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傀小人自裴夕禾入城後便重化一粒小珠，鑽入袖袍中，不被外人所窺。
她不自覺露出笑意，往日銳利的金眸都稍顯柔和。
大步邁走，帶起輕風叫衣袍鼓動。
先前裴夕禾已知明琳琅飛昇而來，得入崑崙仙宗，然顧慮頗多，尚不得見，只得自己思索師兄師傅也十有八九已堪破天仙，到這上仙界中來。
且尤是師傅趙晗峰，他天賦絕倫，更於大乘後期之時壓境幾千載，修得‘無量’‘九陰’，例如風雷等道韻變化亦是信手拈來。
一旦昇仙，自當破境如神。
而這些終究是一番猜測，如今故人相邀，或能當面問清。
裴夕禾心頭亦是生起幾分疑意，她受那亭中神秘銀髮青年的所引，這才朝東南而來，尚且未曾踏入瓊禹首邑，怎得她便知曉自己前來？
既來之則安之，裴夕禾金眸爍爍，並不見忌憚。
想來上界以來皆是‘趙扶曦’的名諱行走，相識者自能辨之，陌路者自不識之。
身份並未暴露，那傳訊靈光應當作不得假。
她腳力不凡，饒是不曾運轉法力，施展身法，不過半刻鐘，亦是已走過十幾條街道，循着那傳訊中所在的指引，來到了一座高樓前。
裴夕禾擡首看去，朱樓高巍，雕樑畫棟，便見得二樓處，窗櫺刻紋，妙如畫卷，中心爲空，對街相臨。
碧裙女子探出頭來，面容姝麗豔華，卻偏有叫人無端心覺空靈清澈，渾如山野曠空，青蓮出水，自然流轉。
她笑聲清朗，如碎玉透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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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道友，怎得還不上樓相見？”
“我可是仰慕你‘趙大黑馬’的名頭久矣。”
這女子不是姜明珠又是何人？
裴夕禾微點了點頭，酒樓迎賓之侍自也知曉她早有約客，便微彎上身，低垂首，由一侍女恭敬引入二樓包廂處。
待得踏入廂內，便見姜明珠笑意盈盈，右手伸出一揮，碧青法力如漣漪陣陣，散入四周，與外出隔絕。
裴夕禾神色不變，兩步上前，落入座中去。
姜明珠率先說道：“趙大黑馬怎得到了這瓊禹首邑來啊？”
她眸子清澈，倒是一如既往，如琥珀般晶瑩，周身自然輕靈，似得天地青睞。
想來此女經生歷死，再造新我，如今自然一道大有所成。
裴夕禾搖了搖頭，反問道。
“怎得我尚未踏足城門，你便是知曉了我要來？”
“你這是，轉修占卜八卦？”
倒也不對，否則以自己的命格，如今姜明珠便是占卜出什麼，也得五勞七傷。
姜明珠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小臂撐在桌上，右手託着白玉般的下巴，說道。
“我昏了頭去修行占卜一道，且不說我於算籌之法一竅不通，但是那三弊五缺就能叫我敬而遠之。”
她撤去撐着下巴的手，眼中滿是笑意。
“說來也是湊巧。”
“我自飛昇之後，本是落到其餘天域的，後因我出身崑崙，被仙宗中的貞豐天尊尋到，帶回太光來。”
“誰叫我天資無雙呢，爲其看重，委以不少期望，此番被她帶着前往這大幹王朝來，對了，你現如今便是這王朝中的太學學士對吧。”
裴夕禾聽得此言自然頷首。
這飛昇便如網篩，較之上仙界的本土修行生靈，能於小千世界中打破瓶頸，登仙而來的，皆是天資，氣運，心性一樣不差。
下界宗門既定，便連上冥冥因果之線，那上仙界的道統自然尋覓而來。
她開口道：“如今你，同琳琅皆在仙宗之內？”
姜明珠頷首應是，說道：“她於天虛神州之時便爲崑崙劍子，劍之一道生來便當是魁首，得了玄清天尊青睞，叫她可提早習得《鎮元三千》劍典，如今正要破入二境中去。”
她打量了裴夕禾一眼，連聲哀嘆道：“瞧你都爲三境了，你們真是，待到此番事了，我也定要回宗閉關，直至晉入那二境去。”
姜明珠自飛昇也不到半個甲子，仍處一境天仙。
裴夕禾心生好奇，便問道：“此番事是何事？”
此事本與宗門相關，然姜明珠想彼此關係親厚，既爲天仙，也無傷大雅，便坦言道。
“上古建木有一截枝椏現世，此等神木本該靈智非凡卻難化精怪，可據說卻化作了個三歲稚童模樣，其價值之大，引得貞豐天尊接了宗門調令，前來大幹一探。”
她兩手一攤，續說道：“我則是被她帶來此地見見世面，那州牧自也不敢慢待。”
“天尊出外查探，我留守州牧府邸，突見官員驚呼，說是有一位綽號‘趙大黑馬’的太學學士竟到瓊禹州，要入首邑城池，我自辨出是你，留了靈訊於城門口等候，先到此地包廂，邀你相敘。”
裴夕禾如此便是明瞭前後經過，頓而心頭也慨巧合，緣分真是難以捉摸。
她問道：“我師兄和師傅？”
姜明珠笑道：“你還不清楚你們上一元刀一脈的底細？早已飛昇了。”
姜明珠拍了拍胸膛，道：“旁的先不多說，今天這裡的，我請客！”
她那日以身作祭，本以爲身死道隕，誰料得桃槐神木收回殘魂，功德孕育，再塑新我？
此番自是她欠了裴夕禾天大的人情，不過是一番宴請，思及貞豐天尊賜她之仙晶不少，遂大手一揮，擺出來豪氣沖天的架勢。
裴夕禾金眸笑意流轉，應道：“好啊。”
她揮手，頓而一隻金毛狐狸也落到桌上。
“不介意我帶只狐狸蹭上一蹭吧。”
姜明珠雖曾身家豐碩，實則飛昇之時爲姜家傳承，舍下多數珍寶鎮在族中。
剛入上仙界，身無半塊仙晶，後歸入崑崙仙宗，這才攢下些許。
如今本便是做好了一番大出血的準備，她心頭想一隻小狐狸能吃多少靈膳珍餚，遂點了點頭。
她兩手一拍，撤去先前所施禁錮法力，便有侍女攜碗碟而來。
姜明珠遞給裴夕禾一張薄如蟬翼的‘紙’，入手卻質地堅硬，似玉石所制，上有靈光，浮現佳餚的‘色’與‘香’。
“如有所需，便可點單。”
靈膳上桌，她們自也不作扭捏之態，神色輕鬆肆意，自在談笑。
神仙富貴餅，芙蓉靈雞片，蛟龍醬燒，靈芍湯，青鱷三吃……
瓊禹飲食亦如民風般，滋味醇厚，香濃非凡，姜明珠執起此地特產的‘冰炭酒’，飲入咽喉，只覺清涼酒液頓生炙熱，周身泛暖，似叫法力都精進幾分。
“舒坦！”
然她突而擡頭一瞧，卻見裴夕禾與那隻金毛狐狸正埋頭苦吃。
那狐狸瞧着雖小，碗比頭大，卻一頭埋了進去狂炫。
他前肢右爪正點着那玉質紙張，便有侍從接連持着餐食入內。
而裴夕禾面前亦是堆疊起不低碗碟，叫姜明珠突而心頭一跳。
一人一狐皆身懷非凡的妖族血脈，修得仙境，思及上一次用膳早不知何年何月，此番味美甘淳，自叫他們大快朵頤。
且並非自己需要付給仙晶，便是裴夕禾如今早已不缺，卻仍覺得味道更甘美了幾分。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待得半晌，姜明珠已然擱置碗筷，早有飽腹之意，靈膳化作充沛靈氣匯入經絡，讓法力運轉越發順暢。
但瞧着對桌的一人一狐，她終究是面色僵直，咬牙說道。
“別吃了，我錢袋害怕。”
“裴夕禾，有哪家仙子像你這樣炫飯的！”
姜明珠似乎感覺自己耳畔傳來了水流聲。
是啊。
是她囊中仙晶嘩嘩如流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