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斯的牙有豁子,因此說話的時候都有氣流嘶聲。
他明白了蕾拉的意思,狠狠把劍扔在地上,並且嘟囔着怒罵。
“下馬!”威利斯扯着嗓子,帶着豁牙的氣流音向周圍喊着,“用你們能找到的一切堵住道路!看什麼看?你們老媽只生你們一次,你們也只能死一次!”
“我們是軍人!是後衛部隊!我們必須擋住他們,拖延時間”
喊着喊着,他自己都沉默下來。
“只要我們拖住他們,那麼這些人就有可能逃進山裡。”蕾拉說着,同時自己也下了馬,“這些人裡有女人和小孩,還發什麼呆?”
“我們是軍人!在亞甸還在的時候是軍人,在亞甸淪陷後是溫格堡返聘的城防隊,我們拿餉就是幹這個的,不記得了?!”
士兵們面面相覷。
有那麼一小會兒,蕾拉以爲他們會逃跑。他們會催動已經嘴角冒白沫,喘得像是快死了的戰馬發起最後一次亡命狂奔,超過難民的隊伍,奔向可能生還的遠方。
但她錯了。
士兵們拽過來路邊壞掉的兩輛推車,倒在道路中間,算是做出了個臨時路障。不算高,基本一點用都沒有。
他們沒等太久,兩匹踉踉蹌蹌、步履蹣跚的馬衝進溝谷,馬身上出的汗都能順着鬃毛甩出去。但是隻有一匹馬上有騎手。
“布萊斯!”
“做好準備,”騎手從馬背上歪倒,落在一個士兵懷裡,但嘴裡仍舊叫着,“做好準、準備,他們就在後面!”
“蕾拉,”布萊斯轉頭,“給我、給我件武器,我的劍丟了。”
女兵看着飄向天空的黑煙,往側面歪歪頭。布萊斯蹣跚的走過去,拽起了一把砍在臨時路障上的斧子。他的左腿褲管正往下淌血。
“布萊斯,其他人呢?”
“都被殺了。”他忍痛呻吟着說,“整支部隊,全沒了。蕾拉,追趕我們的不是尼弗迦德人是松鼠黨!精靈在給尼弗迦德人打頭陣!”
一個士兵們發出刺耳的哀嚎,一個乾脆癱坐到了地上,雙手捂着臉抽泣。威利斯則嘴脣顫抖的咒罵一聲。
“做好準備。”蕾拉喊道,“躲到掩體後面,我向你們保證,沒人會被活捉!”
威利斯吐口唾沫,將自己肩帶上象徵着德馬維王特殊部隊服役經歷的徽章扯下,扔到路邊灌木叢裡。
蕾拉諷刺的笑笑,將自己肩帶上的徽章擦得更亮了些。
“扔不扔都一樣,威利斯,我說真的。”
威利斯沒回應她,只是臉色依舊鐵青:“你剛纔保證過了,蕾拉。”
“沒錯,我一向說話算數。”
他們沒等太久。
擊退第一波進攻之後,只剩六個人還活着。戰鬥短促而激烈。
這些從亞甸軍隊中潰敗,後來在被佔領的溫格堡中接受返聘的士兵,打起仗來如同瘋魔。沒人選擇活着落入松鼠黨手中,他們選擇了戰死。
死於箭矢和刀槍。
布萊斯死在兩個精靈手上,他們用匕首刺穿他之後,想把他的屍體從路障上拖下來。但他們沒成功,因爲布萊斯嚥氣之前,手上也有兩把匕首。
松鼠黨不給他們機會,下一波攻擊隨即到來。
威利斯第三次被長矛刺穿,倒在地上。
“蕾拉!”他嘴裡淌血,含糊不清的喊着,“你保證過的!”
女兵乾淨利落的又解決一個精靈,轉過身來。
“別了,威利斯。”她的劍尖對準胸骨下方,用力捅進去,“我們地獄再見!”
片刻之後,只剩蕾拉。精靈們將她團團圍住,女兵全身浴血,粗大黝黑的麻花辮綁得很緊,勒着頭皮,方便活動。
“來啊!”她發出駭人的大笑,同時兇狠的大吼着,“你們還在等什麼?想活捉我?我可是黑蕾拉!”
這名號順利打消了松鼠黨想要捉俘虜的盤算。
蕾拉持劍以待,精靈們則手持長矛或弓箭,已經打算當場弄死這個兇殘的人類女人。
精靈弓手們正要拉弓上箭。
蕾拉弓着身子擦了擦臉,菸灰、鮮血、泥土在她臉上糊成一團。而她則依舊兇狠的看着對面的精靈們。
但是一陣猝不及防的尖嘯,從他們的頭頂驟然炸響!
即便是最精銳的精靈弓箭手也只來得及下意識的將眼球往上轉,連頭都慢了半拍,來不及擡。
一陣呈圓形分佈的金色光芒箭雨,毫無來路軌跡、無根無萍的就從虛空之中出現,接着當頭罩在松鼠黨的上空!
箭雨中的箭矢完全由金色的光芒構築,釘在地上碎裂時發出的聲音是光芒閃動的‘嘩嘩’聲。
但是這玩意兒釘在精靈身上的威力,則比真箭還要貨真價實!
【毀滅之雨】!
由伊述科技賦予的能力在此地綻放,人們只以爲這是某種強大的魔法。
“有法師!”精靈中一個騎馬的軍官大喊着,“找到那法師!”他自己沒什麼事,但是他座下戰馬的頭顱剛纔是在箭雨範圍裡的,眼下這匹戰馬正發出哀鳴的軟倒在地。
連帶着把他的一條腿給壓在了側腹下面。
按照應對常規法師的方法,這些法師只要被找到,那麼一支冷箭,或者一個身手不錯的士兵,都能將他們置於死地。
因此這個精靈士官的命令確實也沒什麼大錯。
可在今天,他錯就錯在:認爲這一切是一個法師做的。
而放出【毀滅之雨】的那個人,壓根也就沒想着躲!
“殲滅他們。”
卡珊德拉一邊說着,一邊從溝谷側面的山林中走出。
長弓被她背到背上,閃着金光的斷矛在左手,單手劍【試作品】在右手。
沒等被突擊一時嚇愣住的精靈們回過神來,她身邊的灌木叢中就有更多普通箭矢射了出來。
襲擊者在森林中像是精靈一樣隱蔽且靈敏,並且箭術精準,又快又狠。
很快,這些剛纔剿滅了一支溫格堡城防軍的松鼠黨,現在反而被人剿滅了。
蕾拉像是頭受傷的母狼,警戒而謹慎的看着這個拯救了自己的女人。
她們倆有着相同的髮辮款式,健康粗壯的麻花辮被搭在側肩上。
只不過卡珊德拉的髮辮看起來更放鬆,沒有蕾拉那樣幾乎是綁緊到扯頭皮。這似乎表明她在戰鬥中的感覺之輕鬆,遠勝於蕾拉。
“我向您表示感激,女士。”蕾拉杵着自己的劍,努力平復氣息說着,“但我還不知道您的身份和所屬?”
卡珊德拉用一種欣賞的目光看着蕾拉:“你看起來是個好戰士。”
“感謝誇獎。”
“你和你的士兵很勇敢,這給我們爭取了收攏你們護送的那批難民的時間,我們會好好安置他們的。”馴鷹人雙手抱胸,慘烈的戰場對她來說習以爲常,甚至不影響談話。
“別緊張,我們是亞甸的起義軍,你知道起義軍吧?就是這幾年最出名的那一支。”
蕾拉依舊皺着眉頭。
但是樹林之中走出來的伊歐菲斯卻替她回答了。
“她當然知道我們,她可是黑蕾拉。”獨眼精靈頗有點陰陽怪氣的走出來說,“追獵精靈、松鼠黨、非人種族的專家。”
看着還有一羣精靈弓箭手一起出現,讓女兵眼角抽動、呼吸粗重。
“她可是德馬維特殊部隊的一員,當初也還追捕過咱們呢。”
“那是因爲你們松鼠黨和暴亂的農夫合流了。”蕾拉不屑的笑笑,“不然我纔不摻和農民起義的鎮壓。但是你們松鼠黨,我非剿不可!”
‘噗呲’一聲,蕾拉拔出杵在地上的劍,換個角度又向下插到了一個精靈屍體的肚子上。
“你們剛纔殺精靈,不也挺利索的嘛?”
她在挑釁伊歐菲斯。
正如她剛纔即將被殺的時候還在挑釁松鼠黨一樣。
精靈弓箭手們看着這一幕,其中幾個人眼中帶着怒火。
但是伊歐菲斯的獨眼裡,反倒很平靜。
“隨你怎麼說,黑蕾拉。我們都已經不是松鼠黨了。就算法蘭西斯卡擁有了百花谷,我們也沒有從起義軍中脫離,這是再有力不過的證明,我們用不着再跟你多解釋。”
“而這些精靈.”伊歐菲斯頭都沒扭一下,從後腰的箭袋裡抽出一根箭就射向了地上一個尚且沒嚥氣兒的松鼠黨胸口。
‘嗖’的一下,人就沒了動靜,又快又狠。
“他們走錯了路,現在還想把正確的路給毀掉,那就是敵人了。唯獨怎麼對待敵人這一點,我們估計跟你印象裡的松鼠黨,依舊大差不差。”
蕾拉不再說話,只是皺眉看着這些精靈處死地上的同族。
“跟我們走,黑蕾拉。或許薩奇亞會鐘意你這個經驗豐富的戰士。”
伊歐菲斯的語氣裡沒有商量的意思。
但是出奇的,蕾拉這個當初以對非人種族的嚴酷而聞名的軍官,現在卻沒有直接硬頂回去。
“薩奇亞?”蕾拉反問,“那個【屠龍聖女】?”
“不然呢?”卡珊德拉在旁邊聳聳肩,“亞甸這塊地方上,現在哪還有別的什麼人能收留這些難民?”
“可我之前對松鼠黨可從沒留情過。”
“那你最好現在也不留情。”伊歐菲斯干脆把對方給噎了回去,說完之後還挺嫌棄,“所以現在,你能不能先把你狹隘的種族觀念放一放?就當給咱們大家都來點方便?”
被一個原先的松鼠黨批評自己的種族觀念,這讓蕾拉心情非常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