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雨,興和街的街道非常的泥濘,方文卓踩着別人扔的磚頭、木塊,一點點的騰挪着,新皮鞋上濺了不少的污水,他微微的有些懊惱。其實在他出來的時候,他媽就說了他,但是,他卻執拗的穿了過來。他希望王楠能注意到他今天的衣着,他知道,這有些幼稚,但他還是忍不住的想,也許,王楠見他現在衣着光鮮,願意和他說幾句話?
檯球室的人很多,下雨,人們也沒別的娛樂,露天的檯球桌也沒辦法開,就都擠到這裡了,空氣裡充滿了污濁的味道。
“胡老闆!”
他敲了敲桌面,正在看報紙的胡噹噹擡起了頭,隨即又低了下來。方文卓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倒也不意外,只是道:“那個……南子還在樓上?”
“不在。”
“哦,那他……去了哪裡?”
他一邊說,一邊就從兜裡摸出一包煙,拍出一根,遞給了胡噹噹,胡噹噹接過:“喲,發財了啊,都抽中華了啊!”
“胡老闆說笑,也就是您,我才捨得。”
他說着,眼睛就往門外瞟,他進來的時候已經看了,王楠不在,現在又不在樓上,那就是出去了,說不定馬上就回來了。胡噹噹也沒和他客氣,順手就把煙摸了過來,一邊摸火柴一邊道:“別看了,再看也看不來了。”
方文卓拿出打火機,給他點了火:“胡老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走了唄。”
“什麼?他不在這裡做了?那他、他……”
他想問王楠到哪裡去打工,又怕胡噹噹不給他說。若王楠只是在樑城內換個工作,那胡噹噹還真不會這麼輕易就告訴他,但現在……他嘴角露出一個戲謔的微笑:“到外地了。”
“外地?”方文卓一時沒明白過來。
“是啊,外地。”
“哪個外地?他去了哪裡?他、他有什麼聯繫方式?”
“這我怎麼知道?”
胡噹噹聳了下肩,方文卓懷疑的看着他,胡噹噹也不理他,優哉遊哉的抽着自己的煙。雖說他有錢,但一般也就抽個三塊五塊的,這中華還是難得一次的。他抽着煙,又拿起了報紙,不過這次卻沒有低頭,而是用眼角的餘光看向方文卓。
雖然他勸王楠願賭服輸,但就他自己來說,對方文卓也不是沒有怨念的。小孩子不懂事學個電視電影沒什麼,但都那麼長時間了,就不能把這個隱患解決了?若是一早,方文卓就對王楠說:“我一開始,不過是想做個試驗,但現在,是真的把你當兄弟了。”
一句話的事,如果方文卓早說了,他們之間根本就不會有任何芥蒂。畢竟方文卓對王楠,也是真的好,這一點,他還是相信自己的眼力的。
說起來,方文卓沒有大錯,如果不是因爲顧海,他這點事甚至不能說是錯。但現在,這就是他們之間的一道裂痕,若沒有什麼機緣,恐怕是很難再補上了。
方文卓瞪着胡噹噹,有一瞬間,他甚至想把那報紙撕了,不過他到最後,還是剋制住了自己。他低下頭,長長的吸了口氣,再擡起頭,已經恢復了平靜:“這樣啊,那這些書,還是先放到老闆你這裡吧。若是有機會……就幫我送給南子吧。”
胡噹噹沒有出聲,方文卓勉強擠出一點微笑:“若是胡老闆你有了南子的消息,也麻煩給我個信,這是我的括機號,全國通用的。”
他不等胡噹噹回答,拿出了紙幣,留下一串號碼,又對着胡噹噹笑了笑,這才轉過身。胡噹噹等他走後,用手指勾過那片值,勾起了嘴角:“這小子,倒還真算是個人物。再歷練、歷練……嘿!”
而在此時,王楠已跟着虎哥,來到了一個娛樂中心裡。
他直着腰坐在寬厚的沙發裡,儘量使自己顯得不那麼土包子,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不,是和這個城市都格格不入。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城市會這麼大,大到他和虎哥打了四十塊錢的出租,纔不過是從一個區域,到了另一個區域。而按照虎哥的說法,這還不算遠的,若是從南到北,那是要一百的!
他們從樑城到這裡的火車票也不過二百四十九,坐的,還是臥鋪。而這裡林立的高樓,擁擠的車流,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怎麼樣,出來不虧吧!”
這是虎哥在車上問他的。是的,不虧!這所看到的一切,甚至衝散了他原本的離愁。
他和虎哥來到這裡後,先到賓館裡住了一夜,然後虎哥又給他買了一身衣服,這纔將他帶過來。在來的路上,虎哥已經告訴他了,他和這裡的一個領班熟識,可以在這個娛樂中心幫他找一份工作。
“他們這裡的工作很雜,你要做哪個就看你的選擇了。我明確的告訴你,要貪快的,一個晚上拿個幾千塊都是有可能的。但後果如何,我想胡噹噹已經對你說過了,作爲我來說……我其實也是希望你走穩當點的。”
他當時有些疑惑的看了虎哥一眼,但心中,也有了譜。這應該就是像電影中所演的那樣的,魚龍混雜的地方了。
他正想着,前面的門就響了,果然就見虎哥從裡面走了出來,而他身後,還跟了一個身材有些矮小的男子,那男子極瘦,皮膚有些黑,顴骨稍稍的有些高。但氣質確實極爲斯文的,戴了一個黑框眼睛,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裡面是白色襯衣和綠色領帶。
“這就是我對你說的那個孩子。”虎哥拍了他一下頭,“叫王哥。”
“王哥好,我是王楠,以後麻煩你了。”
他說着鞠了個躬,虎哥笑了起來:“你看巧不巧,咱們三個,都姓王。”
那個叫王哥的嘴角勾了一下:“張王李趙,中國四大姓,有什麼巧不巧的。”
他說的冷淡,口氣中又有些推拒,王楠就有些不安,好在這時他又道:“會打球是嗎?那就過來打兩杆吧。”
說着,他就轉過了身,王楠和虎哥跟着他上了電梯,一路上,不時的有路過的服務生對他們打着招呼,叫着王哥,王楠也就知道,這個王哥在這裡,還是很有點權勢的。
“老虎對我說,你沒有怎麼接觸過斯諾克?”
“是的,只是稍微知道一點。”
他這知道的一點,還是從方文卓帶來的書上學到的。但是方文卓本身對臺球不是太懂,他也不知道王楠的打算,給他找來的書,也就大多是關於九球、黑八的。但在臺球領域,還是斯諾克的影響更深遠,所以一些書裡也還是會提到。胡噹噹那裡也有斯諾克的案子,他沒事就在那兒研究。但第一,他畢竟沒有和人真正對過局,第二,從他手好到現在也沒有多少天。所以他現在也不敢把話說滿了。
“那就打一局美式檯球吧。”
王楠點點頭,他知道,這裡說的美式檯球,就是樑城的黑八。他們這麼說着的時候,已經來到了一個門前,那門包着褐色的牛皮,門前站着兩個穿着馬甲,帶着白手套的服務生。一見到他們,那兩個服務生立刻打招呼,王哥點了下頭:“裡面還有桌子嗎?”
“包間好像還沒人用,大廳的話,應該還有兩臺空閒的桌子。”
“開門吧。”
兩個服務生推開了門,一進去,王楠就看到了熟悉的煙霧,再之後,王楠就發現,這個大廳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大,四張桌子並排而列,兩張桌子上有人,而另外兩張桌子,則是空的。
但是這兩張桌子上的人卻不少。其中一張桌子上有三四個人,看年齡,應該和胡噹噹差不多——當然人家要長得比胡噹噹面嫩。不過另外一張桌子上的則是兩個十七八歲的青年,而在他們旁邊,則站了兩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
“喲,小王來了,這是來看誰的啊?”
王哥微微一笑:“林哥,身體還好嗎?”
“好?好什麼好?都輸了三局了能好嗎?”
“輸三十局對林哥還不都是小意思?”他這麼說着,目光在其中一個青年臉上一瞟,之後又道,“若林哥不滿意,隨時可以換人。”
林哥擺擺手:“先就這麼來着吧,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林哥真捧小朱的場,小朱,還不謝謝林哥?”
“謝謝林哥!小朱一定會努力的。”
那小朱說着,連連鞠躬,林哥道:“小王,看你把這孩子嚇的。”
“那我就不打擾林哥了。”
王哥說着,就要離開,又被林哥叫住了:“小王,你後面帶的這個孩子,也是來試手的?”
“他啊,還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本事。”
那林哥的目光在王楠身上轉了一圈:“長得不錯,小朱,你可要努力了,再不進步,就是我想捧你的場也不行了。”
那小朱臉色一白,卻還要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見他們沒有什麼事了,王哥帶着他們來到了旁邊的包間。
“打一局吧。”
“是。”
球是都擺好的,王楠在旁邊,拿起一個球杆,劉天到哪兒都要帶着自己的杆,有很多講究的,也要用熟悉的杆,但他卻沒有這個感覺,在胡噹噹的鋪子裡,那是有什麼杆用什麼杆,有的時候別人還要找他換,所以在這裡,他在手裡晃了兩下,也就找到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