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拒婚

“二叔,這是幹什麼?”管一恆莫名其妙地看着管竹。被開除出來,他還擔心二叔接受不了,沒想到管竹什麼都沒說,居然忙着替他買衣服,舉動實在太奇怪了,不會是刺激太大了吧?

管竹把一套行頭都堆到他眼前:“換衣服,去吃飯。”

“吃飯?”管一恆更詫異了,“去哪兒吃飯?”二叔居然還有心思叫他去吃飯?真是刺激受太大了吧?

“對!”管竹把侄子推進房間,“快換上,馬上就走了,小鳴還在下頭等着呢。”

管一恆莫名其妙地去換這套新行頭,換完對着鏡子照了照,自己也感覺精神了許多。管竹給他挑了件淺橙色的襯衫,把他小麥色的膚色襯托得健康明朗,下頭深灰色褲子,幹練精神。管一恆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忽然有點出神——葉關辰也穿過這樣的衣服。

那是在旅遊山莊的時候,他們坐在旅館的小房間裡,窗外是一片濃蔭,陽光照進來,滿室淺碧。葉關辰就穿着一件這種顏色的襯衫,坐在那片淺碧裡,給他端了一碗苦得死人的藥來。

那時候,葉關辰還叫他小兄弟,他還只把葉關辰當成一個萍水相逢熱心助人的醫生,而現在……

管一恆搖了搖頭,甩掉那些亂糟糟的思緒,轉身出了門。

飯店的洗手間裡,東方瑜裝着洗手,悄悄打量着旁邊對鏡補妝的簡雯。簡雯頭都不轉一下:“看你媽幹什麼?有什麼話說就是了。”

“媽——”東方瑜真對老媽這脾氣沒轍,“那個,今天晚上這頓飯……你看一恆剛出了事……”

簡雯嗤了一聲:“別拿些這個來搪塞你媽,什麼剛出了事,是你又打鬼主意想撮合你妹妹和一恆吧?”

東方瑜簡直驚悚了:“媽——”

簡雯轉過身,修得光潔圓潤的指甲就戳到兒子腦門上:“你當你媽是傻子,什麼都看不出來?”

東方瑜的頭被她戳得直晃,乾笑着小幅度地去躲:“媽,那你還答應啊?”

簡雯收回手,閒閒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一恆不是被開除了嗎?他要是不幹天師這一行了,我倒可以考查一下。”

東方瑜簡直要給自己的母親大人跪下了:“媽,你要考查什麼啊?”

“當然是看他有沒有本事撐起公司了。”簡雯理所當然地回答,“難道考查他符畫得怎麼樣嗎?”

東方瑜苦笑:“媽,我看一恆是要繼續幹這一行的。”

簡雯臉色一寒:“那就只當是兩家人吃頓飯,替他祛祛剛剛被開除的晦氣。”

東方瑜幹張嘴說不出話來。簡雯斜睨着兒子:“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跟管家老二打的是什麼主意。我告訴你,我讓琳琳來吃這頓飯,也是看在兩家的交情上,是看在你爸爸和管家老大的交情上。但說到別的,別說你了,就是你爺爺,也別想讓我改主意!”

“可是琳琳自己喜歡!”東方瑜有點急了,“再說爺爺也願意。”

簡雯淡淡地說:“早說過了,別拿你爺爺來壓我。更何況,你爺爺做這個主了嗎?”

東方瑜噎住了。他還記得,東方長庚曾經對這件事是個什麼態度,不像是反對,可也似乎並不很熱心。他還想說點什麼,包間的門推開,東方琳扶着東方長庚走了進來,管竹帶着兒子和侄子走在另一邊。

簡雯瞥了兒子一眼,滿臉笑容地迎了過去:“怎麼一塊兒過來了?真巧。”

簡雯只要願意,完全可以做到四座春風,她一邊招呼點菜,一邊含笑打量管一恆:“一恆今天真帥,年輕人嘛,就該穿得鮮亮點兒。”

管一鳴的臉色就不由得黑了一點兒。管一恆穿着一身新衣服,而他穿的是舊衣服,一看就是來做陪襯的。

管一恆也很不自在。他是上了車才發現堂弟穿了一身舊衣服的,再要回去換已經來不及,管竹直接就把人拉過來了。現在跟管一鳴坐在一起,未免也太露痕跡,如果不是在座都是熟人,真要如坐鍼氈了。

簡雯笑着把菜單遞給他:“喏,今天是替你去晦氣呢,看看喜歡吃什麼,儘管點,簡姨請客。說起來,現在打算怎麼辦?你還年輕,要不要去找份別的工作?要是願意的話,到公司來簡姨幫你找個位置?”

管一恆稍稍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管竹,笑一笑:“謝謝簡姨。不過我想,還是先出去散散心。”

管竹一聽他說散心,簡直心驚肉跳。上次只是暫停執法資格,結果管一恆跑到濱海去散心,就散出個被天師協會開除來。這次還要去散心,又不知會散出什麼事來。管竹乾咳一聲:“一恆,你這一年來傷傷病病的,還是回家好好休息一陣吧。”

簡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的,不知要跟多少人打交道,一聽管一恆的話就知道,他完全沒有從商的意思,於是轉過頭去衝東方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即說□□菜的事,完全不提剛纔的話題了。

管一恆對管竹笑了笑:“二叔,我的傷沒事的,已經好了。”

如果不是在外面吃飯,管竹現在就要扯着管一恆開始唸叨了,現在卻只能乾瞪眼:“那,你要去哪兒?”

管一恆略微猶豫了一下,含糊地說:“現在天氣熱,找個涼快點的地方,就算避暑吧。”

東方瑜頓時黑了臉:“你不是還要去濱海吧?”那是有名的避暑好地方。

管一恆乾咳了一聲:“也不一定,不過是想去沿海城市走走。”

東方瑜險些氣死,又不好說什麼,,眼角看見簡雯嘴角的笑意,心塞得連氣都出不來,只能悶着頭狠狠吃菜。

管竹心裡也急得要死,吃了一會兒飯,找個藉口把管一恆叫了出去:“你這是幹什麼啊?”

“二叔,怎麼了?”管一恆以爲他是不讓自己出去,“我真的只是出去散散心。”

管竹急得不行,也不兜圈子了:“一恆,你該結婚了。”

管一恆完全沒想到叔叔會突然切換到這個頻道,一時跟不上了:“什麼?”

“小琳啊!”管竹很熱切地看着侄子,“一恆啊,你爸媽去得都早,二叔就盼着你趕緊長大,成家立業,二叔回頭到了地下,也好去見你爸媽。你和小琳那也是青梅竹馬,那孩子性子也好,長得也漂亮,家世更不用說了。我跟東方副會長也透過這個意思,副會長也不反對——”

“等等,二叔!”管一恆連忙打斷了管竹,“我,我還年輕呢。”

“二十四啦!”管竹語重心長,“過了年就二十五了,該考慮這事了。”

“我,我覺得太早了……”管一恆下意識地推辭,“都說三十而立,我這現在……什麼都沒有……”而且還被開除了。

“話不能這麼說。”管竹還以爲他是因爲開除的事不好意思,“這件事東方副會長都覺得你也不算有什麼大錯,如果關於九鼎的猜測是真的,那麼以後你再恢復資格完全沒有問題……再說也不是讓你們現在就結婚,可以先訂婚嘛。”

管一恆下意識地低下頭,腳尖在地上蹭了蹭。他和東方瑜兄妹從小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過家家還玩過假扮結婚的遊戲呢。上大學的時候東方琳還來找過他玩,宿舍裡都說那是他的女朋友,他雖然沒承認,但心裡未嘗沒有想過,如果將來跟東方琳結婚,其實也還行的。

但是,那都是遇到葉關辰之前了。那時候他人生的唯一目標就是努力做一個出色的天師,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去找女朋友,東方琳對他來說幾乎是唯一的女性朋友,那麼將來做女朋友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但是——葉關辰出現了。

最初,葉關辰就只是葉關辰而已。直到他知道葉關辰就是十年前那樁血案的過失人之一,直到他知道他們中間隔着仇恨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葉關辰已經不只是葉關辰了。正因爲有了葉關辰,他才明白原來他以前所以爲的女朋友,其實遠遠不是真正的女朋友。

“二叔——”管一恆終於擡起頭,打斷了管竹,“我覺得,不合適。”

“啊?”管竹吃驚地看着侄子,“什麼不合適?”

“我和琳琳——不合適。”管一恆輕聲然而堅決地說,“琳琳對我來說就是妹妹,我對她,不是您想的那樣。”

管竹簡直糊塗了:“不是——你和琳琳不是一直……”

“以前也許是我弄錯了。”管一恆萬萬沒想到二叔今天叫他來吃飯居然是要說這個,頓時覺得根本沒法回去面對東方琳了,“您,您沒跟琳琳提這事吧?”

“沒有。我是跟小瑜和東方副會長透過這個意思……”管竹怎麼好去跟年輕女孩子直接說這個,連忙否認。

“那就好。”管一恆鬆了口氣,“您千萬別再提這事了,我會去跟東方說。”

“不是,怎麼就突然會弄錯了?”管竹有點急了,脫口而出,“一恆你不會真跟那個姓葉的有什麼吧?”

管一恆覺得自己的臉都僵了,半天才僵硬地說:“二叔,我記得爸爸的死……”

“那就好。”管竹大鬆了口氣,“不過小琳……”

“那是不可能的。”管一恆堅決地說,“您別再提這事,別到最後弄得琳琳下不來臺。以前是我糊塗,現在才明白,她就是我妹妹,別的都不可能。現在咱們回去吧,免得大家起疑心。”

管竹沮喪地被侄子拉走了,兩人都沒發現,走廊拐彎處,東方琳正站在一棵盆景後面,緊緊咬着嘴脣,眼圈慢慢地紅了。

“琳琳?”管一鳴從裡頭走出來,倒是一眼看見了她,“你怎麼在這兒?”

“沒什麼,出來站站。”東方琳胡亂敷衍了一句,卻被管一鳴看見了她的眼圈:“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了?”

東方琳連忙抹了抹眼角:“被風迷了眼而已,哪有什麼事。”

管一鳴仔細看了看她,最後還是不放心地說:“要是有什麼事你告訴我,誰欺負你我去揍他!”

東方琳被他逗得嗤一聲笑了:“別胡說。什麼人你都能揍的啊?”

“當然了。”管一鳴把脖子一梗,“不管誰欺負你,我照揍不誤!”

東方琳抹着眼淚都忍不住笑:“你怎麼還跟以前一樣。”

管一鳴略微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說起來,我們有兩年沒見了吧?”

“有那麼久了啊?”東方琳想了一下,有點驚訝,“好像最後一次見面還是你去上大學之前……”

“嗯。”管一鳴有點兒惆悵,“拿了錄取通知書之後……”

東方琳也想了起來:“對了,那時候還說要給你慶祝一下的,後來也沒慶祝成,直到你要走了才一起吃的飯……”

管一鳴低下頭沒說話。本來是要慶祝的,可是因爲管一恆在訓練營裡受了傷,東方瑜兄妹連着管竹都跑去探望了,慶祝活動自然也就無疾而終。直到他要去學校報道之前,才匆匆吃了一頓飯就算完了。

東方琳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真是不巧……對了,你的腿傷好了嗎?才燒傷不久就跑到河南去——你和一恆一樣,也太不注意身體了。”

“其實也沒什麼,我當時就是燙到了一點,傷得很輕。”

“對了,我聽說你在鶴壁那邊收拾了一個白僵旱魃?”東方琳不小心帶出了管一恆的名字,心裡立刻微微的一陣刺痛,連忙把話題轉開,“爺爺還誇你來着,說你還不是正式天師就能除旱魃,一點都不比一恆差——”她突然發現自己又提到了管一恆,頓時更懊惱了。

管一鳴卻高興起來,又有些不好意思:“東方爺爺太誇獎我了,其實我也就是因爲拿了宵練劍而已……”

兩人在這裡說話的時候,管竹和管一恆已經回到了房間裡,簡雯和東方瑜也出去說話了,而東方長庚一晚上都沒怎麼說話,這會兒才忽然對管一恆說:“會長已經下令調查那個玉石公司了,不過爲了公平起見,派的是張家人去,我們兩家都要避嫌。”

管一恆點點頭:“我相信會長是公正的,只要仔細調查,我覺得會有線索的。”

“那你呢?”東方長庚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真是要出去散心嗎?”

管一恆微微低頭,最後笑了笑:“我想,順便去找九鼎的證據。”

“可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東方長庚凝視着他,“宵練劍你不能再用,甚至從理論上來說,你是任何非自然方法都不能用了。”吊銷了天師執照,再用法術就屬於非法了,“雖然十三處還給你保留了身份,但如果被人發現追究起來,十三處也不能再幹涉。”

管一恆微微一笑:“您也說了,是理論上的。”

東方長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起來:“好,好極了。唉,你怎麼就不是我孫子呢?”

“看您說的。”管一恆有點不好意思了,“要是被東方聽見,他要傷心了。”

“他小子——”東方長庚嗤了一下,“就是太理智了,少股子衝勁兒。你,還有一鳴,在這點上都比他強得多!唉,可惜你不是我孫子,連我孫女婿也當不成嘍。”

“東方爺爺——”管一恆臉色不由得微微變了,連忙看看門口。

“不用看。”東方長庚擺擺手,“沒人來。你別看我老了,我這眼睛,不見得比你們小年輕差,看什麼都清楚着呢。協會需要理智,可要做成一件事,更需要那股子不回頭的犟勁兒。說起來,周峻在這一點上,跟你倒是一樣的。只不過到底誰的方向是對的,還需要最後的驗證。”

他拍了拍管一恆的手背:“你啊,別記恨周峻。要是沒有他這樣的人,協會也是維持不下去的。”他拿過柺杖要把自己支起來,“來,雖然你不是我孫子,今天我得把你當孫子使喚一回,伺候爺爺去廁所!以後想要使喚你,恐怕還不容易了哩……”

不管怎麼樣,這頓飯表面上總算吃得賓主盡歡了,當然其中最滿意的,說不定是簡雯。至於最不滿意的,當然非管竹莫屬,一回到住處,他就馬上跟着管一恆進了房間:“一恆啊,你看這事兒,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二叔……”管一恆簡直是無可奈何了,“這事真的不能考慮了。”

管竹愁苦地看着他,管一恆只能硬着頭皮裝沒看見,收拾自己的東西:“二叔,我想明天就走。你別替我擔心,不管去哪兒,我隔幾天就跟您聯繫一次好不好?對了,我可能要換個新手機,到時候給您打電話行嗎?”

管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你跟那個葉關辰——他有沒有提到過十年之前的事?”

管一恆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略一猶豫之後點了點頭:“談過幾句。”

“他怎麼說?”管竹追問,“有沒有說過他們去偷睚眥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管一恆有些不解:“看見了什麼?二叔你指的是——”

管竹胡亂擺了擺手:“也不是說什麼,就是十年前的事——我其實也不怎麼清楚,就想搞搞清楚……”

管一恆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他說,他們當時是誤放了睚眥。本來只是想把睚眥從禁錮的令牌裡偷出來放到燭龍鱗裡,以免驚動人,可是手法失誤,才把睚眥放了出來。”

“手法失誤……”管竹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又追問,“怎麼個手法失誤法?”

“這——他沒說。”管一恆有些疑惑,“二叔,你怎麼問這個?”以前一提起葉關辰,二叔就怒氣衝衝的,今天怎麼有心思細問起來了?

“就是想弄清楚——你不是說他們不是故意殺人嗎?我就想確認一下這個事。”

管一恆沉默了一下,輕聲說:“二叔,我明白你的意思。雖然他的父親不是故意操縱或者放出睚眥殺人,但總歸爸爸是因爲他們而死的,我不會忘記……”所以他和葉關辰之間永遠有一條橫溝,無法逾越。

管竹似乎欲言又止,半天才拍了拍管一恆的肩膀:“二叔知道。你那個——唉,你長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二叔只能說,你自己小心些,有什麼事就給二叔打電話。協會的處理歸協會的處理,家裡總是你家,跟他們不一樣。”

管一恆感激地看着管竹,重重點了點頭。管竹卻有些沒精打采,幫着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最後還是說:“一恆,如果你再見到那個養妖族,不如問一下十年前那件事的詳情吧。”看見管一恆的目光,他連忙補了一句,“我是想,如果有證據能證明他們是失手放出了睚眥,將來你私自放人的事也就有個辯解的理由不是?”

“行,我知道了。”管一恆有些勉強地點了點頭。他不想問這件事,問了又能怎麼樣呢?正如他剛纔跟管竹說的,即使是失手,也一樣是殺人,問了,只能是再一次提醒他——葉關辰是他的殺父仇人的兒子!

送了管竹回自己的房間,管一恆站在窗前發呆。窗外燈光如同繁星一般,他出神地看着,只覺得其中彷彿漸漸幻化出兩顆特別明亮的,看起來像一雙眼睛一般。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按在玻璃上,只覺得手下不是玻璃,而是葉關辰光滑的肌膚。

那天在山洞裡,他曾經把葉關辰抱得那麼緊,他的身體燒得滾燙,肌膚上還沾着雨水,像一層光滑的水膜,幾乎把兩個人膠着在一起……

管一恆猛地收回手,迅速關上燈,一頭栽倒在牀上,把頭埋在枕頭底下。他想馬上睡着,可一陣陣發熱的身體完全拒絕入睡。越是睡不着,他就越忍不住要回想,最終,黑暗中響起了急促的喘息聲,伴隨着一股淡淡的麝香似的氣味,輕輕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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