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站着一個美人兒,白衣纖塵不染,眼窩略深鼻樑高挺,濃眉大眼嘴脣微薄,帶着異域風情的味道。
樓驚鴻伸出手點了點風夜燈的額頭,聲音猶如夜鶯:“你昨晚又做什麼?都不知道早點歇息~臉上怎麼髒兮兮的?”
風夜燈抱住她的手臂,嗲聲嗲氣地笑:“樓姐姐今日怎麼來了?”
樓驚鴻神色黯然,強顏歡笑道:“自是有事尋你。”
風夜燈只覺得這事不簡單,忙拉着那美人兒到了自己的堂屋裡,喚着穀雨去沏茶,這纔開口:“究竟發生了何事?教姐姐的神色這般凝重?”
樓驚鴻微怔,儘可能笑得開心些,徐徐道來:“我走了以後,你多多請教顏落妹妹,下一任花魁便是她了,花冠與花蕊這兩個位子,該是由你與任飄飄一爭高低。”
風夜燈沒所謂地笑了笑:“我相貌不如她,自是她第二我第三咯!”她說着,似乎想起了什麼:“姐姐,你嫁去黃橋鎮是做妾還是做妻?”
樓驚鴻寵溺地拍了拍她的手,沒好氣地笑道:“傻子,一日青樓人,終生青樓鬼。莫說我已失了身,即便是清白的身子,掛着青樓的名頭也只能做妾,不當粗使丫鬟都不錯了呢!哪裡還能多求做妻室?”
風夜燈騰地站起來:“姐姐,我們不嫁好不好?萬一當家主母是個心狠的,那黃公子是個朝秦暮楚、喜新厭舊的,你怎麼辦?”
樓驚鴻笑着安慰道:“不打緊的,花姐已經說好了,那黃公子家底殷實,只要我能給他填個後便好。”
風夜燈突然覺得心裡憋悶,是啊!她們的賣身契都在花姐手裡,不止樓驚鴻,她自己也一樣!有時候,逃避也是沒用的!
“夜燈啊,還有一件事情,花姐說你總出樓去,爲了避免你成了不值錢的,她要你下個月便登臺出場。”樓驚鴻握緊了她的小胖手,“你知道的,碧蓮臺上,一夜千金,那夜價格最高者,便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你……”
風夜燈終於有了緊迫感,卻淡定呷了一口涼茶:“呵——花姐還真是迫不及待!”她緊緊捏着茶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實在沒辦法,若是那夜的男子不那麼噁心,我不介意。”
就當是一 夜 情好了,不然怎麼樣呢?
樓驚鴻激動地拉住她:“夜燈,你若不再出去,便可再等一年半載的,屆時你也可以尋到好友了。”
風夜燈輕笑,眸子如同碧空裡的星星:“樓姐姐,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得趁着下個月還沒到,多出去幾次,等我破 了 身 子就難以再分身了!”
樓驚鴻急得快要掉眼淚:“夜燈,莫要鬧,有何困難你說呀,我幫你!”
風夜燈想了又想,最終搖搖頭。她知道,樓驚鴻的水平更高,可是沒有那麼新穎,不能給那家人帶去更大的利益,說了也沒用。更何況,她希望有人替她憑自己的努力,過得暢快一些,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她自己是已經沒指望了的,只能祈求身邊人幸福些!
這都無所謂,只是,最最最重要的是——樓驚鴻已經要嫁人了,這一個月之內都是不能再接客的,也不能出樓,否則會影響夫妻情分與名聲,她不能毀了樓驚鴻的未來。
於是,她像專制帝王似的:“姐姐,除了我再沒有人幫得了他們。”
若說還有好人?呵呵,那怎麼會讓她專門碰見?只是因爲其他的好人不知道去了哪裡,才遇到了她啊!她更不能讓樓驚鴻再操心,她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有了新的歸宿,自己不能自私自利。
“花無言那裡我來處理,你不必擔心。”門口突然出現一個八尺男兒,眉目清俊,直勾勾地瞅着風夜燈,“相信我。”
風夜燈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她雖不知道這男人的身份,但多少了解秦樓兩個字的分量,上次那個老男人說樹懶是秦樓之人的事她還記着呢!
回神後,又給樓驚鴻吃定心丸:“姐姐,這位公子救過我,你放心吧。”
樓驚鴻怔忪了小半晌,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而後便是擔心:“你們昨晚是不是在一起呢?”見二人不回話,她急了:“夜燈,你……你該不是……”
風夜燈也是醉醉的,這古人思想也挺前衛的好不好?她很無語:“沒有,他昨天爲了救我受了傷,我照顧他,然後就坐那兒睡着了。”
樓驚鴻朝行了個禮,奇怪地望着梅,心裡閃過奇怪的親切。她對風夜燈打個招呼:“夜燈,你先歇着,我就不叨擾了。”
梅更是奇怪,分明是第一次來驚鴻樓,更是第一次見樓驚鴻,卻有別樣的親近感。思索了半晌也未曾得到答案,只得說:“入夜我會來驚鴻樓尋花無言,你且安心待着吧。”
風夜燈不知道梅是如何處理的,只知道後來登臺出場的事便不了了之了,她可以安心地給車非家幫忙。
不過,那日之後,梅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不曾作壁上觀,更沒有出現在她身邊。
一切迅捷如風——
她還來不及追問那個人的名字,那人卻不見了。
有時候,她會想起那個黃昏,那襲硃色猶似天神般擋住了所有危險。有時候會擔心他的身體還能不能吃得消,畢竟蠱毒是極爲陰毒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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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她認識了一個人,那人有着溫潤如玉的性子,有着潘安宋玉般的美貌。
他還有很好聽的名字——風靈策,同樣是藝名,也是同樣的姓氏。經過半個月的交流,她發現這個男人也是有故事的人呢!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園。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三尺紅臺上,白衣女子舞步如飛,水袖飄揚,聲音宛若天籟。眉目之間柔情流轉,朱脣之中妙語連珠。
她坐在院牆上觀賞,面紗偶然被秋風撩起,素面朝天的她如同十三歲的豆蔻少女,青春靚麗。
這《牡丹亭》真適合風靈策,難得穿越之前自己愛好廣泛,對戲曲多少有些興趣。
她喜歡廣交好友,不論貧富貴賤都可以,而相對的可能更喜歡跟風靈策一起戲耍——因爲他與她一樣,從事的都是這個世界最低賤的職業,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一段《遊園驚夢》唱罷,風靈策已然去後臺卸了妝。
陌上桑樹下,青衣男子負手臨風而立,長眉入鬢,眼若桃花,鼻樑挺拔,笑容溫暖而明媚,聲音低迷又輕柔:“你來了。”
風夜燈微怔,看着阡陌縱橫之間,碧綠轉黃的桑葉下,一襲青衣飄然出塵,不自禁地哈哈一笑:“當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啊!靈策,突然覺得,你不唱旦角都對不起你這張臉和這聲音吶~”
她雙手扒住牆磚,身子懸掛在牆壁上,然後像一隻野貓般從高牆輕鬆躍下,熟能生巧的樣子,不禁讓人聯想到,究竟是爬了多少個牆頭才能做到啊?
風靈策無奈地搖搖頭,輕笑道:“帶你去個地方,絕對意外。”
風夜燈萬分的開心:“好,快走!”
楓林盡染,紅霞漫野。
趁着黃昏的薄光,風姿颯沓,長髮肆意飛舞,衣襬迎風飄揚。那抹頎長的身姿乘風而來,笑意曖曖:“跟上步子!”
風夜燈飛速奔跑,一路下坡快得要飛起來。她最喜歡楓樹和竹林,美好的不要不要的!這樣放飛自我的場景,讓她沒由來地想起了《愛情公寓》裡面的呂子喬——我們是除夕夜街頭放飛夢想的有志青年!
“噗!哈哈哈哈……”她也算是有志青年了吧?不,穿越成了有志少年!
一個不留神,腳下被藤蔓勾住,然後悲劇就發生了——風靈策是身輕如燕地下到山腳,某人卻是直接滾了一路,如果不是因爲有草叢墊住了不少石頭,她會昏死過去吧?
某隻的脊背撞到一棵楓樹,終於停了下來,那一下,讓整個人都不好了,咳了半晌總算能出聲了:“風靈策……我的脊椎是不是斷了啊?”
風靈策同樣很擔心,單膝跪地輕輕按摸了幾下:“還好,沒傷到骨頭,你在想什麼呢?”
風夜燈很醉地回答:“我在想你的心上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風靈策一愣,瞬間明白自己又認真了:“前面有一座小屋,我抱你進去歇息吧?”
風夜燈吃痛地點頭:“辛苦了。”
風靈策彎腰抱起她,昂首闊步,面上沉靜如許,像是抱了一個布娃娃,沒有臉紅、沒有尷尬,一切都那樣自然和悠閒,從始至終再無一句話。
走了一炷香,眼前出現了一座小木屋,木屋裡面用草坯秸稈圍了結實的兩層,很暖和的樣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一個悅耳的聲音出現在木屋,雙丫髻耷拉在耳畔,髒兮兮的小臉看不出容貌,只有一雙澄澈的大眼亮晶晶的。
風靈策將風夜燈輕輕放在軟榻上,隨後在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倒在木盆裡,潤溼了隨身帶着的帕子,溫柔地爲女孩兒擦淨了臉,又體貼地拆散她的髮髻,而後掏出懷裡的桃木梳,仔細地爲她梳髮、挽髻。
那是一種別樣的柔情,只是爲那一人:“木兮記住,你如今呀,已是阿悅的娘子了,不能再梳丫髻了。知道了麼?”
風夜燈逆着光看去,那是怎樣美麗動人的女子啊!
一對淡眉似煙若黛,一雙眼睛宛如星光皓月,靈秀的鼻尖微微勾起,貝齒輕輕咬着紅潤的薄脣。那女子已經不能用明眸皓齒,或是柳眉杏眼來形容,美得清麗出塵,不可方物!
可是,不等她驚訝,卻見那沉魚落雁般的女子傻里傻氣地拿出懷裡的破包獻寶:“大哥哥,這是木兮給阿悅的,阿悅不在,便送與大哥哥吃。”
風靈策接過破布包,沉痛地蹲下身,輕輕攬住她:“兮兒,阿悅歸來了。”
木兮傻乎乎地笑着:“大哥哥,你身上的氣味跟阿悅好像啊~”
風夜燈怔住,愣愣地看着他們。
她約摸聽風靈策講過,他們是江南鳶州人士,有一年,風靈策在皖州徽城行商,歸來後,風家與木家都成了一片廢墟,未婚妻不知去向。再後來,有人告訴他,在城郊的貧困巷裡多了一個瘋子。
然後,他在城郊找到了不成人樣的髮妻……
那是她跟風靈策第一次見面,她因着夜裡被一個老男人 亂 摸 正鬱悶着,找不到發泄的地方,衝進戲樓欲趁酒撒潑。
說起來很丟人,還沒開始耍酒瘋呢,便與同樣醉醺醺的風靈策裝了個滿懷。
“你 大 爺 的,幹嘛撞我!?”
“罪過,罪過。不若在下帶姑娘去個好地方痛飲如何?”
“去就去,who怕who!”
其實那時候她沒有喝醉,因爲她記得,那個男子的目光淒涼如雪,俊美不凡的臉上還被人打青了幾處,眸子裡有閃亮的淚花。
鬼使神差地,她跟着那人到了渭水河畔。
“我風靈策真是沒用!”
“爲什麼這樣說?”
……
風靈策告訴她,今日妻子的性子鬧得厲害,不敢將她獨自丟在屋裡,便帶到了戲樓的後臺,爲了避免招惹是非,給漂亮的小妻子點了怪妝。可是躲過了色 鬼,卻被土霸王嫌棄,說一個傻子打擾了看戲的興致。
接下來的一幕,就可以想象了……
風夜燈知道渭城郡的色鬼是郡守,土霸王是郡守的表兄,在渭城開了一個小茶館,幾乎無人登門,後來關門大吉了。可是誰讓人家有靠山,尼瑪一條狗也能到處胡亂咬人!
不過,風靈策並未說,當年在鳶州,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何兩戶都家破人亡,爲何木兮會變得瘋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