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諾·庫霍恩這次再沒有對藍恩的言語進行激烈的反駁。
彷彿這個聞名大陸的名將,他的心氣和勇氣都在剛纔的對話中被消磨殆盡了一樣。
藍恩由此知道,他將會執行自己的命令。在進行戰後談判的時候,將自己的要求轉達給尼弗迦德的皇帝。
獵魔人對門諾·庫霍恩的要求僅有這些了。
所以當帝國的陸軍元帥表現出了態度軟化的徵兆,那麼藍恩也就沒有再多對他做什麼威脅和恐嚇。
藍恩是這場戰爭的,他本來也不用再多做什麼。
“看來我們已經達成了一定的共識,那麼……鐺鐺~”
悠遠卻並不宏大的撞擊聲響起。
藍恩在談完之前的話題後,擡腳輕輕踹了踹身邊的詛咒銅鐘。
“你能不能順帶透露一下,你們是怎麼搞到這東西的?”
獵魔人歪頭,表情有些好奇。但是門諾·庫霍恩那苦大仇深的臉上卻更多是不解。
“這是帝國的研究成果……你爲什麼會用‘搞到’這種詞?”
門諾·庫霍恩的通用語水平不錯,他確定自己沒聽錯。
‘搞到’,這說的像是帝國撿到、發現了什麼別人的東西,然後自己拿起來用了一樣。
但這個詛咒,按照他接收設備時得到的信息,是帝國研發、製作出來的,再怎麼說也應該是‘搞出來’,而不是‘搞到’吧?
“恕我直言,公爵閣下。”門諾·庫霍恩不鹹不淡的說着,“事到如今,戰敗者與戰勝者已經分明,但是貶低戰敗者並不會讓戰勝者顯得更加高貴強大,我以爲您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你認爲我在貶低尼弗迦德的研究能力?”藍恩聳聳肩,“不,我沒這個想法,我也不會小看我的敵人,不過……”
不過要是在魔幻中世紀單純搞魔法研發、研究詛咒,能研究出來一個詛咒生成的怨靈鬼,那藍恩是鐵定信不了。
怨靈鬼身上那殘破的日式兜襠布,剛纔可還在身上掛着呢!
怨靈鬼身上的肌肉、硬皮在污穢力量下扭曲形成的雲紋,那也是不折不扣的東方文化痕跡。
你們尼弗迦德研究詛咒能研究出來這玩意兒?
開玩笑一樣嘛!
但是藍恩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當着冷眼旁觀的門諾·庫霍恩的面,抽出了後腰掛着的匕首。
【妖狼之牙】那帶着瓦雷利亞鋼花紋的刃面上,泛着幽幽的藍光。
門諾·庫霍恩不怎麼緊張,畢竟他已經是個可以合作的俘虜了,以他對藍恩的瞭解,這人不會隨便用刑或者傷人,更別說他現在的俘虜身份。
藍恩彎腰,【妖狼之牙】對準了銅鐘。
幾乎無聲無息,金屬碰撞的聲音、撕扯的聲音、摩擦的聲音……在妖狼之牙切入銅鐘的過程中都絲毫沒有動靜。
也絲毫沒有阻力。
就好像這麼個用料紮實又體型不小的銅鐘,實際上只是個做成銅綠色大鐘造型的奶油蛋糕似的。
一刀豎着切下來,另一刀稍微錯開角度,只讓刀痕的根部相連……就連藍恩往下切的手法都像是在分蛋糕。
藍恩將自己切分開的銅鐘,那厚實的內部截面展示給門諾·庫霍恩看。
“這是……!”帝國元帥有些愣神的眨眨眼,看看銅鐘截面又擡頭看看藍恩。“是……是魔法?這種結構怎麼可能發出鐘聲?”
銅鐘的外形就跟教堂中的大鐘相差無幾,但是拋開外部表象,從切面看到內裡,才能發現它真正是什麼樣。
平均厚達兩公分的大鐘主體,其內部並不是均勻澆築而成的金屬,而是一片閃閃發光的金色晶體!
金屬只是在這些金色晶體外面包了一層殼而已。
這些金色的晶體閃爍着夢幻般的微光,幾乎讓看到它的門諾·庫霍恩略微有點着迷,不自覺的就想伸手觸碰,哪怕這東西現在還在藍恩手上拿着。
“嘿,醒醒!”
藍恩的提醒讓門諾·庫霍恩立刻回神,他語氣並不重,關鍵是他在門諾·庫霍恩自己心裡非常恐怖,於是提醒就顯得格外有效力。
“抱歉,公爵閣下!”陸軍元帥猛地抽身後退,差點要絆倒自己,他驚疑不定的看着藍恩手上的大鐘切面,“它、它剛纔是在迷惑我?這鬼東西是什麼?”
“倒也不能說是迷惑,”藍恩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吸引而已,畢竟看看這漂亮的金色,誰會不喜歡呢?”
但是藍恩可太認識這玩意兒了,這是【靈石】。
在魔幻日本戰國世界,從大量生命的消逝之中才會誕生的超自然力量結晶體,強大的施法材料和固體能源。
這玩意兒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
藍恩將大鐘裡面用來搖晃碰撞的搖鈴也切了下來,並且直接用妖狼之牙切分。果然搖鈴裡面也是一塊靈石。
金光閃閃、絢麗誘人。
不動聲色,藍恩用原本包住搖鈴的布料,將銅鐘的切口蓋上,不讓那夢幻般的金色光芒外漏,整個大鐘又被放到了一邊去。
“這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你也不知道,庫霍恩?”
“不知道。”帝國元帥回答的很乾脆,也很無奈,“我只是個軍人,思考的是戰術戰略、兵種搭配、訓練計劃。我不懂巫術和詛咒什麼的。”
“帝國給我新式武器,然後順帶告訴我怎麼用,有什麼注意事項,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藍恩點點頭:“明白了,那我的要求會再加一條,尼弗迦德得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得到這些晶石的。”
“……好吧,閣下。”
門諾·庫霍恩只是稍微抿了抿嘴就答應了。
畢竟這種事兒比起他剛纔的要求,屬實是已經小到不值一提了。
藍恩提着那口大鐘和被他切下來的碎塊,轉身離開。
他跟這個俘虜的交流已經達到目的了。
但是在獵魔人轉身走人的時候,門諾·庫霍恩卻主動叫住了他。
“公爵閣下,”帝國元帥的聲音中帶着猶豫和謹慎。“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請說。”
“你到底是、是怎麼能知道,那烏西卡旅是被愛普·達西家族掌握着,馬涅師是被德·維特家族掌握着,這些事的?”
“看書啊,你們的軍事學院自己編出來的教材,裡面收錄的戰役記錄。不是跟你說過了?”
“請您別開玩笑!”門諾·庫霍恩壓制着自己的惱火,“那些教材和戰例經過了不知道多少遍審批和修改,才得以印刷在教科書上。”
“皇帝陛下爲了皇室威嚴、大貴族們爲了韜光養晦……他們誰都不會允許別人光是靠看書,就看出來他們各自都捏着什麼勢力!”
“但我確實是靠看書……啊,我明白了。”藍恩恍然大悟後,帶着微笑說,“但是庫霍恩,我們之間關於‘看書’的概念,可能不太一樣。”
獵魔人平靜而坦然的看着對方。
“我之前確實用了點誇張的修辭,比如‘字縫兒裡都充斥着名字’吧啦吧啦。”
“當然,你們的教科書編撰者和審覈員當然不會漏掉這些明顯的東西。但是……凡有發生,皆有痕跡,庫霍恩。”
“去找那烏西卡旅的傳令官當然不會姓愛普·達西,但是如果你能記得另一份戰報,一份距離我舉例所用的戰報還要往前五年左右的一場戰鬥記錄。”
“你就能發現那個傳令官的嘉獎記錄,給他授予榮譽的嘉獎人,恰好是姓愛普·達西的。”
“林林總總、拐彎抹角,但最終……”藍恩笑了笑,“我總是能找到那些構建出人際網絡、隱秘的蛛絲馬跡,哪怕只是從書裡。”
看着藍恩的微笑,門諾·庫霍恩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覺得喉嚨乾澀、嘴脣顫抖。
看清楚人際關係,分辨出誰跟誰是朋友、誰跟誰不對付……這聽起來簡直簡單極了。
但是隻有蠢貨纔會認爲這是真簡單,但凡待過兩天辦公室,稍微稍微的體會過一星半點的辦公室鬥爭,都說不出來這話。
人都是會演的,在大家互相之間都不能造成人身威脅的辦公室環境裡,人們尚且能戴着面具皮笑肉不笑的勾心鬥角。
那麼在真正關乎一大片人生死、身家性命的軍隊之中,誰會傻愣愣的真正表明自己是誰的朋友?傾向於誰?聽命於誰?
即使以門諾·庫霍恩的老資歷、高威望,他也只是隱晦的覺得,尼弗迦德的軍隊之中肯定有大貴族的勢力、商人協會的勢力,乃至是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是你要問他具體的哪支部隊?部隊裡忠誠於皇帝的具體比例?他也只能幹張着嘴無能爲力。
他頂多能確定一大半,剩下的僅有猜想。
恩希爾擁有比門諾·庫霍恩更高的地位、更高的權限,還有他的情報總管瓦提爾·德·李道克斯,所以他會比門諾·庫霍恩更清楚。
但是藍恩?
光靠看書?
把戰報裡面相差十萬八千里,時間上橫跨幾十年的蛛絲馬跡提煉出來,然後相互聯結組成人際網絡進行分析和判斷?
……門諾·庫霍恩不太敢往下想,這是什麼樣的腦力和判斷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