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仲夏夜之夢

凱瑟琳覺得做了一個夢,很短很短的夢。夢境中,她躺在綠色的草坪上,鼻中嗅到的盡是鹿尾花淡雅的清香,清涼的夜風,洗淨了她一身的疲憊和痛苦。在夢中,曾經堅強的自己,心裡似乎充滿了說不出的委屈和不甘,軟弱的靠在一個男人懷裡哭泣,任由那個男人哄着自己入睡。朦朧之中,那個男人像是不斷在自己的耳邊低聲說着一些特殊的事,奇怪,是什麼事呢?好像是很多先人進階時候的經驗吧。

“這個男人是誰?真是沒有情趣的人。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情景,是說這些的時候嗎?”凱瑟琳在夢中心裡抱怨:“再怎麼說,我也是一個女人啊,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說一些浪漫的話來安慰嗎?怎麼會想到去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這些,很重要吧,每一條都是大部分人一生都不會隨意外傳的寶貴經驗吧,如果是清醒時的自己,應該聽得很專注吧。”凱瑟琳迷迷糊糊的想:“不過,我已經睡着了,這只是夢而已。這樣的生活太累了,我的肩膀好重,我好想放下一切好好休息,但是我不能啊,只有每一刻都挺直腰站着,才能給他們撐起這片心靈的港灣,如果我無法跟上,麗娜,薇薇安,潘尼斯,他們的救贖之路恐怕會更艱難吧,我沒有休息的機會呢。”

“這是……誰的眼睛?好熟悉。”夢中的凱瑟琳,眼前的夜空中似乎出現了一雙眼睛,眼睛很熟悉,像是每天都能見到。眼睛裡流露出的目光很溫柔。像是夏夜的微風,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讓她的心裡一片寧靜。

“睡吧,睡吧。”凱瑟琳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耳畔迴盪,聲音暖暖的。柔柔的,是熟悉的親切的聲音:“放下肩上的一切負擔,好好休息吧,休息過後,當你醒來的時候,你還是那個揹負着朋友的命運一起前進的騎士。你還是那個凱瑟琳。”

“我沒有休息的機會呢。”凱瑟琳在心裡默默地答覆:“不過,這裡是夢裡吧,在夢裡偷偷的休息一小會沒關係吧,應該……可以吧……只有……一會。”

於是,安心的凱瑟琳睡得更深了。深到在夢中的她,覺得自己又做了一個夢。夢中夢裡,她像是回到了兒時,手裡揮舞着一把木劍,被母親抱在懷裡,在庭院裡散步。還年輕的父親配在母親身邊,臉上的笑容充滿了幸福的滿足。

“啊,呀。”剛會說話的凱瑟琳高興的揮着手裡的木劍。指着庭院裡兩高一矮三顆橡樹稚聲說道:“爸爸,媽媽,我。哈哈,呀。”

“寶貝真聰敏。”母親燦爛的微笑着,親吻她的額頭:“那就是代表咱們的橡樹,咱們要像它們一樣,一直在一起。”

強壯的父親輕輕把母女兩個一起摟緊懷裡,三人仰起頭。看着橡樹茂盛的樹冠。

夢中夢在持續,凱瑟琳又回到了那個雨後的夏夜。那個一生也難以忘記的夜晚。經過白天的戰技苦練,年幼的凱瑟琳一身疲憊。但還要在晚間頭頂着一本厚厚的書,以優雅的坐姿坐在椅子上,認真聽着晚間家庭教師的課程。課程在持續,直到急促的敲門聲帶來了父母的噩耗。凱瑟琳還記得,自己那時沒有哭,以最符合貴族禮儀的姿態聽完了剩下的課程,禮貌的送走了表情複雜的家庭教師,至於之後的事,無論如何也無法記起了,甚至就算在夢裡,也是一片絕望的漆黑。

夢中夢裡,年少的凱瑟琳終於加入了一隻臨時冒險團,第一次任務,只是清理附近村落周圍的低階魔獸並尋回行商失落的貨物。八個關係很好的少男少女組成的冒險團很順利的完成了任務,找回了清單上所有貨物,但有人對失落的貨物裡一枚戒指動了心。清單上的貨物略有損失是很平常的事,在委託人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可是凱瑟琳卻堅決的制止了這種行爲。隊友們嫌棄厭惡的目光讓年少的她心裡感到深深的刺痛,但即使這些朋友再也沒有和她接觸過,即使因爲這種堅持讓她失去了更多的朋友和夥伴,她也不肯低下頭,不肯放下自己的堅持和信念。

夢中夢裡,年輕的凱瑟琳又看到了那個瘦弱的身體,乾枯的手緊緊攥着一支法杖,蹣跚的在路上行走,摔倒了一次又一次。恍惚間,凱瑟琳又聽到了那句低沉詭異,像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吐出來的話:“走開,我不用人扶,我是天才,這點小事一個人能行。”

“我不扶你,但是我要陪在你身邊,你跌倒的時候我會把你拉起來。”

夢中夢裡,凱瑟琳又看到了那個銀髮的少女,又看到了那道從黑暗裡射出的目光,目光裡蘊含的是無盡的懷疑和驚恐,對陌生和光明的驚恐。

“不要怕,我一直在這裡守着你,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握住我的手,永遠握下去。”

夢中夢裡,凱瑟琳看到了自己過去的歲月,有快樂,有甜蜜,有溫馨,有痛苦,無論是什麼滋味,都美好的讓人難以忘記,不忍失去。

“果然啊,守護這份美好纔是我應該做的。”夢中的凱瑟琳輕輕的笑了:“爲了這份守護,我也要一直堅持下去,永不畏懼。”

一聲呻?吟,凱瑟琳從夢中醒來。

“我這是在哪裡?”迷茫與清醒交替中,凱瑟琳睜開了眼睛。睜開眼,清醒過來的一瞬間,凱瑟琳突然感到,世界不同了。漆黑的天空中繁星閃耀,但是現在在凱瑟琳看來,每一顆星星都格外明亮,就像是過去眼前遮了一層迷霧,但現在一覺醒來迷霧已經散去了一樣。

“是錯覺嗎?”凱瑟琳剛剛這樣想,便自己否定了,因爲她發現,不僅眼前的世界變了。感知中的一切都變了。身下的青草,在風中輕輕拍打着她的身體,就算隔着衣服,她也可以敏銳的判斷出哪一根青草從哪一個角度碰觸到自己。遠處的鹿尾花的花香還是那麼淡雅,但她可以輕易分辨出哪些是花的香氣。哪些是青草的香氣。在她的耳中,世間的聲音變得更豐富了,青草生長的聲音,樹葉飄落的聲音,樹上小蟲爬行的聲音,每一種聲音都格外的清晰。清晰到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以前爲什麼從沒注意過。

頭下枕着很柔軟的東西,似乎有些熟悉,這是什麼?凱瑟琳奇怪的一扭頭,就看到麗娜帶着安心笑意的雙眼。

“你終於醒了。我的姐姐。”麗娜溫柔的撫摸着凱瑟琳的黑髮,輕聲說道:“你說過,我隨時可以握住你的手,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永遠可以握下去的。”凱瑟琳握住麗娜白皙的手,臉上帶着的是發自內心的溫柔笑容:“放心吧,無論再遇到任何困難和挫折,我也不會再像最近一陣這樣了。原諒我的自私吧,我的急躁讓我根本沒有考慮過你們的感受。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我還好,我相信大姐你一定可以想通的。這一點點暫時的挫折不會讓你倒下的。”麗娜微笑着說道:“不過,有個笨蛋倒是擔心的不行,偷偷哭了好幾次呢。”

“那她真是個笨蛋。”凱瑟琳坐起身,便看到了口中所說的那個笨蛋。

之前凱瑟琳睡覺的時候,一直枕在麗娜的大腿上,就像往常麗娜枕在她的腿上一樣。而薇薇安。這時正緊緊的抱着凱瑟琳的大腿,睡在凱瑟琳身旁。癱瘓的身體讓她睡着後不會亂動,所以薇薇安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口水都流到了凱瑟琳的衣服上。

“他們呢?”凱瑟琳惡作劇般戳了戳薇薇安的臉蛋,壓低了聲音問道:“在屋裡嗎?”

“不,剛纔潘尼斯帶着一羣小孩子在後院露天烤肉。”靠坐在橡樹上的麗娜毫不客氣的把女僕姐妹也劃爲小孩子的範疇:“不過現在嘛,估計正在被芙蕾雅追着跑呢吧。對了,熱情和放縱也來了,說是來道謝,哼哼,我看她們的目的沒那麼純潔。剛纔瑞切爾和妮可也來了,不過看到後院的現場,跑回去取食材了,今晚看來會很熱鬧,嘿嘿。”

“唔,好丟臉。”凱瑟琳臉上一紅,雙手捂着臉說道:“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醜態了?”

“我親愛的姐姐,你已經睡了三天了。”麗娜調侃道:“之前的事她們都沒看到,只有咱們四個人知道。她們看到的,只是你因爲勞累過度睡了三天而已,這個解釋是潘尼斯的主意。”

“那還好。”凱瑟琳總算放心了:“那真謝謝他了。”

“是該謝謝他。”麗娜嘆了口氣,低聲道:“如果不是他之前告訴我們,我們都不知道前一段時間的狀態有多嚴重。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如果你沒想通,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再次衝擊傳奇的可能,甚至會因爲後半生的抑鬱,導致壽命大幅縮短呢。”

“這麼嚴重?我確實自己都不知道。”凱瑟琳愣了好一陣,纔有些後怕的呼了口氣:“不過道謝就算了吧,咱們和他之間的很多事,已經不是道謝就可以了的。”

“喂,第一批肉烤好了,一起過來吃吧。呦,你醒了啊,睡了三天精神不錯。”從後院繞過來的潘尼斯打量着夢中初醒的凱瑟琳,瞳孔一縮,表情慢慢變得詭異起來:“眼前看到新世界的感覺怎麼樣,很新奇吧。”

“你怎麼知道?”凱瑟琳驚訝的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潘尼斯笑得越來越古怪,直到連一旁麗娜看的都有些心慌了才咧着嘴說道:“很多事就是這樣,你越是拼命想抓住它,它離你的距離越遠,當你放開手不去找它,它卻會主動出現在你的身邊,你甩都甩不開。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這位新晉傳奇騎士,我的女武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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