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眸看他:“你卻只是孤兒院裡的一個保健醫生,覺得委屈嗎?”
他笑了:“有什麼委屈的?”他落落大方,“顏兒如此能幹,我與有榮焉……”他的脣瓣輕擦過她的耳際,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保持距離哈!別忘了,我是你上司!”
他忍住笑:“是,院長,我不動手動腳,我就看着,我就守着,好不好?”
她的耳際發燙,轉過臉去,剛纔那心酸的感覺,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怎麼有這樣一個人,總是戳中她心頭最軟的那一處,讓她偎貼得說不出話來呢?
“其實……”他款款地在她耳邊道,“我當時離開家裡,也是存了幾分賭氣的心。”
她看向他的時候,他臉上有幾分赧然,也有幾分無奈:“至今,我還把這事瞞着我母親。”
“方便說麼?”她溫柔的視線追隨着他的,“那時你很不開心吧?”
慕雲探出舌尖,潤了潤脣瓣,才道:“是的。”他會心一笑,這就是他善良的顏兒……“我很苦悶,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自處纔好。也是我多事,無意之間探尋到我父親多年前隱瞞的一個秘密,才知道,他竟然在外面有一個年紀比我小几歲的私生子。我和父親吵了一架,心裡煩悶,就跑了出來,在安晴宇那裡喝酒的時候,他剛好提出你們孤兒院缺一個保健醫生,我也就借這個機會,讓自己清淨一下了。”
夕顏恍然大悟。
還想着,怎麼這人,莫名其妙就空降在他們孤兒院呢!
“我還能告訴你另外一個秘密。”他雖說是笑着的,眸子卻有一抹她不瞭解的感傷,他說一半藏一半,“因緣際會,來這裡當保健醫生,不僅讓我認識了你,還讓我認識了安若汐。”
他垂下了眸子,嘆了口氣。
一個360度完美無死角的男人,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時,哪怕那女人對他一絲一毫意思都沒有,都會覺得心被揪緊了。
“是不是若汐他讓你很難堪了?”夕顏有些難受。說到底,這兩個男人,爲的都是她才起了衝突。只可惜,這是一個死結,解不開,也剪不斷……
除非有一方願意放棄這份感情……
“不。”他苦笑,“如果只是難堪,又有何妨?如果沒有來這裡,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原來,若汐就是我爸爸流落在外面的兒子……”
夕顏眼睛瞪圓了:“不,不可能吧?我從來沒有聽若汐提過……”
“他應該不知道的。”慕雲摸了摸鼻子,訕笑了兩聲,“所以,他其實並不是窮光蛋,可以說,他其實享用的財產分配權跟我是一樣的。我沒有別人想的風光,他也沒有人家想得落魄……”
這話,讓夕顏皺起了眉頭。
她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他這番話的意思。
她推了他一把,薄怒道:“滾!”
慕雲卻捱了上來,臉上帶着笑:“好,我滾……”
“滾了怎麼還在這裡?”她沒好氣地嗔怪道,手兒卻還是輕輕拍着懷裡孩子的背,好讓孩子睡得踏實些。
慕雲把臉湊了過去:“我是來回滾的,所以滾走了,還得滾回來……”
“你可以不回來的。”她故意不去看他。
“不敢不敢。”他說着這樣服軟的話,表情可依舊一派溫和。
“你怎麼會不敢呢?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展少爺……”她話音未落,已經被他整個人擁入了懷裡。
她掙着:“放開我啦。我要去找若汐,他身價也不低的,你剛剛告訴我了……”
他的脣瓣隱忍地在她之上輕輕印下一吻。
“我只是希望,和我的對手,站在同一個公平的水平線上。”他看進了她幽黑的眸子裡,“這是對他的尊重,更加是對你的尊重……”
一整夜,她的手,被他緊緊地按在了胸口。
她的心,也軟了下來。
再堅強再能幹的男人,也需要找一個避風棲息的港口。
她想,她只是在他需要的時間節點出現的那個女人。
所以,他無法對她放手。
一如,她無法對他忘情一般……
天亮的時候,慕雲的手機響了。
他悄悄退出了病房,隨手把門關上了。
夕顏好不容易抱着孩子才能闔下眼,他不希望吵到她。
更重要的是,這電話,是媽媽打來的。
戀希放在了媽媽那裡,每次母親打來電話,總是格外讓他心驚膽戰。
陪伴在孩子身邊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可沒辦法,爲了把夕顏重新追回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這分離,是必須的。
“媽,這麼早,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慕雲壓低了聲音。
那邊,卻是許靜的啜泣聲。
聽見了兒子的聲音,許靜哭得更厲害了:“慕雲,你快回來吧,你爸爸,出事了!”
慕雲眼皮狠狠一跳。
他飛快地步出了醫院,一路小跑:“行,我現在在醫院呢,我馬上回家!媽,你別急,你慢慢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跳上了回家的車子,在醫院門診指派了一個兒科醫生前去協助夕顏。
他發送的簡訊非常簡單:“有急事,我先走了。保重身體。”
寥寥數語,卻道盡了無限眷戀之情。
若是夕顏能早些走出自己的心結,敞開心扉來接受他和戀希,該是多好啊!
見到慕雲的許靜,依舊是在哭。
站在父親緊闔的房門前,婉柔眼睛微微發腫。
一向淡然的她,看向弟弟的時候,眼眸中的脆弱不容錯認。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慕雲雖然心急,可是父親情況未明,他這個家中唯一的男子,就要撐住兩個女人的天。
“你爸爸,驗身報告很不樂觀……”許靜泣不成聲,婉柔在旁做了補充:
“爸爸最近經常覺得氣喘不上來,本來還拖着不肯去查驗,硬是被我拉去做了全身檢查。結果,報告一出來,說爸爸心肌梗塞的現象已經十分嚴重,再不心臟搭橋,就怕來不及了……”
婉柔聲音也哽咽了。
父親一向硬朗,誰也沒料到,英雄已經遲暮。
做了心臟搭橋手術之後的他,身體也較之以往會大打折扣,甚至,每天清晨醒來看見的陽光,說不定,就是他見到的最後一縷晨光。
因爲心肌梗塞的病人,相當多會在深夜發病,在沉睡的窒息中離開人世……
慕雲拍了拍姐姐的背:“我會替爸爸跟進這場手術的。你們不要這樣擔心,我們是名醫世家,還怕被這點小病難倒麼?”他狀似輕鬆地道,“媽媽,以後你就開心啦,爸爸要被我趕回家來,跟你日對夜對了。估計過段時間,你看他也會看煩了的。”
許靜啐了一口,眼角雖然有淚,但顯然也寬心了許多:“我纔不會嫌棄他呢。他年輕時就沒多好好地陪我,現在,我要讓他好好補償!天天燉湯給他喝,把他養成一個大胖子……”
婉柔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和弟弟對視了一眼,他眼底的沉着也安撫住了她不安的心。
慕雲把家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擁入自己的懷裡:“就是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爸爸這場變故,反而能提早退休,趁機頤養天年……”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只苦了我啊……這麼多的事情,壓我一人身上……”
“那你就快快盼着戀希長大成人,好替你負擔些個。”許靜開心了起來,“慕雲,你爸爸的手術,沒有風險的罷?”
慕雲和姐姐遞了一個只有兩姐弟才能懂得的眼神,旋即,慕雲攬緊了母親,一臉無奈:“媽媽,你可知道,你兒子我可是S市心腦血管協會的會長?我這方面的專長,可是業界都公認的,你這樣懷疑我,我可是很心碎的……”他捧住了自己的心,對着媽媽癟起嘴,十足的撒嬌。
這耍寶的模樣逗樂了許靜。
她撲哧一笑,剛想笑罵兒子兩句,門卻被打開了。
三人飛快地轉身,看向站在門內的展皓恩。
“爸爸。”慕雲上前,扶住了父親,“你把驗身報告給我看看,明天,我帶你入院做術前檢查,安排一下手術的時間……”
展皓恩卻臉色蒼白。
他在兒子的攙扶下,緩緩下了樓。
就這麼簡單的幾步路,他走得臉色蒼白,氣喘吁吁。
慕雲心下惻然了。
這段時間,他經常在S市和B市來回地跑,都沒能好好地顧上家裡。
若是他在家,興許父親身體的異狀就能被及早察覺,也不至於發展到目前這種地步了。
他隱隱自責着,扶着父親坐下的動作更見輕柔。
“別忙。”展皓恩咳了幾聲,臉上才見血色,“替我找律師過來,我要先修改遺囑……”
許靜嘟囔了一聲:“你就不能說點吉利話?大清早的,改什麼遺囑?慕雲說了,這手術,絕對沒有風險,保你下了手術檯,活蹦亂跳的……”
展皓恩卻不耐地擰眉:“你知道什麼!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許靜眼見又要哭了,慕雲只能勸道:“爸爸,你現在別動怒。要律師,我立馬找來就是了。媽媽也只是擔心你。”他轉向母親,“媽,爸爸就是想防患於未然罷了,沒別的意思。”
展皓恩看着眼前的兒子,沉默了半晌,才問道:“聽說,你最近協助承辦了一個孤兒院?”
慕雲臉色不變:“是的。學爸爸的,做多些善事,總會有好報的。”
展皓恩卻頜首。
他靠在沙發背上,闔上了眸子。
他的髮鬢似乎已經一夜全白了,憔悴的脣瓣輕顫着,卻直到律師前來,他才肯開口說話。
“展老爺。”律師微微躬身,“前陣子,您讓我擬的新遺囑,我已經辦妥了,請您過目。”
展皓恩微喘着:“我今天讓你來,也是爲的,在我家人面前,替我做個見證。我立這份遺囑的時候,神智清醒,遺囑有絕對的法律效力……”
他喘息着,慕云爲他端來一杯參茶。
他只抿了一口,便催促道:“快點,律師。”
慕雲隱隱猜到了父親的用意,婉柔和許靜卻摸不着頭腦。
許靜甚至道:“遺囑還能怎樣改?你想把財產捐給孤兒院不成?”
律師卻已經翻開了修改好的遺囑:“根據展先生的意願,原本,展家的醫院、酒店、連鎖餐飲股份和房屋等不動產,展慕雲先生將得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的股權,將由許靜女士和展婉柔小姐平分。待許靜女士百年之後,她名下的股權,將歸到展慕雲先生的名下,仁愛醫院的管理權,必須在展慕雲先生的手裡。大家有無異議?”
許靜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這是原本夫妻就已經協商好的結果,還能有什麼異議。
律師看向了展皓恩,在對方頜首示意之下,他才啓脣道:“現如今,展皓恩先生將對自己名下的財產進行重新分配。仁愛醫院,仍舊歸展慕雲先生所有。其他股權和不動產,將做四等分……”
許靜的心被提到了半空。
她的指甲掐入了慕雲的手臂之中。
他安撫地撫着母親的背。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
當律師說道:“其中財產的二分之一歸展慕雲先生,四分之一由展婉柔小姐和許靜女士平分,剩下四分之一歸安若汐先生所有。”的時候,許靜還是尖叫了起來。
“我不同意!”她雙手緊握成拳,眼睛瞪得渾圓,“怎麼可能分給那個孤兒四分之一的財產?他是在做夢!”
展皓恩卻坐直了身子,迴應着律師詢問的眼神:“沒問題,來,我可以簽字。”
許靜撲過去,把展皓恩手中的筆給打落在地。
他一把揪住她的手腕,狠狠往後一扭。
許靜慘叫了一聲,手已經被扭到了背後。
展皓恩把印章蓋下,律師手疾眼快地把文件收起。
許靜已經被慕雲抱在了懷裡。
她哭得滿臉是淚,一邊罵罵咧咧的:“展皓恩,你的心真是狠!你居然這樣待我……你做什麼分財產給那個孤兒……那個死乞丐……”
慕雲眼中薄怒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