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
我瞪大眼睛,掐了一下自己的臉,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心裡撲通撲通地跳,天啊,那剛纔看到的外婆難道也是鬼?
“外婆!”
“外婆!!”
我和外婆感情極好,家裡沒有奶奶和爺爺,我一直就當外婆是奶奶,外公是爺爺的。
我大哭起來,突然覺得一切的希望都沒有了,這個家,沒有了外婆,根本沒人作主。外婆就是這個家的女王。
這時,大舅從房間出來,頭上扎一條白布,光着上身,穿一條綠色的中短褲,打着赤腳,小腿上都是黑黑的毛。
大舅一臉疲憊,左手拿一隻竹筒水煙槍,右手拿一袋黃絲菸葉,看到我,奇怪的問道:“三狼?你自己來的?你媽你爸來嗎?我就說吧,剛纔好像聽到你在叫外婆,什麼一開門出去又不見人影了,你去哪了剛纔?”
大舅邊說邊坐下,開始塞菸絲到水煙槍裡,劃火柴,吸一口,響起咕咕咕的吸水聲,然後噴出一圈煙來。
我說,我,我,我……
我一想到小姨家發生的事,結結巴巴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況且,“媽媽”現在正向這邊走來,可不能再讓她吃了大舅一家。
我憋了半天才說道:“大舅,快跑!”
大舅笑了,擡頭看着我,說你什麼了,說個話都帶着抖,那麼冷嗎?這七月天的,你生病了?
然後深吸一口煙,一臉陶醉的樣子。
然後有點奇怪的看着我,說:“外婆今天中午才過世,我弄了一個下午才弄好了棺材,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們,你們就知道了?”
當時是八零年,沒有手機什麼的,就村公所裡有一臺搖式電話,想通知誰誰誰,就得去村公所打電話告訴對方。還要看對方幫不幫找人,十分麻煩的。
這時小舅和表哥也從房間出來,都是頭上扎着白布條,不過他們穿着短袖上衣和拖鞋,眼睛裡滿是悲傷,看到我都覺得奇怪,說三狼,進來啊,愣在那裡做什麼?
我說好的,邁步就要走進去。
這時,感覺身後搭上來一隻手,冷冷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不用回頭看,都可以想像得到這隻手後面站着的是誰。
我冷汗直冒,嘴脣哆嗦,想像着那根尾巴在我的肚子上一卷……
“磨嘰什麼,進去啊!”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猛一回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然後我大聲罵道:“阿齊,你嚇死我了知道嗎?”
阿齊面色慘白,指指後面,說你媽跟來了,我怕。
我回頭一看,“媽媽”正轉過屋角,向我們走過來,距離不到二十米了。
月光照在她身上,我甚至已經看到了她的臉。
我直接就衝進去,嚇得反手回去把門關起來。
阿齊則直接跑進裡面,但馬上又大叫一聲,跑到我身後,拉着我的手,說這有個棺材!
大舅這時候走過來,奇怪地問我們什麼了,關什麼門啊?有狗追你們啊?
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媽來了。”
大舅笑了,伸手把門打開,說你媽來了你還關門?
我說,她不是我媽。
大舅臉一黑,說不是你媽,你叫我大舅?
我說……
我剛想說,已經傳來了咚咚咚咚的走路聲,是“媽媽”上木梯了!
阿齊大叫一聲“關門!”
我和阿齊衝過去,一人一邊,奮力把木門關上,用力頂着,回頭對外公舅舅們說:“快點跑!”
現在想想,當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竟然做出這種神勇的事情來,只能說這是我和阿齊骨子裡的本能反應了。
小舅正坐在小凳子上吸着水煙槍,一圈一圈的煙霧往上瀰漫開,這時放下水煙槍,說:“三狼我發現你今晚特別奇怪,慌里慌張的,遇到鬼了?”
這時大舅媽從房間裡出來,抱着三歲的小表妹,說三狼來了,咦,你這是做什麼?門外有狗啊?
我緊張極了,看到外面的黑影已經靠近門口,我大聲說:“你們快跑啊,我媽吃人的,小姨家都被她吃光了!”
阿齊說好像沒吃光吧,不就吃了一個男的嗎?
大舅哈哈大笑,一手一個把我們拉開,說你們真是太調皮了,想嚇你大舅,知不知道你大舅以前是做什麼的?殺豬的!哈哈哈。
然後大門吱吱吱地響着,門從外面推進來,全開了。
媽媽端端正正的站在門口,一臉微笑,肚子鼓鼓的,長相和原來沒什麼兩樣,還說三狼跑得也太快了,竟然追了半天都追不上。
然後她面色突然一變,看着正中央的棺材,慢慢的,慢慢的走過去,撲在棺材上,哇哇大哭,邊哭邊說,媽啊,你託夢給我時,我還不信呢,什麼就是真的呢?媽呀,女兒還是來晚了。
屋裡也是哭聲一片。
我大氣不敢喘,拉着阿齊站在大門邊,仔細看我媽,屁股上並沒有尾巴,胸前也沒有窟窿,面色還很紅潤,只是眼神十分怪異,閃爍不定的。
大舅媽走過去,拍拍我媽的肩膀,說老媽臨去之前,就一聲聲念你的名字呢,還說要等你來了才能請道公。這下好了,明天就可以送老媽上山了。這棺材停在家裡,小香香都不敢睡。
小香香是小表妹,三歲了。
媽媽撲在棺材上大哭。
這是媽媽過世後我第一次正面看到她,就只能看到這麼一點不同而已,若不是之前在小姨家看到那一幕,我肯定覺得我媽沒有死。
阿齊小聲說怎麼辦三狼,跑不?
我低聲說跑是肯定的,但我得救我舅他們。
阿齊說他們不信啊。
我說我知道。
阿齊說那得想法子讓他們信啊。
我說我知道。
阿齊說你知道你得說啊。
我說我知道。
阿齊看了我一眼,不說話了。
因爲此時我根本沒聽阿齊的話,我正緊張地盯着我媽,手裡握着一張小凳子,只要她有什麼動作出來,我立馬……
我不能再跑了。
我表妹才三歲,表哥十三,小舅還沒結婚,外公老了,大舅就是頂樑柱,外婆剛死,我得救他們,必須得救。
就在我十分激烈地思想鬥爭之時,“媽媽”突然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雙手猛然掀開棺材板!
就在我們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時,外婆的手快速地向媽媽一抓,目光如火,大聲喝道:“妖獸,膽敢入我女兒身體,拿命來!!”
就見外婆的手啪啪啪三下,三張黃色的符錄拍打在媽媽的臉上、身上,媽媽身上冒出陣陣青煙,突然一根長長的毛尾巴從媽媽的後面“嘣”一下彈了出來。
媽媽慘叫着,雙手想去揭開那三張黃符,但一碰到雙手就冒煙。
我看到一匹長尾巴的狼在媽媽身體裡掙扎着,媽媽整個臉部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張狼臉,張開着巨大的嘴巴,牙齒鋒利如刀,閃着寒光。
狼嚎陣陣。
所有人都木立在那裡了。
甚至小表妹直接從舅媽懷裡掉落在地上,都沒有任何反應。
外婆對大舅大聲喝道:“快拿狗血來!”
大舅一陣慌亂,說哪裡有?
小舅彈跳起來衝進廚房,然後雙手端着一盆黑血,衝到棺材邊上對着那隻狼一潑!
那隻狼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全身狼毛寸寸脫落,身上冒着青煙,如同被火烤了一樣,最後它巨吼一聲,縱身一躍,撲向外婆。
外婆冷笑一聲,右手又彈出一張黃符,罵道:“大膽妖狼,找死!”
那道黃符“嗖”一下射向妖狼。
妖狼一個急翻身,逃出大門,在離去那一刻,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裡竟然有一絲怨恨。
然後徹底消失在了夜色裡。
外婆氣喘吁吁,從棺材裡跨出來,晃了晃,突然發出一聲絕天滅地的痛哭聲:“秀雲啊,你死得好慘啊!”
地上躺着媽媽的屍體,面無血色,胸口洞開一個口子。
大舅等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看着外婆。
外婆抱着媽媽的屍體,痛哭流涕。
表哥說道:“奶奶,原來你沒死啊?”
小舅“哇”一聲大哭,扔下臉盆,緊緊抱着外婆,說:“媽,你嚇死我了,你沒死就好啊。”
外婆掃了他們一眼,目光停在我身上,說,三狼,你還不過來!
我走過去,眼睛一直盯着外婆,不知道她會不會也長出一根尾巴來。
外婆哭着說:“三狼啊,三天前你媽媽來找我,說她已經沒了……她說三天後你會來的,要我好好保護你,說你是三陰之體,容易招惹陰靈,她生前一直想盡辦法來保護你,死了,恐怕沒人能保護你了,三狼啊,你媽死得太慘了……”
外婆叫我跪下。
我跪在媽媽面前,定定地看着媽媽,忍不住痛哭失聲,又不敢去抱她,就這樣哇哇大哭起來。
阿齊也過來挨着我跪,跟着我哭。
大舅、小舅也跟着跪在我身邊,看着媽媽哭。
其他人也過來哭成一團。
只有外公似乎對媽媽的死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就是自己一個人在角落裡吸着水煙槍,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哭了好久,外婆說別哭了,得準備你媽的後事了。
外婆說這棺材就是爲我媽媽準備的,但爲了麻痹那隻妖狼,她只好演這麼一出。否則不但我們都被這頭妖狼吃光,還無法得到媽媽的身體。
我問外婆你什麼知道媽媽身上有一隻妖狼?那些黃符好厲害,能不能給我幾張?
外婆說這個過後再告訴你,現在先把你媽的後事給辦完,麻煩還在後面呢,說那隻妖狼肯定還在這附近尋找機會再上你媽的身,她大聲地指揮大舅和小舅把媽媽的屍體放進棺材裡,然後叫大舅馬上用桃木釘釘上去,再淋上狗血,做完這些,已經接近凌晨了。
然後外婆盆腿坐在棺材前面,面向大門,雙手成蓮花狀,對大舅說三天之內不準關門,不準打擾她,不能讓香滅了,晚上不準開燈,只能點焟燭……
外婆說等到媽媽的頭七那天,自會有道公前來爲媽媽超度,媽媽能不能去到陰間投胎轉世,就看天意了。
然後她吩咐我這幾天必須寸步不離的跟着外公,哪怕上廁所也是,否則隨時有可能被那隻妖狼捉了去。
我有一種大雨將至的感覺。而且對外婆和外公充滿了好奇,原本在我眼裡普普通通的兩個老人,似乎卻並沒有這麼簡單。
所有人靜靜地坐着,電燈關掉了,點起了白色的焟燭,沒有人說話,小表妹香香不停小聲地說着什麼,大舅媽只好抱起她進了房間裡。
突然,傳來一陣桀桀的笑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