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窫寙。帝乃梏之疏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手與發,系之山上木。在開題西北。
當夜色降下,庭院裡陸陸續續多了不尋常的氣息,應皇天便將玩累的娃兒抱進寬大的搖籃牀裡,任他東翻西滾,然後開始今夜的重樓夜語。
香蘭也早早地候在庭院裡,捧着腮幫子,等着聽故事。
沒過多久,當四周圍都陷入沉寂以後,應皇天就開了口,“第二個故事,不像昨夜的那麼耳熟能詳,我們來說一說貳負和危。”
他話音落下,空氣之中無一絲變化,就連香蘭也不禁一陣愕然,貳負和危?那是什麼東西?她可從來都沒聽說過。
“你們沒聽說過很正常,因爲貳負和危只不過是兩個人,不過,也有傳言他們是人面蛇身的天神,因爲他們殺死了同是天神的窫寙,因此黃帝便命人將其拘禁在疏屬山上,並在其右腳上帶上刑具,還用他們的頭髮反縛各自的雙手,拴在山上的大樹下。”他說罷,便自顧自地又言道,“自然,若是天神,那便輪不到黃帝將他們拘禁,再者,若是人面蛇身,也不可能分左右腳,更遑論雙手縛綁了。”
“那他們必定是人才對。”聞言,香蘭喃喃自語道。
“但實際上,我並未在疏屬山發現他們二人。”應皇天這樣說道。
“咦?公子前陣子也去過疏屬山?”香蘭立刻問。
“嗯。”
“那是一座什麼樣的山?”
“疏屬山極高,山頂終年積雪,尋常人根本無法攀到最高處,當我第一次去到疏屬山的時候,遇到了雙頭怪蛇,還有飛廉。”
飛廉的名字一出,庭院裡忽地一陣躁動。
“不錯,正是昨天提到過的風伯,也叫大風,它的名字是飛廉。”
應皇天才說完,香蘭不由一驚,隨後連忙問道,“那、那公子有沒有趁機問問蚩尤究竟生得是何模樣?”
“飛廉現身,必定如狂風呼嘯,加之它仇視人類,你覺得我有機會問嗎?”應皇天反問着。
香蘭聞言,卻立刻緊張起來,因爲她忽然想到應皇天自回重樓後都是一個人入浴,她還沒有機會服侍他沐浴,事實上自從那次重傷之後,直到他離開爲止,他身上有一些傷疤都還沒能完全消除,而後恐怕應皇天自己根本懶得再塗藥,那麼針對先前所言,飛廉現身必定如狂風呼嘯,豈不是代表他身陷險境?否則,以公子游刃有餘的行事作風看,怎麼會連問一問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她還沒想好要如何開口確認,應皇天已淡淡言道,“而第二次我再見它,是爲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因而也沒有機會問。”
“是什麼事如此重要?”最後,香蘭只來得及問及此事。
應皇天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貳負和危的下落,和他們殺死窫寙的理由,不然呢?”
“這嘛……”在香蘭心中,這些可沒有應皇天的安危來得更重要。
“不過,也許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雙頭怪蛇正是貳負和危。”應皇天忽地又道。
“咦?公子不是說他們是人?”
“的確,按常理推論,他們應是人,可若換一種角度,因傳言從未明確提到黃帝究竟拘禁的是貳負,還是危?或是兩個人一起?若將二人看成是雙頭怪蛇,那人面蛇身的傳言就變得可信,貳負和危顯然是一種異獸,就貳負之臣曰危的傳言看,貳負是正首,危則是副首,一主一從,雙頭才能好好配合,不像屏蓬,兩首的意志處處相對,以至於移不動方寸之地。”
被他這樣一說,庭院裡亦有響動浮現,似是在附和,包括香蘭在內,她總覺得好像應皇天說什麼都挺有道理的,不過她也對此甚是好奇,於是代表衆“聽友”出聲問道,“公子爲什麼會覺得那雙頭怪蛇正是貳負和危呢?”
“自然是因爲飛廉。”應皇天回答。
香蘭一怔,不解地問,“爲什麼是飛廉?”
“逐鹿之戰中,飛廉幫助的是蚩尤,貳負和危被黃帝所縛,且不論他們身份如何,是否黃帝麾下,縱然不是,若他們是人,以飛廉憎惡人的心性,必然殺之,若它們非人,纔有可能自飛廉爪下脫身,唯一的不解,就剩下爲何它們仍然待在疏屬山之上,這是最大的疑點,也可能是決定性的因素,若不找出原因所在,我無法推斷出他們究竟是人還是獸。”應皇天如是說道。
“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是,若貳負和危是人,那麼飛廉必然已經將他們殺死,若不是,飛廉便會饒恕它們,但我想就算是前者,雙頭蛇怪出現在疏屬山上應該也很平常,又爲何會說決定性的因素在於它們待在山上的原因呢?”香蘭問。
“問得好。”應皇天淡淡道,“我們先假設疏屬山上有雙頭蛇怪想要之物,因而惹得它們長期駐守,若然貳負和危是人,就算飛廉不出現,雙頭蛇怪也會爲了守護那物而殺死他們,若然它們就是貳負和危,那麼它們來到疏屬山的原因就相當耐人尋味,因爲背後還有一個黃帝,表面上看,黃帝因爲它們殺死窫寙而加以懲戒,卻也只不過是將它們縛綁,並未處死,更連刑罰都沒有,若黃帝有心懲處,爲何不賜死反而要縛綁到如此偏僻的山巔?再者,因爲我已經上去過,所以能確認那裡無人能看守,疏屬山陡峭的地勢和惡劣的氣候連飛禽都不願多做停留,雙頭蛇怪卻願意駐守如此之久,這代表了什麼?”他稍稍一頓便道,“代表了這纔是黃帝的本意,因而飛廉的出現成爲了唯一的線索,原因在於飛廉並非處在黃帝陣營,它卻能容忍雙頭蛇怪逗留至今,興許,它也想知道雙頭蛇怪所守護的或者是它想要的究竟是何物。”
這番話足夠長,卻也足夠令人引起深思,惹人遐想,或許還有幾分費解,因而應皇天繼續道,“若換成貳負和危是人,這套假設依然適用,當然,也有一種解釋簡單很多,黃帝爲了懲處他們二人,不惜千里將他們送上疏屬山,只爲了凍死他們或者將他們餓死,你們覺得可信不可信呢?”
香蘭立刻搖頭,四周圍也是一片狀似“唏噓”的聲音。
“如若不然,他們上疏屬山的目的又是爲何?”應皇天這樣問來。
“難道,也是爲了某物?”香蘭猜測道。
應皇天並未回答,只道,“對我而言,一開始作如此假設,只是爲了進一步判斷貳負和危究竟是人是獸,若他們是人,那麼不用考慮得多深,便知二人已被雙頭怪蛇或飛廉殺死,屍體必然墜落山間,無處可尋,它們卻始終在山上逗留,尤其是雙頭蛇怪,因爲我知道飛廉在堯帝時曾被羿逼殺困至青丘之澤,那就意味着它曾離開過疏屬山,並且有一段時日不可能在那裡出現,現在,我們將所有假設摒棄,也拋開所有關於貳負和危究竟是人是獸的討論,再來看待這件事,那麼就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如果雙頭蛇怪只不過是生來就在疏屬山上的話,飛廉不必常常出現,這一點,有我兩次前去疏屬山皆遭遇飛廉突襲這一點可以加以證實,另外,黃帝也不必專門將貳負和危縛綁於疏屬山之上,因而這兩件事又將我們引回之前的假設,那就是疏屬山上藏有一物,卻不知是何物。”
“那麼,究竟公子有沒有問到貳負和危的下落,和他們殺死窫寙的理由呢?”聽了那麼久,香蘭仍不知道貳負和危究竟是人是獸,只好還是按照最先應皇天所介紹的那樣稱呼爲“他們”。
應皇天這時垂眸,長睫沈斂,不知他忽然間想到了什麼。
自然無人會去打擾他,過了好一會兒,應皇天才擡眸,眼底卻露出幾分狀似無奈的神情來,他聳聳肩道,“沒有,因爲我不小心弄斷了蛇怪的其中一個腦袋,飛廉視我爲仇敵,又怎麼可能告訴我真相?”他說得輕描淡寫,香蘭卻猛地站了起來,一方面是緊張,一方面是驚嚇,哪有人不小心就弄斷別人的腦袋的,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面對千年蛇怪和曾有“風伯”之稱參與過逐鹿之戰的飛廉,就算真的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仍然完好無損!
不過應皇天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隨即道,“因爲它的怒氣和死心眼,尤其是對蛇怪的戰友之情,因而讓我更傾向於貳負和危是人這個推論,所以纔會在一開始這樣向你們介紹,至於對或不對,改日我再去疏屬山拜訪,一切便能分曉。”
“還去?不許去!”香蘭驀地大聲喝道。
這一喝頓時將才睡去不久的娃兒驚醒了,他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看這裡又看看那裡,隨即,便很自然地喚道,“天……天……”
應皇天伸出手越過搖籃牀的欄杆,在裹着他的被褥上輕拍幾下,低聲地道,“睡吧,今天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如果還想聽,就拜託吵醒你的這位香蘭給你繼續講吧……”他說着,慢慢起身,轉向香蘭道,“我去沐浴,他就交給你了。”
香蘭瞪着搖籃中此時顯得精神奕奕眼神大放光亮的娃兒,不由有些鬱悶地對他說道,“……喂,你剛纔根本沒有真正睡着過吧……”隨即,她轉而瞪着應皇天負手而去的瀟灑背影,低聲咕噥道,“……又躲開我自己去入浴,一定有什麼事瞞着不肯讓我知道的,真是狡猾……”
四周圍隱約有響動,此時聽來,就像是一片低低的響應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