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燈籠,硃紅的喜燭,來往穿梭的人們,忙碌且喜悅着。而房間內,高大的男子站在那裡,神色冷冽,正與幾人對峙。似乎,大夥兒都在勸說着什麼,又似乎,都在擔心着什麼。
吉時已到,男子的身形紋絲不動,只留下那手捧着吉服站在一旁的人乾着急卻不知如何是好。陸陸續續,又有人前來,大夥兒七嘴八舌,甚至於連一位年紀極大的長者亦來到了跟前,揮舞着她手中的柺杖,怒極而打,生生砸在了男子的肩頭。
男子吃痛,卻並不見改了心意,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睛望着門口的方向。隨着一道纖細的身影出現,他沉寂如水的眼中波瀾微動,繼而大踏步朝那道纖細身影走去。
男子不顧衆人的目光,直直走到女子跟前,溫聲細語,毫不掩飾他對女子的情意。只是,女子一直低着頭,是以她當時的表情,她說了什麼,衆人似乎聽的並不大真切。只看見,那女子說完之後,男子的表情頓時僵住,彷彿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一般,雙手搭上女子的肩頭,逼迫女子與他對視。那女子擡起頭來,卻是一臉絕然,脣邊甚至閃過一絲譏笑……
不過一轉眼的功夫,男子臉上柔情盡去,只留下無邊的霜寒。
他的手頹然自女子肩頭落下,巨大的失望將他淹沒,握緊的雙手隨時想要將女子攫住,卻在看見她眼中的決絕時頓時失卻了堅持下去的氣力。
男子轉身離去,大夥兒將其圍住,沒有人注意,那女子低下頭,眼底涌出的兩行絕望而不捨的淚水。
新娘的轎子已經到了門口,衆人簇擁着新郎上前,接新娘下轎拜堂。卻不料,渾渾噩噩間被不知何時穿上吉服的新郎,竟是當場離去,神色漠然。
那一夜,紅燭燃盡,卻不見新人蹤影。大婚當日,新郎當衆悔婚,新娘不甘其辱,自縊而亡,喜事變哀事,婚宴現場只隔一日變作了靈堂。
看着這夢中的場景,蘇承歡的心境莫名的揪成了一團。
曾經,她以爲小夢與金昊天的糾纏是自兩百年前開始,如今看來,遠非如此。夢中的金昊天,爲了小夢,給了自己家族定下新娘那般的屈辱。若非愛極,怎會這般極端處事?
蘇承歡知道自己不該繼續沉浸夢中,否則小夢接着這個機會出來,在這裡鬧出什麼事情來,她真的不敢想。可是,好奇心又驅使着她不願醒來。這兩人的過往,太過撲朔迷離,激起了她無限的好奇心。她想要了解,也想要弄清楚,金昊天若是愛了小夢不止一世,爲何會在二百年前做出那樣的選擇,給了小夢比地獄還痛苦的經歷。
可惜,東方非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當蘇承歡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忽然一個激靈,竟是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眼前赫然一個放大的人臉,豔若桃花妖冶無比的男人的臉。
“東方非,你幹嘛?”
下意識的坐了起來,身子後傾,蘇承歡指着東方非,示意他退後。
東方非比她預期的還要閃開的快,甚至是有些嫌惡的白了她一眼。
“沒死就好,快些起來吧,明日宮裡有人要來,你準備準備吧。”
“來幹嘛?”蘇承歡腦中警鈴大作。
東方非隨即用看白癡的眼神一樣看她,“皇上快死了,你說他們來找你幹嘛?哦,對了,聽說,爲了表孝心,昨天四王爺與五王爺可是一起上書陳詞,要親自來這裡取血獻給皇上呢。”
蘇承歡一陣凌亂……
四王爺與五王爺那兩隻,一向狼狽爲奸,不是什麼好鳥,還不知道打的什麼鬼主意呢。表孝心,我呸!
“雲鶴呢?”蘇承歡覺得這廝是刻意忽略不提雲鶴的。
東方非眉頭微挑,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我以爲,你現在問問七王爺在哪兒還比較靠譜。”
“你什麼意思?”提起七王爺蘇承歡就炸毛。
東方非搖了搖頭,似乎嘲笑她的魯鈍。
“你的雲鶴,私闖皇宮禁地,昨日一回去就被削去太子頭銜軟禁了。他縱然武功奇高,但你別忘了,他師父是誰,那老頭兒若不想讓他出來,他便一定出不來。”
蘇承歡一陣沉默!
這樣的麼?早該想到的。
雲鶴一個人,要對抗那麼多的人,他怎麼挺的住。更何況,他昨日冒着生命危險私闖了禁地,按律也該受到懲處的。
自己終究還是害了他麼?
半天沒有吭聲,蘇承歡覺得心裡悶悶的難受,替自己,更替雲鶴。
“可那又關七王爺什麼事?”沉默了半晌,蘇承歡問道。
東方非似乎就等着她這句話,指了指外面,說道:“你猜,雲鶴太子頭銜被削,誰是最有可能成爲下一任太子的人選?除了七王爺,你覺得還有第二人麼?”
“那又怎樣?雲鶴都做不到的事情,七王爺又憑什麼一定做得到。再說了,他利用人都已經成了習慣,你以爲我還會相信他?只要他別往我背後再插一刀我就千恩萬謝了,哼!至於求他救我,免了,本姑娘敬謝不敏。”蘇承歡話說的又急又快,一點兒也不留情面。
雲鶴做不到,那是因爲他心不夠狠,手段不夠凌厲。
這句話,東方非只在心中想了想,卻沒有說出口。
“隨便你吧,既然不不願求助七王爺,就在這裡等着明日到來吧。對了,你剛纔在那骷髏屋子裡暈倒,嘴裡嘟囔什麼呢,傻兮兮的。”
東方非轉了話題,其實他也有些好奇,那院子的傳說知曉的人極其有限,但因爲他如今負責這裡的安全,因此曾被告知。
蘇承歡被他這麼一問,也想起這件事來。
“先不說那個,東方非,你告訴我,那些植物,是不是真的有毒?可有解決之法?”
“那些植物?”東方非看了她一眼,最後只靜靜的搖了搖頭,“植物並無毒。”
啊?蘇承歡有些意外。難道小夢竟然騙她?可是明明就是很奇怪啊,否則大夥兒身上的胎記怎麼解釋,皇子們身體的異狀怎麼解釋?還有歷代皇上都短命的那個奇怪的現象?
“植物本身無毒,但經過配置混合後,再加上一些特定的藥引,會產生毒性。”東方非接着說道。
“就好像有些東西本身無毒,便與另一種特定的東西放在一起吃,便會中毒是一樣的道理嗎?”蘇承歡覺得自己還是很能舉一反三的。
“算說對了一點兒吧,不過這百味香毒的厲害之處,重點不在你說的。而是這些植物的根。這些根,果真如你所說,乃人骨血灌溉,長得極其茁壯,卻偏偏也成爲了最厲害的藥引。只是,這東西,因爲從種植到採摘再到配置成香料,都是嚴格控制,甚至爲了防止外泄而將許多經手之人滅口,因此,想要發現這個秘密,還着實不易。這一次,若非你提醒,就算我是用毒聖手,也不見得能看清這其中的奧秘。”
難得東方非謙虛一次,他說的很是中肯。
“那到底是能解還是不能解啊?”蘇承歡顯然着急知道這一點。
東方非笑,“那得要問你啊,或者說,問你身體裡那位。”
“可是,她花了這麼多心思和時間布了這個局來報復,怎麼會肯輕易放棄呢?”蘇承歡不覺得小夢會那麼好說話,否則她當年就不會那麼執着了。
“呵呵,我早說過,解鈴還須繫鈴人。小夢心中恨意太濃,不過是因爲執念與一人的錯待。倘若她能放下對那人的執念,或許此事並不難。只是,你確定你和她還有時間嗎?”東方非悠悠的掃了蘇承歡一眼,意有所指。
蘇承歡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明日若真的四王爺與五王爺那兩隻一起來,而在雲鶴被他們軟禁的情況下,她能不能保得性命還是兩說呢“那你說怎麼辦啊?”蘇承歡有些懊惱,覺得自己還真是挺沒用的,徒有這麼個異能,反倒深受其苦。
“或許,你可以讓我跟那個小夢聊一聊。”半晌,東方非極隨意的吐出這麼一句話。
“可是雖然她沒法將我趕出這身體,但我也控制不了她啊,除非她自己想出來,而我又處於極其虛弱的情況下,方纔可以的。”蘇承歡說完便見東方非手掌一翻,手心出現一樣東西。
“你覺得,這個能吸引她出來麼?”靜靜的躺在她手心的,可不正是那隻先前在骷髏屋子裡見到的牛角梳。
“若是不夠,還有這個。”東方非另一隻手裡如同變戲法一般,出現了一縷青絲。確切的說,是兩縷,細細密密的纏在一起,以紅繩繫住,彷彿相信相愛永不分離的兩個人一般。
只是,那青絲想是放置的時間有些久了,色澤黯淡了不少,紅繩也不如最初那般鮮豔。
這兩樣東西才一出現,蘇承歡便覺得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人都要被撕裂開一般。胸口想是被人攫住,一顆心被扼的越來越緊,幾乎連呼吸也便的困難起來。
“東方非,無論如何,我要聽見你和小夢的談話。”用力擠出這句話,蘇承歡感覺到身體裡似乎被注入一股力量,整個人雖然虛弱的隨時能倒下,意識卻比先前清明瞭些。
小夢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兩人面前,正呆呆的望着東方非手中的兩樣物事。她的模樣,比蘇承歡上次見她,更顯清麗了不少,人卻蒼白的緊。
緊緊的盯着東方非手中,小夢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去碰觸那兩樣東西。東方非靜靜的站在那裡,任由她的手靠近,最後,停留在那兩縷糾纏在一起的青絲上。
“結髮爲夫妻,白首不相離!呵呵,這東西,我以爲早在二百年前便已經不見,想不到,竟然還有機會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