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用惦記着你朱姐姐,小吳,我問你,這些日子你在王妃身邊,我的話,你可和她說了?”老王妃張口就是這麼一句,吳內侍急忙跪下:“是,您說的話,奴婢都告訴王妃了。”
“老王妃,小吳的性子您還不曉得,他對您最忠心了。您要他傳的話,他當然一字不漏,全傳過去。”朱嬤嬤也在旁邊爲吳內侍說話,老王妃嗯了一聲才道:“這也是小吳的忠心,我不過試他一下,果真把他的心給試出來了。小吳,你起來吧,方纔你朱姐姐和我說了,周家這會兒是徹底完了,再不能進來了。他們家可留下這麼多的空呢,原先是太妃的人,這會兒王妃來了,也要重新換換,想問問你這邊有沒有合適的?”
吳內侍最高興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急忙應是後又道:“要說這府內的人誰最忠心老王妃,奴婢這裡是最清楚不過了。”
這話說的老王妃的眼又高興地眯起了,吳內侍在那陪着老王妃籌劃的時候,朱嬤嬤瞅了一個空,悄悄出來,尋了個人要他去把瓊竹的意思告訴周家那邊,讓他們安分守己地在莊上住着,別的都不要想。
週四自從那天從朱家離開,心裡就着急的不行,可是還是看到宋三在那安安穩穩地收租子,週四更加着急。好容易盼到有人來,週四頓時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請那小內侍在客座坐下。這種小內侍,原本週家還在王府的時候,別說被周家請進客座,就是和週四說句話都不能。此刻見週四這樣恭敬,那小內侍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才對週四道:“聽說周大娘病了,按說我們也該來探病請個安。”
“這實在太客氣了,我孃的病,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週四也曉得自己的娘病在什麼地方,只能遮掩着推辭,小內侍又嘻嘻一笑:“也該去請個安的,再說今兒來說的話,周大娘也合該聽聽。”週四在王府這麼多年,察言觀色的,還是很會的,這會兒看見小內侍從進來到說話,就明白自己家的事,十之八九都不成了,又聽到小內侍一口一個必定要進去對周大娘說,只覺得五內俱焚,對小內侍道:“你和我說句實話吧,是不是我們家,再不能回去了?”
“週四叔就是這麼聰明。這話也不是我亂說的,是那天王妃特地把顧嬤嬤叫了留下,親自交代的。”說着小內侍又笑着道:“整個王府,也只有周家,有這樣大的面子,去留不是太妃,就是王妃親自交代。”
這樣的面子,誰願意要?週四覺得嘴巴里面無比苦澀,看着小內侍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小內侍已經站起身:“還是該去給周大娘請個安。”
說着小內侍就要往裡面走,這回週四沒有攔住小內侍,週四奶奶正帶着女兒端着茶出來,就見小內侍要往裡面走,橫豎這也是內侍,週四奶奶急忙讓女兒領着小內侍去了,自己這才追問週四:“怎麼客人要往裡面去給婆婆請安,你不帶人進去?要不是我撞見,豈不失禮?”
“完了,完了。”週四彷彿沒有聽見自己女人的抱怨,只喃喃地說了這麼一句,完了?週四奶奶剛想問什麼完了,猛地想起來緣由,驚的嘴巴都合不攏:“完了,你說什麼完了,難道說我們家,再也回不到王府,再也過不了好日子?”
週四都沒有擡頭看自己女人一眼,這個女人,怎麼會這樣蠢?週四奶奶突然哭出聲,這樣的日子,誰願意過啊?就那麼一個百來畝的小莊子,那麼一間不到兩進的莊屋,那麼幾個蠢的都聽不懂話的下人,那麼幾件四季衣衫,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比不上在王府的時候,這種日子怎麼過啊?
週四卻不去管自己女人的痛哭,也不想安慰,她要回去就回去吧,橫豎這最後的指望都沒有了,日子還要過下去。
這莊屋不大,週四奶奶的哭聲已經傳進周大娘的屋子,小內侍對着周大娘還是很恭敬的,這會兒聽到哭聲,小內侍就道:“周大娘,您瞧,這是朱嬤嬤吩咐我送來的十兩銀子,王妃雖這樣說了,但並沒禁止接濟。”
接濟兩個字才從小內侍口中說出來,周大娘的神色立即變了,小內侍急忙對周大娘行禮:“朱嬤嬤也是好意。”
是的,好意,自己家人,以後的日子就不能再像原先一樣過了,周大娘伸手拍拍偎依在自己腋下的孫女:“你先送這人出去,再對你爹說,你娘要做什麼,隨她去吧。”孫女才七八歲,還什麼都不懂,只曉得聽從祖母的話,於是孫女點頭,上前領着小內侍出去了。
小內侍雖然走了,那銀子還留在桌上,周大娘看着放在桌上的十兩銀子,突然苦笑一聲,做了下人,不就要願賭服輸,這一次不過是自己輸了。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吧。
孫女出去把周大娘的話對自己爹孃說了,週四奶奶的哭聲頓時停止,看着女兒:“你,你祖母真的這樣說了?”
小姑娘對自己娘點頭,週四嘆氣:“罷了,就是這樣吧,再說,如果王妃真的這樣說了,那隻怕就會有人家來和我們作伴了。”
殺一儆百這種事,如果沒有效果,那就要殺另外的人了,老人,新人,在主人們眼中,不過都是些服侍的人,能留的一命,已經是這麼多年的情分了。週四模模糊糊地想着,站起身往外走。週四奶奶有些驚恐地叫住他:“你要往哪去?”
週四沒有轉身:“去找點事兒做,不然還能去做別的什麼?”
找點事兒做,週四奶奶深吸一口氣,難道以後真的要過這樣苦哈哈的日子?週四奶奶不由把懷中的女兒抱緊,一切都是爲了兒女,可是誰又知道,爲了兒女的結果,也許就是害了兒女?
周家在那天翻地覆的,也影響不了王府裡如何過日子。顧嬤嬤領了瓊竹的命令,也就帶人去莊子上細細查問那些管莊的人。管莊的莊頭見來的是王妃身邊的得用嬤嬤,還帶了那麼些人來,不由自主地給顧嬤嬤跪下,先給王府主人請了安,這才詢問到底是爲什麼來。
“今年的租子,比往年少了那麼多,王妃覺得奇怪,就差我來問問。”顧嬤嬤見莊頭願意跪着,也就沒叫人起來,而是平平淡淡問了一句。這收租子,隱瞞租子,當然不是宋三一個人就能趕出來的事兒,只怕賬房那裡也有點干係。
所以顧嬤嬤索性從莊頭開始問,莊頭見顧嬤嬤單刀直入,神色變了變就對顧嬤嬤道:“這,年時不好,租子當然就會有不同。”
“放屁!”顧嬤嬤把桌子一拍,冷笑着道:“這附近可不是隻有你這一個莊子,這年時難道說在別家莊子上就好好的,在你們這裡就不好了?你是哄我沒種過地?我雖沒有種過地,但我可是會看賬本的。”
莊頭被顧嬤嬤說中心事,遲疑一下才道:“賬本上的數字,是對的上的。”
“你起來吧,我也不是王府的主人,受了你的跪怕折了我我的福。既然如此,就把賬本拿過來給我看看。”顧嬤嬤見這人還要掩飾,懶得和他囉嗦,直接索要賬本。
賬本當然也是動過手腳的,莊頭倒不怕拿賬本出來,但還是對顧嬤嬤道:“您也不是賬房,我們一向對賬,都是找賬房的。”
“顧嬤嬤是奉了王妃的命令來的,比賬房還要權力大些。你再不肯拿出賬本來,難道說真要我們進去搜?”顧嬤嬤身邊跟着的小內侍立即喝道,莊頭又應是,這才站起身,走到裡面把賬本捧出來。這賬本也不曉得用了多久,用的還是一塊老舊的藍布包袱包着的,小內侍接過包袱,給顧嬤嬤打開,顧嬤嬤拿起頂上的一本賬,看了看數字,脣不由抿起,再拿起另一本賬,那眉頭皺的更緊。莊頭一直瞧着顧嬤嬤的神色,見顧嬤嬤皺眉就對顧嬤嬤道:“這賬,當然是沒有問題的。”
“沒問題的賬,你們改了做什麼?”顧嬤嬤把賬本合攏,對着莊頭的臉就扔過去:“真以爲我從來沒看過賬?真以爲我看不出這賬改過?你當王府中的人是不識字呢還是不會看帳?”改過的賬莊頭是賭顧嬤嬤看不出來的,此刻被賬本扔了一臉,莊頭還在尋思,顧嬤嬤已經冷笑道:“這賬本,是釘起來的,你們改的時候,是一本簿子都改過了,因此這簿子裡面的冊頁,有些新有些舊,新舊不一致也就罷了,那些新的,有幾頁都隔了十來年了,你家十來年前的賬,和十來年後的賬是一樣新?”
這一扔過去,那賬本就散開,那些冊頁全都散開,果真是新舊不一,莊頭心中暗叫大意了,但面上神色沒動,剛要開口對顧嬤嬤再說什麼,顧嬤嬤已經揮手:“把你沒改過的賬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