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君鶴拿過她手裡那塊玉石,雕刻精緻,花型特別,曾經在一本名爲《藏經》的書裡面看到過。這花亦被稱作倖福之花,據說找到了它,便是找到了幸福。
他沉着眸子看了看風夜燈,這個女孩兒,會是自己的幸福麼?自己,還有幸福麼?
再端詳玉石,發現它的材質竟是他們雪域特有的“青琅稈”,又被叫作“碧甸子”。
不過,他們所說的格桑梅朵並不是這個模樣,而是被漢人稱作“金臘梅”的品種,那是一種生命力頑強的植被。但是,他看到這個玉石很震驚:“渭城也賣這個原石麼?”
風夜燈搖了搖頭:“我在家鄉那邊買的,那裡叫它綠松石,我還沒來得及讓別人雕刻,人就被賣到了驚鴻樓。”
其實她是還沒來得及雕刻,就帶着它走過那座古墓上的樹林和小道,穿越到了浥朝。
風夜燈指着几案上的燈籠,微微一笑:“那個大點的叫做孔明燈,可以把你的心願放到天上去;另一個是走馬燈,上面畫的八仙過海,都是我親自做的!我點火,你放燈!”
她拉着那隻騷包達人:“小野鶴,快點來寫心願,我們待會兒一起放天燈!”
風夜燈此刻蹦蹦跳跳的,全然沒有一點受傷的樣子。
梅君鶴很感動,這丫頭竟把他的生辰看得如此重要!這是十八年來第一次有人爲他過生辰,說不感動是假的!
他提筆在孔明燈兩面寫了兩句話———第一句,年年有今日;第二句,歲歲有今朝。
風夜燈看到第一句就樂了:“小野鶴,你的字好醜!哈哈哈哈……”
她很不給面子地笑到流眼淚,看到梅君鶴黑着臉,才訕訕笑道:“嘿嘿,其實我的字比你的還醜!”
她纔不要承認,那些龍飛鳳舞的草篆,她一個都認不得!沒辦法,自己的字實在太醜,也只認識正正經經的篆書、隸書和楷體,一旦狂草,就是字認得她,她不認得字了……
梅君鶴將狼毫一扔,:“我不信,寫兩句我看看!”
她可憐兮兮的:“可以不寫麼?”
梅君鶴不回頭:“那我可以不教武功麼?”
風夜燈攥着毛筆深呼吸,忍了,又忍:“那你不準笑話我!”
梅君鶴懶得理會,自顧自地啜了一口茶,砸吧砸吧着嘴巴,一副閒散的公子哥的模樣,哪裡有江湖豪俠的感覺?!
風夜燈深深覺得,面前這個人是假的秦樓三副手梅!這年頭太恐怖了,連親信都可以假扮,瞬間覺得世界沒有愛了!
她在另外兩面紙絹上寫上幾句話,寫罷,還笑嘻嘻地轉過頭:“小野鶴,祝你生日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祝你壽比南山,福如東海,早生貴子!”
“噗——咳咳……”梅君鶴被茶水嗆住了,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笑眯眯地瞅着她,眼睛裡泛着一絲精光,“莫不如,你給我生一個吧?”
風夜燈捧着油燈:“啊?”她撓撓頭冥思苦想了會,恍然大悟:“我說怎麼,好像不太對頭的樣子啊!哈哈,哈哈……”
然後,她傻乎乎地再次笑了笑:“別介意哈,我嘴巴太快了,沒剎住!”
梅君鶴起身看了看那兩行詩,忍得臉都要抽搐的樣子:“小夜燈,你是來搞笑的麼?”
他指着那些字:“你告訴我,你寫的是什麼?”
風夜燈很鬱悶也很無奈,嘟起嘴,滿臉的委屈和失落,她雖然會寫小篆和隸書但是沒有對照的書本她記不住對應的字,只能用簡體字寫了兩句……結果被嫌棄了:“都說了我寫字很醜,何況還是簡體字,連我老爹都嫌棄我的破字!”
梅君鶴瞬間心軟了:“沒有,我是真的沒聽過這幾句詩,也不知道簡體字是什麼字,你給我念一念它們吧?”
風夜燈開心地給他讀了出來:“簡體字是我家鄉的常用字,這幾句詩是——把酒祝君長健,相隨歸老吾鄉。”指着另外一個,“今年生日,忽似還家模樣。”
梅君鶴怔了怔,身體長健安康,對他而言可望而不可即,還家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細想來,自己這輩子過得真是沒什麼意思!
失神間覺察到一絲異動,梅君鶴失笑:“來了就坐下喝一杯,躲着算什麼!”
燈火明滅處,一個綠色長衫的男子從暗處走過來,身形偉岸,眉目如鋒。
相比梅君鶴,這個男子更加英俊一些、冷漠一些,少了梅君鶴的一分優雅、一絲邪魅。
只是轉個眼珠的功夫,綠衣男子已坐到了眼前,兀自拿了一杯酒輕咽,神情冷然,眼色凌厲:“你要我當着她的面說麼?”
梅君鶴同樣坐了下來,喝了口溫茶,聲音清冷,語氣堅定,不容置喙:“清遠,初一多虧這位姑娘,我不能趕她,何況這是她的玲瓏小院,我們只是客人。”
“嘭!”綠衣男子不輕不重地砸了砸桌子,一個白色瓷瓶出現在桌面上:“表哥說,鳳仙還活着,只不過她換了身份,如今姓董。最後藍月谷起了瘟疫,那姑娘提早去尋未婚夫婿方避過此劫。不過她口中的夫婿似乎另有其人,並非是你,因爲她孤身去了江南!這是千山堂的最新消息了,其餘的愛莫能助。”
梅君鶴笑謔:“竹,你要一直這麼冷着臉給我倆看麼?她非江湖人,你何須如此?”
竹清遠冷麪寒霜地看着他們:“都說女表子無情戲子無義,你如何保證,她不會泄露我們行蹤!”
風夜燈瞬間不淡定了,“騰”地一聲站了起來,胸腔中的怒火“噌噌”往上冒:“你妹妹的吻啊!你自己上當受騙,幹嘛要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啊!再說了,你們各爲其主,怪誰啊!?”
別問她怎麼知道,嘿嘿,青樓的小道消息雖不及千山堂,但也是頂好的了!
竹清遠的臉色從皚皚秋霜變成了萬年寒冰:“你再說一遍!”
風夜燈咬了咬嘴脣,不服氣地別過臉。笑話,她要是再說一遍,估計會死的很難看好吧?梅君鶴畢竟跟他共事多年,如果會幫她纔是真的開了馬車了!
她甕聲甕氣地對梅君鶴說:“小野鶴,趁着還有一刻鐘就要到初三了,咱們先把許願燈放了,免得被某些人打攪了許願!”
梅君鶴取出火摺子,親自點燃了那盞被竹篾罩住的大油燈,又在風夜燈的安排下一人兩個角拉展了固定的部位,等着熱氣慢慢鼓起這個半封閉的大包。
燈火搖曳中,風夜燈面帶微笑:“小野鶴,許個願吧?”
梅君鶴有些懵:“願望已經寫出來了,還再許什麼?”
風夜燈喜笑顏開地看着那張呆萌的臉:“你可以重複一遍以表真誠!”
梅君鶴想了許久,清淺一笑:“我希望,在有生之年遇到最愛之人,帶她迴歸故里或遊遍萬里河山。”
“小野鶴,你思春了!”風夜燈看着孔明燈穩當地升了天,才很沒形象地大笑起來,她蹲在地上一邊笑一邊說:“哥們兒,大冬天的,你居然思春啊!”
梅君鶴雙臂環胸,不禁搖頭,這丫頭害怕自己和竹生氣牽連到她,就直說唄,這麼冷的笑話,真是虧她想的出來,一臉嫌棄:“小夜燈,你這個樣子會沒人要的!”
風夜燈直起身甩甩衣袖,“哼”了一聲就離開,爬到一邊去喝酒!奶奶的,居然咒姑奶奶我單身!她舉杯邀明月,咳咳咳咳,忘了這幾天都陰着,沒月亮。
她開始嚎起了穿越之前常聽的幾首美歌——河圖大大的《傾盡天下》、音頻怪物的《業火蒼雲歌》。
竹清遠聽着奇怪:“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負了天下也罷,始終不過一場繁華!這……此乃何曲?還有另一首,壯志豪情滿腔熱血——宿命無情索性莫要在意他,男兒自當磊落,胸懷凌雲壯闊?一個青樓女子,竟也這般瀟灑豪邁!?”
梅君鶴卻很是欣賞:“你不覺得很特別、很好聽麼?曲調不僅奇特,歌詞也不錯!”他笑得很明媚很優雅:“竹,小夜燈是個不錯的女子,你大可不……”
竹緊蹙眉頭:“無需多言,我不會喜歡她!她是你看上的女人,我自不會肖想!”
他翻個白眼:“你想要,我還不想給呢!”
“夫人說的那個人我找到了,的確是涼王的親弟弟葉廉清,也就是現今位高於九卿的正二品車騎將軍,被江湖中人和閒散人等稱作‘葉二公子’。你呢,還沒找到麼?”
“不怕你嘲笑,我始終沒找到玉面狐狸,更沒能找到卓小姐,不知玉面狐狸將卓小姐帶至何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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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易容術僅次於我,讓你找他確有爲難。”
“重點不在他易容術多高明,而是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我看她跟卓晨景挺像的……”
“算了!她還問我卓晨景是誰?”他沒說,風夜燈壓根與整個浥朝格格不入,明顯不知道是打哪裡來的,或者說在沒有找到確切的證據之前,他不願將這個明朗活潑的小可愛,牽連到江湖紛擾與朝堂動亂之中。後來他才笑着認了,有時候,遠遠地避開禍亂,只會讓心愛的人在災難來臨時,毫無還手之力!
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在這世上,呵護一時,未必能夠呵護一世!很多時候,自己不夠強大任誰都無法施救,此爲言,自救方可得救!
“呃……葉二公子葉濁亦囑託我尋到那個女子,真是一籌莫展吶!”
“竹,你可曾想過,玉面狐狸興許並非武林中人呢?若是朝堂之爭,又當如何?”
“這樣,我去青都找二公子葉濁,讓他幫忙查查究竟會是何人扮做玉面狐狸!一有消息,我便來尋你!”
“慢走。”
“注意身體!”
“有江東的保命丸嘛~”
“滾!”
梅君鶴送走了竹,踱步行至角落,那丫頭還在自己的列表循環歌唱中,百唱不厭:“精神真好,不歇息麼?”
風夜燈賊兮兮地笑着,拽住他的手臂,兩眼放光,一隻手暗暗指着梅君鶴,笑得極其猥瑣、非常流氓:“小野鶴,老實交代,你跟冰山竹是不是有一腿?嘿嘿,你是娘炮梅,他是冰山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溫柔攻,把冰山竹吃的死死的;他是萬年受,被你磨得服服帖帖的!我猜得對吧?”
梅君鶴有些詞不太懂,但話外之音還是明白了,說他跟竹有斷袖之癖嘛!
他驀然一笑,貼着她:“你覺得呢?”
額……爲毛她嗅到了危險!?
她努力笑得開心點:“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像你們這種被許多人愛慕的人呢,總是更希望保密,我懂!”
“你懂得還真多啊!”梅君鶴不冷不熱地嘲諷了一句,等她回過神,身影早已消失。
……
趁着滿天星光入眠,榻上人卻睡得不甚安穩——
風夜燈看到司馬襄猙獰的面孔,不住地往後退,卻發現後面是司馬襄的親信。司馬襄每夜都會在驚鴻樓內晃悠,今天晚上怎麼在外面?她被侍衛提起來,扔給了司馬襄。
司馬襄大喜過望,一把將她的衣裙撕開,一面狂笑不止,一面猶如餓狼撲兔。
她被司馬襄按在地上,司馬襄開口道:“去找個遮羞布來,偷看者,自剜雙目!”
風夜燈秒懂,他是準備在大街上辦了自己!當兩人被黃布圍成圈以後,她急了,體內如同衝破了什麼,有一股氣流向四肢迸發,將司馬襄直接打暈。
此刻熟睡的風夜燈,已是臉色蒼白,胸腔中有氣血翻滾,順着一聲咳嗽竟吐出一口黑血來,如此,方得以睡個安穩了。
梅君鶴本是白晝睡了不少,夜裡便精神振奮,原就內力深厚,儘管再如何細微的動靜,也能入耳,聽得隔壁房間有異樣的聲音,他便立刻翻身出門。
扣了幾下,卻不見人應,又喚了幾聲,仍舊無聲。
他慌了,徑直推開門,撮個響指點燃了燈火,疾步走到榻前,坐下來細細把了脈,發覺只是風夜燈體內溼寒之氣過重。
梅君鶴對着屋外的茫茫夜空,徑自說了一句:“轉告賀江東,今日未時,我要見到他,差一刻,就不必回妙玉坊了。”
“是。”白色身影消散如煙,恍若不曾出現。
梅君鶴打了一盆水,用內力暖熱,潤溼錦帕爲風夜燈擦拭冷汗:“待江東來了,讓他好生給你看看。”
於是,風夜燈又昏睡了幾個時辰,一直到賀江東給她診過脈,梅君鶴才追問。
“她怎樣?”
“溼寒太重,亦太久,在體內淤積成毒,武功越好,經脈的毒素越無處藏匿,只能再次衝出身體。倘若始終如此,她無法習得高深的功夫,脈絡亦無法承受,只能等個契機。我給她研製一種解藥,唯下重藥,才能逼出寒毒,恢復如初,只不過,用藥的劑量我得仔細琢磨,不能出任何差錯。”
“江東……勞煩你跑這一趟了。”
“哎喲喲,江湖人皆知,梅仙羽可是毒聖,爲了這小小的歌妓如此之客氣,我濟世醫聖賀震陽還真是不習慣吶~”
“賀江東,你是想死麼?”
“哎喲喂小鶴鶴,你還不準人說呢……”
陰影處,煙一的嘴角抽了抽,暗自腹誹:二主人,有本事,你別跑那麼快啊!
梅君鶴望着賀江東溜煙逃走的地方:“煙一,你去趟郡守府。”
煙一看得飛來之物,順勢接過,捧拳道:“遵命。”
他見手裡的是忘心丹,纔有些慶幸,還好主公只是古道熱腸,讓那些人一鍋湯忘了昨夜之事,並未決定真正與司馬家作對,否則秦樓主那裡,還得多費口舌解釋吧?
其實,他猜錯了——並非是梅君鶴覺得對秦楓不好交代,而是梅君鶴不喜歡打沒把握的仗——他向來更喜歡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