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村東口時,下起了濛濛細雨,灑在臉上毛茸茸的。但蘇換對此毫無察覺,坐馬最初的新鮮過去後,便搖得她有些暈了,於是換個側坐的姿勢,窩在霍安懷裡美美睡了一覺。
但霍安覺得不大對。
天陰沉沉的,田野樹木在一片雨霧中朦朦朧朧,遠遠看去,村東口似圍了不少人。
從城裡回來,必過村東口。今日人這麼多,是要集體去逛慶餘城嗎?
寶丰和冬河遠遠看見了那二人一騎,心裡着急,卻也無可奈何,霍安二人去了哪裡,他們都不知道。那羣來人氣勢洶洶,是爲何事,他們也不知道。
那鬧着要找女兒的東陽蘇家,又實在來得太突然,連三叔被他們從屋子裡敲出來時,還睡眼惺忪。
一個長髯錦袍面色鐵青,約莫四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他家門口,硬邦邦道,“你是這桃花村的村長?”
連三叔點點頭。
那人繼續硬邦邦說,“村西邊那叫霍安的獵戶,去哪裡了?”
連三叔道,“哦,你找阿安吶?”
那人咬牙切齒道,“我不找他。我找我女兒。”
連三叔揉揉眼,滿頭霧水。
其實,遠遠看着那二人一騎就心裡暗急的人,不止寶丰和冬河,還有蘇珏。
他偷看一眼他爹青得快發黑的臉,心裡只想,哦,但願徐承毓那二世祖眼花了看錯了,千萬不要是他那奇葩小妹蘇換。
可惜,他的祈禱,在那二人一騎走近時,被摧毀得渣渣都不剩。
奇葩小妹蘇換她,光天化日下,十分坦蕩地靠在一個男人懷裡,睡得口水長流。哦好吧,她又一次挑戰了他們那愛面子的爹,蘇泊山。
蘇泊山氣得全身發抖,像害了重度羊癲瘋。
人羣中一個人轉身跑,轉個彎,跑向正坐在一戶人家屋檐下,悠悠閒閒看雨的徐承毓。
“爺,看清楚了,絕對是蘇家四姑娘。”
徐承毓冷笑,“老子就說是她。蘇換,你有本事,居然跑慶餘城來了。”
那隨侍道,“爺,這麼玩兒,動靜大了些吧,弄個姑娘回去,何必驚動蘇家老頭子。”
徐承毓慢悠悠撣撣緋紅錦袍,“玩了我們徐家,說聲對不住就算了?就不興小爺玩玩他蘇家?蘇泊山他看不住女兒,就得有丟臉的報應。”
那隨侍撓撓頭,“可……可這也丟了您的臉啊。”
徐承毓笑眯眯看那隨侍,溫和道,“老子要娶她,她偷跑了。老子要找她,找不到了。你覺得老子這臉丟得夠不夠大了?蘇家的女兒,蘇家來要,老子這回這麼低調,你覺得回頭老爺子會不會誇我?”
那隨侍被他笑得發毛,趕緊喏喏道,“一定誇,老爺一定誇。”
徐承毓嘆口氣,“你放心,老子丟掉的臉,一定要十倍討回來。”
他說着站起來,正正束髮的珊瑚石寶冠,“撐傘。走,去看看老子日思夜想的姑娘。”
這時村東口的氣氛,實在凝重得可疑。
霍安推一推懷裡的蘇換。
蘇換迷迷糊糊睜開眼,“啊,下雨啦?”說着伸出手去接雨,誰知剛伸出手,就被一聲怒吼嚇得一抖。
“蘇換!”
啊啊啊,誰叫她?
她揉着眼睛看去,愣了愣,猛然繃直身子,一時魂飛魄散,險些一頭栽下馬去。
她爹蘇泊山!
她大哥蘇珏!
啊啊啊,好驚悚。她沒睡醒吧?她做噩夢吧?
蘇泊山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狠狠一指,斬釘截鐵道,“蘇換你這個小孽障,給我滾下來!”
蘇珏摸了摸額頭。
霍安面色慢慢沉下來。
蘇換捏着馬鬃毛髮抖,村東口漸漸圍了好多人,但她只看見她爹發青的臉。她越抖越厲害,低聲道,“霍安,是我爹……”
霍安沉默着下了馬,然後擡起手去扶蘇換下馬。
蘇泊山氣急敗壞,幾步衝上前,揮起一巴掌就朝霍安打去,衆目睽睽居然還敢碰他女兒。
霍安右手扶着蘇換的手臂,看也沒看蘇泊山,左手一晃,目不斜視,穩穩捉住蘇泊山揮來的手,然後才慢慢轉頭看他,眸子深黑,目光冰冷。
蘇泊山眉一皺。哦哦,這野小子手勁好大。
蘇換連滾帶爬跳下來,急忙去掰霍安的手,“霍安你瘋了,他是我爹,放開放開。”
霍安冷冷放開蘇泊山。
蘇泊山往後退了一步,惱羞成怒,揚起的一巴掌乾脆啪地甩過去,打在蘇換臉上,“孽障!不知廉恥!”
蘇換被打得後退一步,跌進霍安懷裡。
霍安手一動,卻被她按下,“他是我爹。”
蘇珏趕緊跑過來拉蘇泊山,“爹,有什麼話回去說回去說,找到小妹就好……”他低聲道,“爹,雖然這不是東陽,可人都看着呢,有損小妹名節……”
蘇換捂着臉,含着淚不敢看她爹。
蘇泊山冷笑一聲,“名節?她從小到大有這個東西嗎?跑出來跟着一個陌生男人……”他哆嗦着嘴說不出口,“我……我連下輩子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他一指霍安,“你,給我放開她!我的女兒,我要帶走。”
蘇換已穩定下來,說來遲早有這一天,只不過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緩緩推開霍安,挺直背脊,堅定地,清晰地,緩慢地說,“爹,我不會回去了。我已經和他成親了。”
蘇泊山眼前一黑,往後一倒。
蘇珏急忙接住他,結結巴巴道,“小……小妹,你成親了?”
蘇換正要點頭,人羣裡卻傳來一聲嗤笑。
她頓時頭皮一麻。
兩個勁裝下人殷勤地拂開人羣開道。
緋紅錦袍,寶冠束髮,長身玉立的徐承毓,從容不迫地走出來,笑眯眯說一句,“喲,蘇換,你夫君我還沒死吶,誰許你改嫁了?”
啊啊啊,村民全驚呆了。
這這這,信息量太大了。
霍小四叫蘇換。
蘇換還有夫君!
連寶丰和冬河都傻住。這對堂兄妹,是有多曲折。
蘇換猛地往後一跳,靠着霍安,緊張得全身發抖,徐承毓這個二世祖,他,陰魂不散地找來了,還穿着他最淫蕩的紅衣服!
她惡狠狠呸一聲,“徐承毓,老孃還沒嫁給你!”
徐承毓不氣不惱地走過去,隨侍亦步亦趨,爲他撐着墨色油紙傘。
走到蘇泊山二人面前時,他揮揮手,“蘇珏,扶岳丈大人過去緩緩氣,阿換這孩子頑皮,沒事兒,我來拾整。”
然後他轉過頭來,看向霍安。看了半晌,眯眼一笑,“哦,我想起來了,英雄,是你吶?”
他看一眼蘇換,“原來那天是你。老子看走眼了,對不起吶。”
啊啊啊,蘇換好想一巴掌拍死他,這個變態二世祖,每一次和她說話,都讓她有拍死他的衝動。
徐承毓還在微笑,“英雄,你把手拿開。這是我媳婦,明媒正娶的媳婦,你這樣,於禮不合。”
霍安低頭去看蘇換,微皺眉。
蘇換急忙道,“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徐家是下了聘禮,但聘禮是我爹我大娘收的,我沒同意嫁我沒同意嫁!誰收聘禮誰去嫁!”
蘇泊山剛緩過氣來,一聽這話,又背過氣去。
蘇珏將氣得半暈的老爹扶在路邊石頭上坐下,面色一沉,“小妹,聽話,跟大哥回去,有什麼事咱們回去好好商量。”
商量個屁,回去她還不任由他們擺佈,她又不傻。
於是蘇換穩定了再穩定,四平八穩站好,兩眼直視徐承毓,“徐承毓,咱們沒緣分。我和他已經有夫妻之實了。”
整個村東口都靜得怕人。
但比不上徐承毓的眼神怕人,他脣邊笑意一點點收斂,目色變得陰鷙,“蘇換,說謊是要負責的。”
蘇換正想說話,安靜很久的霍安終於動了,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撥到身後去,冷冷淡淡地立在徐承毓面前。
這日霍安黑衫黑褲,身高腰挺,與緋紅錦袍長身玉立的徐承毓相視而站,在雨霧中一黑一紅,實在都很養眼。
蘇換貓在霍安身後,從他肩後探出頭來看,脖子一歪,被雨打溼的一綹頭髮落下來,徐承毓便猛然晃見了她右側脖子上那塊曖昧的紅印。
於是,二世祖徐承毓便在這時,徹底爆發了。
他歪一歪頭,“傘拿開。”
那隨侍趕緊拿了傘退後。
徐承毓捏拳冷笑,“蘇換你看你這品味,找個啞巴?簡直是侮辱老子。你話多得跟下雨一樣,找個啞巴也不怕把自己悶死。你讓老子太生氣了。不過還好,這個啞巴至少還能打!”
“打”字一出口,他右手便詭異地一伸,宛如暗蛇直取霍安背後的蘇換,十分迅猛。霍安腳下微錯,左手豎掌,準確無誤地擋住徐承毓的手,又猛一翻,化掌爲爪,擒住了徐承毓的手腕。
徐承毓冷笑,“好功夫。”
說着自肩膊處猛力一抖,也不知怎麼手臂便抖得像蛇一樣,右手便詭異地從霍安手中滑了出來,下盤微沉,伸出左腳一掃。
霍安眼裡微有驚色。
這男人練過極陰柔的內家功夫,絕非二世祖中的泛泛之輩。
蘇換見二人打起來,趕緊往後跳,目瞪口呆。
啊啊啊,她好吐血,徐承毓那個二世祖,他平日一副軟趴趴賤嗖嗖的模樣,標準陰柔腎虧狀,居然還會打架!她之前怎麼不知道?她之前怎麼不知道?
那一黑一紅兩個男人打得非常歡快,越打越快,漸漸分不清彼此。
雨也越下越大。
整個桃花村都震撼了。
那那那個,霍安那啞巴原來這麼會打架?
蘇珏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偷偷跑過去揪過發呆的蘇換,“小妹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兩個男人爲你打架,好霸氣啊。想不到徐承毓學過武,太他媽會僞裝了,哦你那啞巴也不錯,出手又快又狠,嗯我覺得他身材也不錯。對了你話那麼多,怎麼想不開找個啞巴啊?莫不是看上了他的身材……”
蘇換好想死啊,轉頭看一眼她抽風的大哥,“大哥,你哪點看出我有成就感?”
蘇珏點點頭,“對對對,你現在正鬧妖蛾子。話說你準備怎麼辦?你看爹都被你氣暈了。你把他氣死了也不對吧,好歹他生養你十七年。”
蘇換道,“你們怎麼找來了?”
蘇珏道,“徐承毓半夜深更派人來告密的。”
蘇換呸了一聲,“人賤自有天收!”
蘇珏憂傷道,“可惜天還沒收他,他先來收你了。其實我們也以爲這二世祖鬧騰幾天就算了,可現在看來不妙,他還就瞧上你了。前些日爹孃去徐府賠罪,提出讓三妹代你嫁過去,可徐承毓一口回絕了。”
蘇換以手蒙面,她內心好摧毀吶。
但蘇珏繼續說了一句讓她更摧毀的話,“小妹你要保重,我還聽說徐承毓這次玩大了,昨晚偷用他爹的手令,調了東陽城兩百名城守來慶餘,名目是助慶餘縣衙擒拿拐騙少女的採花大盜。”
蘇換石化。
就在這時,那黑紅二色的人影驀然發出砰的一聲,一黑一紅驀然彈開。
徐承毓噔噔噔急退幾步才站穩,脣邊緩緩洇出一絲鮮血,頭冠墜地,黑髮散下,襯得白玉臉無端陰媚。
霍安也連退幾步,面色倒如常,眉頭卻皺得緊。
蘇換嚇得大叫一聲,“霍安!”
哪知她腳下才動,徐承毓已趁着衆人發呆,鬼魂一樣飄過來,一把扣住她的左手腕。霍安腳下一動,胸前傷口傳來劇痛,舊傷又撕裂了。他忍不住晃了一晃,下意識去捂胸口。
徐承毓手下的人,嘩啦嘩啦躥出來,虎視眈眈圍住霍安。
蘇換急得要死,轉過身,揚起右手便給了徐承毓一耳光,“徐承毓你弄死我吧你弄死我吧!”
她吼得聲嘶力竭。
徐承毓還不在意她那點撓癢癢的力氣,咳兩聲,緩過氣來,陰冷地盯着她,“弄死你我玩什麼。蘇換,我問你,你剛纔有沒有說謊?”
蘇換知道他言下之意,抿着脣不肯說話。
就在這時,徐承毓一個手下被砰的砸了出來。人羣裡,冬河終於忍不住,兩眼冒火道,“連三叔,咱們就由着他們欺負霍安和小四?”
連三叔面色發白,小聲道,“可……可這好像是別人家務事……”
冬河冷笑,便要衝出去幫霍安。
徐承毓眼角掛着這一幕,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言語間,摟過蘇換飛快地一旋身,猛地一伸腿,便狠毒地一腳將冬河掃飛出去。
蘇換尖叫一聲。
寶丰和幾個後生趕緊去接住冬河,冬河哇的一聲,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霍安頓時殺氣磅礴,驀然抓過身邊一人的右臂,猛然用力一掰,那人頓時發出一聲毛骨悚然的慘叫,隨即軟綿綿滑倒在他腳邊,右臂呈現出怪異外翻的扭曲狀,竟已昏死過去。
連三叔臉色越發白,抖抖索索道,“寶……寶丰,快叫大家都先回去,別看熱鬧了。”
如果剛纔是鬧劇,現在已變成了慘劇。
徐承毓大笑,“霍安是吧?我徐承毓記着你了!”
他驀然右手一緊,擰住蘇換兩手反剪在背後,左手一把扯住她頭髮,逼迫她頭往後仰,“蘇換,說,剛纔有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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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木有話說~~孩紙們都潛水~~~咬姐寂寞地去啃滷雞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