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下來.歸晚總算摸出點個門道.只要林千夜那廝一離開她的視線.再見到他時.她就會無端端地多出很多工作.迫不得已.她開始緊迫盯人.
三五日下來.尚書省的官員們都已習慣這一幕.甚而.有官員見到歸晚一人落單.就會十分好心地提點:“右相大人在某某處.你快點去吧.”
歸晚又一次被提點了右相大人此時在吏部後園.她哀怨地望着好心提供林千夜行蹤的官員:“聶大人.右相大人的每一個文書.都這樣嗎.”
被稱爲聶大人的官員十分和藹地道:“右相大人之前沒有文書.大抵是因爲沐翰林跟右相大人默契十足.右相大人分外看重你吧.年輕人.要把握機會纔是.”
歸晚再一次挫敗.她自然知道這是林千夜故意在捉弄她.是以.她一有機會便想辦法詆譭他.不曾想.她素日積攢下的好人望在遭遇林千夜之後就統統敗了北.只要一提到“右相大人”.這些尚書省的官員們就再也看不到旁人.
她抱怨林千夜交給她的任務太過繁重.那些官員可以自發地解釋成.林相是着實看中了她這顆好苗子.正所謂嚴師出高徒麼.對自己的弟子.要求嚴格點.自是應該的.
不是說名師出高徒麼.什麼時候嚴師也出高徒了.
她訴苦說她這樣一個世家嫡女.每日要跟着他跑.成日隨侍左右.實在是有些失了體統的.那些官員就用一臉“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神情默默地譴責她.他們倒是想跟着右相大人呢.問題是.他讓跟嗎.體統.他們連連搖頭.不知道體統是什麼東西.
現如今.連正直無比的聶大人都倒戈了.林千夜.你果然是一個妖孽呀.歸晚默默地低頭走了.那背影蕭索得叫人直想捏一把辛酸淚.
“聶大人.那個沐丫頭剛剛又跟你抱怨林相了.”俞員外郎湊上來擠眉弄眼.歸晚的年歲最小.是以在背後.那些官員們都稱她一聲“沐丫頭”.
聶大人點頭:“是啊.年輕人總是吃不得苦.”
俞員外郎是最早跟歸晚建立八卦友情的.在背地裡也會爲歸晚說幾句好話:“我看近幾日這丫頭也確實被折騰得狠了些.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不會吃不消吧.”
聶大人卻是不能贊同:“這些事情林相自然有考量.說起來.這丫頭是個可造之才.學什麼都學得極快.像先前那般每日閒着.好好的人也給廢了.”
聶大人是尚書檯內難得的剛正不阿.不好八卦之人.俞員外郎聽到這裡就覺得有些無趣.打了個哈哈.自去禮部去了.誰叫他近日無事.禮部的那些人從來最是清閒.
他一進門就道:“我估摸着.近幾日右相大人在尚書檯的時間比往常要多了些.”
這句話倒是引起了三四個官員搭腔:“是呀.好生奇怪.近日的事務.說起來也不甚繁忙.”
“是極.平日右相大人不到日上三竿是絕不會來的.就是連着失蹤好幾日也是有的.近日卻是連着好幾天沒缺席了.”
李侍郎接口道:“何止是不甚繁忙.自從沐丫頭來了之後.右相大人更見悠閒了.想來.因爲沐丫頭在這裡.右相大人要花點時間教導一番.在弟子面前總是要做個表率的.”
王侍郎別出心裁地道:“沐丫頭哪用得着如何教導.小小年紀.做起事來就十分有條理.我看.右相大人分明是在戲弄她.”
“不會吧.”這下俞員外郎吃驚了.“右相大人清華雅望.怎麼可能做出這等無聊的事情.這幾日右相大人的形容.完完全全是一個嚴師該有的姿態呀.”
王侍郎搖搖頭.十分嚴肅地道:“這風月一事.你們自然是不如我老王的.右相大人至今尚未娶妻.沐丫頭也是個可人的.這年歲又差得這般近.他們沒有曖昧.你們信嗎.”
說到這裡.他覺得還不夠有份量.便找出了個實證設問:“你們可曾見過右相大人也這般敲打過哪個女子.再看那沐丫頭.她對右相大人.那是弟子對老師該有的態度麼.”
他不說還好.一說.又叫他們想起了月前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李侍郎摸着稀疏的幾根鬍鬚點頭:“確然如此.沐丫頭這幾日每每跟我等抱怨右相大人待她如何嚴苛.原來.是向右相大人撒嬌啊.”
俞員外郎花了半天的勁才緩過神來.十分艱難地道:“但是.京中有那麼多女子欽慕右相大人.幾個月前.墨家小姐不是當街揚言要嫁給他嗎.右相大人似乎沒有拒絕呀.那墨家小姐.是十分花容月貌的.”
“吧嗒”門口傳來一聲脆響.把三個人的注意引到了門口.歸晚跨入高高的門檻.從一捧卷宗後探出頭來.嘿嘿笑道:“勞駕.先幫我接下.”
幾人正八卦在興頭上.不曾想這個被八卦的正主轉眼就到了眼前.饒是八卦老手.也微微有些犯窘.心虛之下.三人從善如流地將歸晚手中的東西瓜分了.
歸晚錘了錘發酸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們:“俞大人方纔說.月前墨家的當街向右相大人求親.右相沒有拒絕.然後呢.”
王、李二人對望一眼.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俞員外郎先開口道:“右相大人怎麼會當街給一個女子難堪.自然是一笑了之了.”
歸晚微微有些詫異:“這就結了.墨家的小姐也太不夠堅定了.”
李侍郎接着道:“自然是沒有完的.墨家小姐走前拋給了右相大人一方絲帕.你想.在大街之上.一位貴女的絲帕叫旁人撿了去.自然是不妥的.墨家小姐本以爲右相大人撿了這方絲帕之後.這件事也就成了七七八八了.”
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頓.望了歸晚一眼.見她認真在聽.方纔繼續道:“可是當天.右相大人就叫人將那方絲帕放進一個盒子裡送回了墨小姐手上.據小姐身旁的近侍說.那盒子裡還有幾粒蓮子.去了芯的蓮子.”
無心憐子.這是林千夜的回答.既保全了貴女的顏面.又做得風雅至極.
歸晚本以爲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沒想到是這麼一般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覺得分外無趣.搖了搖頭便要離去.
王侍郎卻是一把拽住了她:“沐翰林.你說.右相大人今年二十有九了.爲何遲遲不肯娶親.”
歸晚攤了攤手.很無辜地問道:“我不知道.”
她答得如此乾脆.卻叫人不敢相信了.王侍郎再接再厲道:“我出雲國風俗.十八 九歲就該議親了.右相大人又是出生高門大戶.家中長輩怎麼也不着急.”這就是旁敲側擊地打聽林千夜有沒有議過親了.
歸晚略略沉吟.旁人議論林千夜的八卦.她還是十分樂見的.想想月前他的那句“林千夜的八卦素來很少”她就有氣.回答得太過絕對.會傷了他們八卦的熱情.是以.模棱兩可地道:“說起來.在右相大人十八 九歲時確是議過一門親的.只是後來退了.實情如何.我也不甚清楚.”
三人都是人精.又是八卦圈中打滾多年的.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重點.其一:右相大人議過親.這是他們都不曾知道的.其二:十多年前沐丫頭就認識右相大人.其三:議親不成.本是十分私密之事.當事人自是三緘其口.沐丫頭是從何處得知的.
可見……沐丫頭跟右相大人之間.確實是有不得不說的故事呀.
李侍郎努力隱了得逞的笑容.問道:“莫非右相大人其實已經有了心悅的女子了.”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很是不懷好意.他們早就認定了那個人就是歸晚.是以緊緊地盯着她.想從她的臉上瞧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歸晚一心一意編排林千夜的八卦.完全沒有她也是八卦主角的自覺.是以.便配合得不怎麼到位.而是充分發揮了一下八卦該有的想象力:“心悅的女子.爲何你們都都這般作想.就沒人想過右相大人遲遲不娶妻.也可能因爲他是個斷袖麼.”
天地可鑑.她問這句話時.確確實實是一個疑問句.可聽在那三人耳裡.不知怎麼就生生地變成了陳述句.右相大人……他是個斷袖...這委實.是一堆晴天霹靂呀.
見三人齊齊張大嘴巴.眼睛睜得溜圓.歸晚對這樣的效果十分滿意.嘿嘿.林千夜.這下.你的八卦不會少了吧.
待歸晚悠閒無比地踩着她那雙小木屐走遠.三人才回過神來.神經最弱的俞員外郎一臉泫然欲泣:“這不是真的……右相大人清華雅望.天人之姿……”
王、李兩位侍郎沉痛無比地對望了一眼:“這個消息傳出去.京城會有很多女子傷心欲絕吧.”
俞員外郎哭喪着臉:“何止是傷心欲絕.上吊自盡也是可能的.”現在他就是這種心情啊.他還不是女子.若換做一個女子.想必.心情更是慘淡吧.
李侍郎一臉凝重道:“是以.爲了京城的和諧穩定.我們絕不泄露這件辛秘.”
王大人鄭重地點頭:“是極.這件事.絕對不能叫人知道.那個沐丫頭.也真是太實誠了.這般重要的事情也能拿出來說說.”
歸晚低估了林千夜手下官員的耿耿忠心.和爲國爲民的情懷.
她自覺扳回一局.心情愉悅地折回林千夜身邊.眼角眉梢都帶着笑.不出明日.滿京城都會知道這個消息.後日.就會有人猜測右相大人喜歡什麼樣的男子.是上面那個.還是下面那個……唔……嘿嘿.不小心邪惡了.
這般想着.再被支使着批摺子.她也沒有再表示不滿.倒叫林千夜多看了她一眼.如此忙到了半夜.又研究了會林千夜先前批覆的摺子.夏日夜短.等她回過神來.已是平明時分了.就隨意在桌上趴了一會.
林千夜推門時.她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擡頭.逆着光只看到他優雅的身形.靡麗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昨夜又沒回去休息嗎.”
歸晚揉了揉壓得發麻的手臂.老老實實地回答:“昨夜耽擱得晚了些.叔父的府上離這裡又遠.今日下午就是休沐了.懶得回去.”
這裡是官員值夜時用的房間.是幾人共用.她一個女子.總是不便的.
見她眼底下的淡淡烏青.臉上還有壓痕.林千夜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你可以睡本相的那間寢室.”
“總是不妥當的.叫人瞧見了.豈不有損右相大人清譽.”
這回答倒是合情合理的.林千夜也定然不會強求.
孰料.林千夜涼涼地答了一句:“清譽.本相不是個斷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