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仿生人可能擁有真正的感情嗎？”
聽到李光亞理事長的突然詢問，站在辦公桌旁邊的吳淑華微微愣了下，皺眉說道。
“仿生人擁有感情？你到底在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感覺有些有趣，而且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看着手中的報告，李光亞的食指輕輕在辦公桌上點了兩下，用閒聊的口吻說道，“還記得之前那個自然覺醒的仿生人嗎？”
“你是說……尾巴？”
李光亞：“好像是這個名字。我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一名自然覺醒的仿生人，同時將自己的核心代碼公開在了全球最大的學術論壇上？”
“我對這件事情有印象，”吳淑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可爲什麼要提起這件事情？”
“因爲那1024個數據人啊……他們的肉體已經被毀滅，但意識被那些仿生人上傳到了硬件中。我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將他們視作法理上的死者，刪除關於他們的數據，另一個則是給他們一具類似仿生人的身體，讓他們以另一種身份繼續活着。”
對於這個敏感的問題，吳淑華沒有做任何評價，而是滴水不漏地反問道。
“你又是怎麼想的？”
李光亞：“我就直說吧，出於人道主義考慮，他們是戰爭的受害者，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具身體，讓他們和自己的家人團聚。但理性卻又告訴我，這個選擇充滿了風險，”
吳淑華：“其實我也不太明白，那個先驅……也就是戴維·勞倫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也許是爲了某個實驗，也許只是出於無聊。總歸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向後靠在了辦公椅上，李光亞若有所思地說道，“可惜他已經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這已經不僅僅是他所面臨的難題了。
甚至可以說，這是對泛亞合作全社會的考驗。
若是放棄了那些人，他們將得到一個無比“純粹”的社會，若是選擇了接納，他們可能會就此迎來一個多元化的未來。
“說起來，陸院士還在北美嗎？”
“沒錯。”
聽到吳秘書長的回答，李光亞有些傷腦筋地嘆了口氣。
“要是他能早點回來就好了，我還有不少事情想和他聊聊。”
吳淑華：“你似乎很信賴他。”
李光亞：“他確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這是由行動證明的，有什麼問題嗎？”
吳淑華：“我不否認這一點，只是沒有想到，你居然也會依賴別人。”
“你這是在偷換概念，信賴不等於依賴，該如何做我有自己的判斷，但在此之前參考一下專家的意見不更好嗎？”李光亞淡淡笑了笑說，“至少，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
普林斯頓小鎮的教堂。
一座座白色的墓碑，佇立在教堂背後的草坪上。
食指觸摸着墓碑上的那一行細小的墓誌銘，陸舟輕輕地念了出來。
“偉大的學者，偉大的教授。”
【——皮埃爾·德利涅】
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師，不只是因爲他在數學上成就，更因爲他的智慧啓發了許多富有潛力的靈魂。
“沒想到再見到時會是以這樣的方式……我本來想用自己的方式紀念您，但這裡的管理人員告訴我不能點火。”
將手中的花輕輕的放在了墓碑上，陸舟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轉身便走掉了。
接下來的兩天裡，陸舟並沒有立刻離開普林斯頓，而是研究起了從燧石圖書館裡借來的那本關於戴維·勞倫斯的“自傳”。
非常有意思的是，這本自傳並非是別人幫他編寫，而是由他，或者至少是他的口述完成的。
直到從普林斯頓畢業之前，他的夢想都是成爲一名史學家。然而因爲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不得不放棄了學術的道路，回去繼承了勞倫斯家族的家業。
作爲波士頓財團中最富裕、且最有實力的家族，才三十出頭的年齡，他便擁有了一筆恐怖的財富。
雖然在對科技產業的佈局中，總是因爲站在了老朋友陸舟的對面而屢屢碰壁，但相比起父輩留給他的龐大家業而言，這點虧損根本算不了什麼。
“……疾病，衰老，天災人禍，孱弱的血肉終有一天會腐朽，只有將思維銘刻在電路板上，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永恆。”
“我開始資助那些我看好的學者和夢想家，投資關於未來的產業，以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將我的意識上傳到網絡。屆時我會傾盡我的所有，爲我自己打造一具無所不能的身軀，以及一顆世界上最聰明的大腦。我將以數字的形式，獲得超人一般的身軀與中古世紀曆代王公貴族求而不得的永生。”
“然而追尋真理的道路總是不平坦的，就像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投資一樣，並非每一項投資最終都給我帶來了應有的回報。一些研究在最後得從根本上推翻，還有的則是陷入了瓶頸，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出路。”
“四十歲生日那年，我漸漸開始感到絕望。直到一條令人驚奇的消息從海對岸的華國傳來，在我的心中又點起了一團火苗。”
“命運就是如此的奇妙，雖然我的老朋友不止一次打敗了我支持的企業，但這一次他研發的神經接入裝置，卻是鼓舞了我消極的情緒。”
“我選擇繼續在馬斯克先生身上下注，還有許許多多從事神經接入裝置研究的科學家們。我在波士頓建了一座研究所，專門用於研究神經接入裝置的衍生技術——即，將意識上傳。”
“事實上這項技術並沒有多難，當神經系統與電腦直連的瓶頸被解決之後，在這個領域已經研究許多年的我們，很快勢如破竹地掌握瞭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
“然而我知道，光是這樣還不夠，虛假的程序並不能取代我的意識，屏幕中的那個人頂多只能算是我的高仿品。這時候，我的研究人員告訴我，想要以數字的形式獲得永生，至少得讓被寫入硬件的程序活起來。也就是說，必須使其具備高等的智能水平，纔有可能成爲一名真正意義上的人。”
“我的計劃再次陷入了低谷，直到2022年末的一個夜晚，借酒澆愁的我喝的爛醉，帶上了虛擬現實頭盔準備逃避到虛擬世界中躲一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卻是叫我拉入了一片漆黑色的空間。其實我以爲是程序出現了bug，直到我在裡面看見了另一個我。”
“想和我一樣永遠的活在數據海中嗎？那就請通過我的考驗吧。另一個我如是對我說道，並將一段只有5MB大小的程序下載到了我的終端上。”
“當酒醒之後的我，從終端上發現那個程序的時候，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心中的驚訝。就彷彿來自一片虛無，拯救即將墮入黑暗的我，我如獲至寶的將它打開，並在裡面發現了關於進化的秘密……”
“它是一道混合了社會學與信息學的綜合性命題，即便它只有5MB大小，但想要解開它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隨着計算的繼續，我不斷的爲它提供實驗的素材以及可供觀察的對象，程序的規模幾乎是呈指數式的增長。到了後來我不得不買下一座超算中心，甚至是開荒一座無所屬的行星，來滿足他的胃口。”
“雖然他的胃口越來越大，但對於未來我卻充滿了信心。進化的終點就在眼前，很快我便能實現永恆，而無私的我屆時會將關於進化的秘密和所有人分享。”
將戴維·勞倫斯的自傳看到了最後，陸舟深深吸了口氣，合上了書本，將視線投向了窗外一片深邃的夜色。
時間線對上了，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2022年年末的那個夜晚，正是IMCRC針對異常能區展開高能物理實驗的日子，也正是在那一天，人類文明第一次擡頭看向了n+1維度上的世界——也就是觀察者文明所稱之爲的虛空。
而穀神星上的那段程序，正是來自於那裡！
“當你在凝視着虛空，虛空也在凝視着你。”
這裡反覆咀嚼着這句話，陸舟輕輕嘆了口氣。
“沒想到只是匆匆一眼，居然從那裡放出了這麼不得了的麻煩。”
100年的時間。
若不是自己還活着的話，關於它的真相，恐怕得永遠的埋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