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始終很不像傳說中那種名叫“程序員”的動物。
他不戴眼鏡,聽得懂笑話,並且能夠用筆,而不是智能拼音或五筆來書寫漢字。
張楚是去年從北京過來玩,而與黃珊結識的。
他說:“我從北京到你們那兒,好像是專程爲了去把你撿回來的。”
他回北京以後,每天早晨要黃珊打電話叫他起牀。
偶爾黃珊睡遲了,九點五分一定有他的電話打來抱怨:“今天我又打車上班啦,你這個當鬧鐘的一點也不稱職。”
旁邊有翻動文件的聲音,有鍵盤的敲擊聲,同事湊過來說:“哎喲,張楚,大早就跟你們家寶貝兒報到啊!”
張楚把手機夾在肩上騰出手去跟同事廝打,一邊說:“別嚷嚷,我這兒教育她的不是了。”
次日早晨6點,黃珊借來的3個鬧鐘相繼響起。
黃珊以無比的毅力和決心魚躍而起,而後端正地坐在被窩裡乾等到七點十五分打他手機,響了五聲按慣例準備掛掉的時候被張楚接了起來,他那睡得很渾濁的聲音說:“寶貝,求你饒了黃珊吧,今天是星期六。”
黃珊過生日,張楚會寄來瑞蚨祥老字號桑蠶絲藍底描金折枝蘭花連衣裙給她。
黃珊單穿着,配雙繡花布鞋,在宿舍裡很是橫行了一個夏天。
桑蠶絲輕盈滑膩,質地就像一個恰到好處的擁抱,黃珊穿着它,思念張楚。
追逐女人但逃避婚姻,是大部分年輕男子的本能。
然而很少有人像張楚一樣立場堅定。
張楚間歇性地會變得十分憂鬱。
那種時候他經常要求分手,說:“我們是沒有未來的。”
他的憂鬱和別人不一樣,不是尋求安慰,而是待人待己都異常冷酷。
就像他說過黃珊:“你就像是養在家裡的寵物狗狗,忘記你回來晚了,你就賭氣躲起來。而我偏偏是個努力去享受世界的男人。”
黃珊第一次聽了氣昏了,但是後來聽多了總是一笑,也不當一回事,反正兩人隔着千山萬水,笑笑鬧鬧開心就好。
記得有回張楚回北京之前,在他們時常見的咖啡館喝下午茶。
張楚喝着不正宗的手工咖啡,皺着眉說道:“我打算35歲就辭職退休。”
“那之後呢?你要做什麼?”黃珊正專心地和小松餅奮戰着。
他說:“我要在死海游泳,騎玻利維亞的高原小馬、最後死在乞力馬扎羅山頂。“
黃珊忽然咳嗽起來,不知道是被張楚的話嚇的還是有小松餅的渣渣掉到氣管裡去了。
張楚繼續說,“我不想活得太老,我希望我在旅途中意外死去的時候,人們看着我的遺體,能夠由衷地說:‘他還那麼年輕’”。
那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一邊享受充滿異國氣味的咖啡,同時看着一個健康、高大、有生氣的二十多歲男子一邊饒有興致地盤算自己的死亡。
他是黃珊所見過的享樂主義者中最爲純粹的一個。
可能也是黃珊沒見過這樣奇葩的人,所以在第一次張楚說要分手的時候,黃珊大半夜的還坐在宿舍走廊哭到四點半,咬着手指,爲的是不發出聲音來。
過兩天,快遞寄過來一盒卡帶,裡面全是張楚自彈自唱的一些情歌民謠。
如是兩次三次以後,居然黃珊也習慣了,還能跟着接腔說:“我教你啊,死還不容易,你在雪山下面,對着雪山大聲嚷嚷,特別容易引起雪崩呢!”
接着掛掉電話去做下星期才交的作業。
終於有一回兩人是乾脆分了手的。
沒有黃珊的鬧鐘電話,他也不見得遲到。
過了半個月,他還是打電話到黃珊宿舍。
當時黃珊心裡想着別的事情,接起電話沒仔細聽,所以沒聽出來是他,他說:“怎麼,一下把我忘乾淨了。”
黃珊反應過來了,然後大聲說:“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寶貝,對不起……對不起。”
黃珊沉默。
“我太自私了。我不該把壞心情發泄到你身上。”
黃珊繼續沉默。
“我從來沒有告訴你,我打算出國。”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打算出國。”黃珊像鸚鵡一樣學舌。
多麼殘酷的話,也都抵不上這一句,像羽毛一樣猶疑着輕柔地落下來,卻可以把頑石打得粉碎。
因爲黃珊告訴過他趙霆出國的事情,現在,輪到張楚了。
從這一刻開始,黃珊知道他們是真的結束了。
後面的張楚是否去了國外,黃珊不清楚,但是後來她想起張楚最喜歡抽的煙是Marlboro香菸。
Marlboro據說是"Men Always Remember LoveBecause Of Romantic Only”
(男人永遠是僅僅因爲羅曼蒂克而記住愛情的)的縮寫,這樣的一句話,黃珊真應該早點明白。
外面天空陰沉,黃珊走出那個咖啡館的時候手機響了。
剛畢業於上海某大學的同學甲給黃珊發了短信息,請黃珊去上海玩:“要就趁今年,明年不知道還在不在國內了。”
“是去日本嗎?”
甲的女友在大三退學去了東京的一間女子大學。
“不,新西蘭。”
空白的平原上,無數道路在面前展開,單行道,有去無回,只有黃珊還站在原點。
無論怎樣,我們都必須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