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詩這話說得好生蹊蹺,若是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其中的門道。
她讓閒志土打斷自己的腿,若是打斷了,她便打消與花流雲和離的念頭,安分守己,但若是沒打斷,她必定要與花流雲和離。
這番話聽在閒志土的耳朵裡,既像是在嘲笑他其實不敢打斷她的腿,又像是在挑釁他敢不敢打斷她的腿。
閒志土氣勢洶洶地掄着木棍衝到閒詩跟前,用木棍指着她的臉道,“你敢威脅我?以爲我不敢?”
若是平日,閒詩如此與自己對着幹,閒志土不會如此氣憤,但今日與景裕見過之後,有些火他正好趁機發泄出來,閒詩便成了他倒黴的出氣筒。
閒詩對着閒志土淒涼一笑,“爹,廢話無須多說,打斷了纔是你的本事。”
“姐——你別說了行不行——”閒燕在張杏珍懷裡不斷地掙扎着,試圖衝過去擋在姐姐面前,若是姐姐腿腳沒有受傷,被爹的木棍打幾下最多受點皮外傷,但今日姐姐的膝蓋已經傷得很深,不應該再受刺激。
但張杏珍的塊頭比閒燕大,力氣也比她大,閒燕根本掙脫不得。
“傻燕兒,你爹正在氣頭上,你衝過去也於事無補,反而多一個人受罪。”張杏珍在閒燕耳邊叮囑。
閒燕使勁地搖了搖頭,“娘,姐姐皮薄,而我皮厚,讓我過去替姐姐受幾下,或許還沒輪到姐姐,爹的氣就消了。”
“不行,哎呀,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傻丫頭?”
閒志土沒有立即動手,而是眸光狠辣地瞪着閒詩,彷彿想從她的臉上看到些其他的東西出來。
嗵一下,閒志土手上的木棍重重地往地上一砸插,對着閒詩道,“認錯,收回你要和離的話,可饒你腿不斷。”
閒詩眸光渙散地看着閒志土,越看越覺得像是在面對一個無情的陌生人,嘴上則喃喃道,“我沒有錯,何須認錯?若是花流雲不同意與我和離,我可以做大信國第一個休夫的女人。”
“你……你這性子,跟她一模一樣,看似柔弱,實則剛硬,今天我不狠狠地打你一頓,不把你打醒,她一定會怪我教導不力。”
閒詩聽得出來,閒志土口中的她,應該就是她的親孃齊歡。
抿了抿脣,閒詩輕哼了一聲,閒志土何曾真正教導過她?很多做人的道理,都是杜有跟於玲瓏灌輸給她的。
“那爹今日一定要好好地教導我。”話落,閒詩便緩緩閉上了眼睛,微微地仰起了頭。
本以爲那堅硬粗壯的木棍馬上就要掄到自己身上,痛得自己摔倒在地,卻突然從門外傳來一個急促的大喊聲,“住手!”
所有人都朝着來人望去,認出來人是花流雲的貼身小廝周泰。
閒志土放下手裡的木棍,渾身有些哆嗦地轉向周泰,擠出一個假笑,問道,“我女婿來了?在門外嗎?”
周泰氣呼呼地瞪他一眼,愛理不理地跑到閒詩面前,一臉焦急道,“少奶奶,快跟我回去吧,少爺出事了。”
少爺出事?
閒詩渾身打了一個機靈,不由地想到花流雲中了魅藥之後那副怪異的模樣,甚至他還追着自己跑了許多地方。
當聽到周泰說少爺出事,閒詩第一時間懷疑的,便是花流雲強要了哪家未出閣的閨女之類。
若是那樣的事,她回去幹什麼?讓別人都看她的笑話?
閒詩臉上未露出一絲焦急與擔憂,神情淡淡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周泰嘆了一口氣,道,“少爺喝多了酒,滿臉通紅地在大街上橫衝直撞,不小心被一個突然倒下的鐵架壓斷了腿。”
聞言,閒詩的心猛地一沉,雖然她不是造成花流雲腿斷的罪魁禍首,但她也有不可逃避的責任。
若是她能夠跟花流雲說說清楚,讓他不要追逐自己,也許他便不會忍着渾身魅藥的折磨,力不從心地在大街上到處尋找她,繼而遭致禍患。
“尋大夫看了嗎?”閒詩臉上終於露出了憂色。
閒燕終於掙脫了張杏珍的鉗制,跑到周泰面前,抓了抓他的衣袖道,“大夫怎麼說?姐夫現在情況如何?”
周泰一臉沮喪地回答,“大夫看過了,也包紮過了,但少爺不肯吃藥,一直喊着少奶奶的名字。”
閒燕連忙抓住閒詩的衣袖,一臉哀求道,“姐,那件事以後再說吧,先回去,讓姐夫吃了藥,好好養傷。”
閒詩的心裡五味陳雜,既爲花流雲腿被壓斷了而感到擔憂難過,又爲不能立即跟他談和離而感到鬱悶失神。
當然,她不是個不知輕重之人,花流雲如今發生瞭如此慘況,她自然不會去火上澆油。
和離的事只能緩一緩,等他腿腳養好了再說。
閒詩朝着閒燕點了點頭,再轉向周泰道,“好,我馬上隨你回去。”
周泰還沒來得及點頭,便盯着閒詩的腿愣住了。
閒詩因爲着急,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膝蓋上有傷,以至於跨出門檻的時候,扯到了傷口以至於痛得俯下了身子。
周泰關心地走近一步,一臉驚愕道,“少奶奶你怎麼了?”
閒燕一邊攙扶住閒詩,一邊回答,“姐姐摔了一跤,傷在膝蓋上。”
“怎麼會這樣?哎。”周泰有一種夫妻同命的強烈感慨,卻沒敢說出來,“幸好馬車開來了,少奶奶能自己走嗎?”
這個時候,閒志土轉身背對着閒詩道,“我揹你上馬車。”
這個剛纔還準備將自己的腿打斷的男人,現在卻像個慈父一般要背自己上馬車,閒詩黑眸一溼,乖乖趴上了閒志土的脊背。
其實她想要的父愛並不多,只要像現在這般,因爲她受傷而背揹她,她就會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也是有人疼愛的。
即便,閒志土此刻如此殷勤是做給周泰看的。
閒詩跟在閒志土身後,一直拉着閒詩的手,待閒詩上了馬車,閒燕突然紅着臉道,“姐,我陪你一起去吧?如今你與姐夫腿腳都不方便,我可以同時照顧你們,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即便閒詩十分渴望閒燕可以在自己最寂寥最難過的時候陪伴着自己,但當着閒志土與張杏珍的面,也不敢貿然做決定。
她以爲,張杏珍必定不捨得自己的女兒去做丫鬟的活兒去伺候她與花流雲。
果然,張杏珍一把將閒燕拉到自己身邊,訓斥道,“你去湊什麼熱鬧?花家那麼多丫鬟家丁,難道本事都還不及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裡,哪裡都不許去。”
閒燕噘着嘴,一臉央求地看向閒詩,一副即將要哭出來的可憐模樣。
閒志土的態度卻與張杏珍迥異,因爲方纔他聽到了閒燕的話,當閒詩執意和離的時候,閒燕一直在勸閒詩不要和離。
不高興地瞪了張杏珍一眼,閒志土發話道,“丫鬟家丁再有本事,也不及自己的親妹妹貼心好說話,燕兒想去便讓她去。”
張杏珍扁了扁嘴,卻不敢再說什麼。
閒燕高興地差點跳起來,一邊謝了閒志土,一邊利索地爬上了馬車,坐在了閒詩的身旁,緊緊地將她摟住。
閒詩與閒燕相視一笑,與爹孃告辭。
馬車平穩地開動起來,閒燕率先開口問道,“姐,你知道爹爲何同意我陪着你去嗎?”
閒詩苦澀一笑,“他是希望你去監督我,勸告我,不要再動和離的心思,與花流雲好好過日子。”
“對呀,我真是難得有一次與爹齊心協力。姐,你不覺得這是天意嗎?老天安排你們的腿都受了傷,這是在告訴你們,要像珍惜自己的腿腳一樣珍惜對方。”
這話說得閒詩噗嗤一笑,“燕兒,你這口才真是越來越好,姐姐我望塵莫及。”
“我說的是大實話。”
接着,閒燕迫不及待地撩開車簾,詢問周泰花流雲腿斷的前前後後,周泰說的時候,閒燕整個人坐得筆直,彷彿心一直吊在嗓子眼,關切緊張不已。
閒詩盯着閒燕,突生一種奇怪的錯覺,彷彿閒燕纔是花流雲的妻子,而她,只是個局外人。
她不是不擔心花流雲,也不是不關心他,但她的關心與擔心居然連閒燕這個小姨子都比不上。
閒詩突然覺得有些慚愧,便告誡自己多想想花流雲,想想他的傷勢,想想他的疼痛,她想將注意力完完全全地投注於花流雲身上,但結果,一不留神,她便想到了別處。
待閒燕嘀嘀咕咕的嘴巴安靜下來之後,閒詩再她耳邊輕聲問道,“燕兒,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我們跟爹一起去巨蟒山,我救活了兩個小哥哥,反被其中一個咬了?”
閒燕眸光一凝,若有所思回答,“當然記得了,記憶猶新,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
閒詩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爲閒燕也是被那個咬她的男孩嚇得到現在都忘記不了。
“那個沒有咬我的小哥哥,我已經找到了,你猜猜是誰?”
閒燕瞪大了眼睛,抿了抿脣,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姐夫?”
因爲閒燕的回答毫不猶豫,像是早就已經知道了一般,閒詩頗爲意外道,“你怎麼知道?”
閒燕沉默了一小會兒,輕聲道,“其實,那日姐夫抱着你走出江湖樓的時候,我便懷疑他是了,只是沒有辦法確定,今日你這般一問,我便知道,肯定他與你已經對過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