”
“爲何又有無功、無己、無名之說?”
“無己在憂生之思,無功在破己之迷,無所執待,無名在萬物爲一。”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一次偶然的邂逅,竟會撩起我內心壓抑已久的衝動。我叫葉楓,是神學院二級成員。”他緩緩說道,壓抑不住的激動。
神學院,就是那個神秘的不對外公開的神學院麼?我強作平靜,“我叫陸子衿,中文系一年級一班”。
“寒江獨釣終不及扺掌對酌,你願交我這個朋友麼?”
“當然”,我豪爽地說,“我們終不是一面之緣”。
接下來我們環顧人聲鼎沸的三五成羣的一個個小組,隨便交談着日常中的瑣事。“她也來了”,他露出怪異的表情。
沒來得及詢問就見一個身影射了過來。“哈哈,你一個沉悶的人怎麼也會來這麼熱鬧的場合啊?”
我開始仔細打量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還算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穿着純白色外衣,一雙狡黠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額上的劉海兒隨着窗外的微風像鞦韆一樣盪來盪去,渾身散發出女孩獨有的青春氣息。
似乎注意到我在看她,她將視線轉移到我身上,沒等葉楓回答上一個問題,隨即便拽着葉楓的胳膊:“這是誰啊,也不給我介紹下?”
這丫頭難道剛纔沒看到我在開場之前的一段講話?“之前我只知道他是蕙風詩社的社長,現在我知道他還是中文系一年級一班的陸子衿”,葉楓似乎很害怕跟這個女孩講話。
“噢,哦哦……社長您好”,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夢見與若離相遇的那個瞬間,起牀後已經是將近中午了,但大腦還是昏沉沉的。抓起電話,“中午一起吃飯吧。”
我們一起去了餐廳,找了個窗口排隊然後讓若離找個位置等着我。等待吃飯如同等待死亡讓我感到痛苦且不安,他顫顫巍巍的手彷彿伸進了一股無形的引力場中再也拿不出來。回來時我看到若離無趣地玩起了手機。
“想我了沒有啊,嗯?”這是開學後的第一次見面。
“當然啦”,我看着她,“這不剛起牀就找你一起吃飯來了嘛。”
“嗯哈哈,乖啊”,若離做出一貫的調皮的表情。
我們拉着手走在校園裡,各自傾訴着假期裡的遭遇,只是我把軒琴的那段省了過去。她枕在我的肩膀上,似乎是睡着了。
開學後的第一個週末。我想去看一下軒琴。
他們學校在東南方向,大約一個小時左右的路程。等到我到達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灰白色大理石門,軒琴早已在那兒等着我了。
在他們校園裡逛了一會兒,她告訴我一切都還不錯,可以看出她曾經淒冷的心有了一絲復甦,開始向生活尋求溫暖。
生活就這樣平靜地過着,似乎少了一些往日的激情。若離也似乎不太喜歡跟我打鬧了,她知道了軒琴的存在。雖然我極力的解釋,但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又加上忙於社團的一些事情,感覺好久沒有見到若離了。
從會議室出來,我感到自己整個被無端的疲憊淹沒,會議還沒結束我便藉故逃了出來。殘陽像渴睡人的眼貪婪的吮吸業已稀薄的光明,僅有的一絲光線也徹底湮沒,融入無形的深淵。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糟糕!我竟然忘記了與若離的約會。
“你怎麼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老是遲到”,我還沒走近便聽到她因生氣而有些顫抖的聲音劈頭向我砸來,“你幹嘛去了?!”
我走上去抱住她,沒有說話。
“其實我也沒有必要這樣了”,她竟然低聲啜泣。
我把她從我肩頭扶起,看着她,問:“怎麼了?”
她把我帶到湖邊,那個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然後獨自面對湖面,靜靜地站着。
“我們分手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