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轉身離去的剎那,眼淚像是有心靈感應般的流了出來,幾度啓脣欲挽留他,可是終究只是強忍住了這個可笑的念頭。做了這一切,如今想要挽留,不是可笑是什麼?即便不是因爲可笑去壓抑自己,也要因爲至今還沒有去報的仇。
秋憶強打起精神,拿出昨晚回頭去拿的鎮靜藥吃了幾顆,深吸幾口空氣再重重吐出,仰頭逼回成串無聲的淚水,既然事實已無法改變,只有繼續朝着命運設定的方向走下去。反正如今,已沒有任何‘希望’可言了,何況如今是舍了愛情爲親情,就必須得去完成一樣。
找了一套簡潔的白色和服換上,她準備去找藍諾,至少要弄明白他的目的是什麼。
腳上的木屐發出有節奏的‘嗒嗒’聲,穿過日式走廊踏上精緻草坪,猛然間停住腳步,不遠處有幾個人正談笑風生,中間被圍住那正笑得歡快的不正是白昊天是誰?
白昊天畢竟是曾叱吒風雲的一方霸主,秋憶從不曾低估過他。所以在訓練的那半年時間裡,有時候儘管只是一個小問題,她都會無限放大的去完成,因爲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個強大的人,如果自己不變得強大,那口口聲聲要報仇的自己就只是一個笑話而已。
也許現在的她還不夠強大,但親眼看到仇人時,那便是另一種情緒。
此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何時有過這樣談笑風生的時刻?那已有皺紋眉眼,那微微露出白齒的笑容,彷彿發自內心的喜悅,至少秋憶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發自內心’的笑。
是了,伊藤家一向是他理想中的兒媳人選,如果不是她,這場婚禮恐怕沒有讓他等那麼久吧?
都是他!
秋憶雙拳緊握,手緩緩的摸向了腰間,那只是一把平常的小刀,因爲心裡總是時刻在戒備着,所以藏了這麼一把小刀。
如果不是因爲他,媽媽就不會死,自己不會變成孤兒,不會被他們那樣嘲笑,更不會……和白夜寒變成這樣,她的所有,她的一切,都是從他的手上開始毀滅……
不知說了什麼,其他人點頭離開,就只剩他一個人了,他微笑着看着那些人離去,秋憶心一緊,腳步不由加快了些。此時的腦袋一片空白,唯有‘都是他,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這樣的想法如岩漿一般迅速涌出,殺了他……
殺了他,也許……也許……一切都可以‘平靜’了,寒和優奈也結不成婚了,他們……
一個黑色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秋憶驚得猛地剎住腳步,腳上那一塊草地被硬生生踩出了個印子來。擋在前面的人高大挺拔,這一擋幾乎把她給完全擋住了,此人甚是年輕,眉目英俊,但眼底一片冷意,那是一種令人膽戰的森冷之意。他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秋憶也感受到了,以爲是白昊天的保鏢,心知此人必不是弱者,正擺好了姿態準備‘迎接’。
哪知此人忽然點頭對她微笑,聲音低沉充滿磁性,獨特的日語發音讓聽者覺得甚是悅耳。
“您好!”
秋憶全身的防備不增減掉一分,僅僅只是愣了一瞬,不發一語的看着對方,哪知對方卻口出驚語的道。
“一個完美喜慶的婚禮是不宜出現血腥事件的,您認爲呢?秋小姐。”
秋憶收回防備的姿態,確定他不是白昊天的人,如果是白昊天的保鏢是不會這樣‘有禮貌’的跟她討論婚禮的喜慶不喜慶,而是直接出手解決。她靜靜的打量眼前這個人,眉眼清秀,臉部線條卻過於冷硬,脣邊有一抹笑不進心底的微笑,不及藍諾高貴優雅,卻比他冰冷數萬分,唯一相同的是是個同樣沒有溫度的笑容。
這個世界的人,這種微笑恐怕是必學之一吧?心裡無聲的冷笑一下,秋憶直截了當的道。
“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卻對你如雷慣耳。”對方對她伸出了一隻手,想表示自己的友好。秋憶雖心知此人不簡單,卻不懼於他,大大方方的與他握手,卻聽他下一句丟出了個炸彈。
“高橋澤仁,幸會。”
高橋澤仁,伊藤優奈的‘哥哥’,她父親的義子,對伊藤家當家位置虎視眈眈的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就是秋憶印象中對他所有的認知,原以爲是一個猥瑣矮小的典型日本人,卻大大出乎了意料之外,當然,這個‘意料’僅僅只在於皮相而已,可不影響他卑鄙無恥的性格。
“原來是高橋先生。”秋憶回以一個皮笑內不笑的微笑,對他無一絲好感。“秋憶冒昧,其實也對高橋先生你更是‘如雷慣耳’。”
“噢?”高橋澤仁露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做戲十足的道。“是優奈給你說的嗎?”
“當然,她對你這個‘義子哥哥’可是敬愛得很。”
“呵呵……”高橋澤仁聞言輕笑出聲。好像聽到這樣的話他很高興很欣慰似的。
秋憶不知他剛纔爲什麼要攔着自己,但也不想和這樣的人過多接觸,現在的自己也是處在一個尷尬的水深火熱的位置之中。
“很高興認識你,我先走一步。”
“秋小姐這是要去哪裡?伊藤本家雖不敢說大,但小院彎路頗多,也容易迷路,不如我送你去如何?”
這一番順暢而標準的中文令秋憶不禁惻目看他,後者坦蕩的接受她的目光,並且似乎頗爲堅持要‘送’她,估計是剛纔看出了她的心思,怕她再‘搗亂’吧!
“那,謝謝了。”秋憶沒有拒絕,因爲拒絕不了。
心裡卻快速的把這團亂線理個清楚,白夜寒當初和伊藤優奈只是宣佈訂婚的消息,五年內卻未能結婚,那樣都能鎮得住伊藤家那些心術不正的人,如今是真要結婚了,這樣一個不利於他的事件,他不想阻止嗎?
剛纔,如果他不出現,以她現在的實力,不敢保證能殺得了白昊天,但一定能傷了他。白昊天一傷婚禮必定延期,這對高橋來說不是一件有利的事嗎?爲什麼他要阻止?爲什麼他不趁此坐享漁翁?還是……心裡一凜,他難道另有‘計劃’?
“秋小姐的臉色有些難看,是否哪裡不舒服,需要爲你請醫生來嗎?”
秋憶一笑,淡淡道。“可能是不太適應東京的天氣,謝謝關心。”
高橋微微一笑,笑容親切而疏遠。“優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況且秋小姐又是優奈的伴娘,不能疏忽,我看還是請醫生來給你看看吧。”
“不用了……”似乎是看出秋憶的不耐煩,高橋也不再裝下去,收了微笑,正了臉色,緩緩道。
“秋小姐似乎很不喜歡高橋?”
看到他如此,秋憶反倒鬆了一口氣,遂也回道。“我該喜歡你嗎?高橋先生。”
“呵,果然是個膽大的女孩。”高橋點點頭,忽然擡頭望了一下天空,再低頭看秋憶。“那就‘明人不說暗話’吧,我知道你與白夜寒的關係,我無法阻止優奈自毀前程,但現在你出現了,也許事情會有轉機呢?”
秋憶一怔,立即正了臉色,冷冷道。“什麼意思?”
“優奈把你這個中國朋友看得很重,而你對白夜寒……”說到這裡,忽然一笑,這笑卻摻雜了幾味複雜,有些譏諷,有些冷笑。“衆所周知,你差點成了‘白夫人’,你對他們兩個的影響力自然不言而喻,剛纔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想要殺白昊天吧?”
秋憶不語,只是沉默的盯着他,心裡卻止不住的下沉,隱約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話,但卻鎮定的聽着。
“如果你傷了白昊天,這個婚禮自然延期,但弄成一團糟後卻未必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反而會有更大的麻煩等着你,以你聰明的腦袋不會想不到……”說到這裡,忽然想到什麼又笑道。“當然,你有藍諾給你做後盾,但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做出來的事,他藍諾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爲你脫不得身不是嗎?”
不得不說,他這麼一分析,秋憶冷汗直下,剛纔……是衝動了。自從知道‘真相’以來,她無時不刻在恨着白昊天,連做夢也在夢着要如何殺他,一見到他本尊,自然會失去理智,如果剛纔不是高橋澤仁當着,後果……不可想象。
見她有所鬆動,高橋似乎很是滿意,更加賣力的道。
“我現在有一計可幫助你,至於要不要我的幫助就是你的問題了,當然,你沒有多少時間考慮,因爲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
果然……
秋憶忍不住冷笑一聲,說了這麼多,原來就是爲了最後這一句。看來他果然是不甘心白夜寒和伊藤優奈聯姻,想起在奧地利時伊藤優奈摔電話的模樣,又想起白夜寒說優奈的生活環境簡直就是狼虎環伺,果然如此。
破壞他們的婚禮嗎?剛纔可能是有那麼一瞬的動心,但是……她不會。
對於白夜寒,她自認是有幾分瞭解的,也許他真的有幾分意思是要傷她,但是他那個人,不會把一件重要的事完全帶有私人感情。而優奈,是絕對不會單單那樣配合他的,如果不是家族上出了問題,如果不是有可能要向白夜寒‘求救’,她相信她絕對不會無故和白夜寒結婚的。
所以箇中絕對有內幕,至於是什麼,她有想過幾個可能,但無論是什麼,現在想通了,她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破壞優奈的‘婚禮’,所以……高橋是找錯人了。
“高橋先生果然如傳說中的……卑鄙無恥,奉勸你一句,白家不是好惹的,不要妄想在白夜寒身上動腦筋,失陪了。”
說完轉身就走,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忽然又停住腳步,轉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高橋,卻忽然愣了。此時的高橋,眸裡全是‘欣賞和滿意’,表情甚至可以說是……鬆了一口氣,好像秋憶的拒絕令他很高興,而且還鬆了一口氣,不可能……
秋憶眨眨眼,看到的高橋又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微笑的站在陽光下看着她,卻越發令她膽寒。
“今天的話,我就當沒聽見過。”說完後,匆匆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