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櫻桃琥珀
蔣嶠西是一九九九年九月六號轉學來羣山市的。九月末的一天,林其樂走在路上看手裡的漫畫書。
漫畫裡,面對女主角琴子遞過去的情書,男主角直樹擺著一張臭臉,當衆拒絕:「我不要!」
林其樂翻過一頁往後看,下一頁,果然所有的同學都在嘲笑琴子了:爲什麼要做這種事?太自不量力了吧,你明知道他不會理你的。
蔡方元走在林其樂身邊,正和餘樵、杜尚、蔣嶠西繪聲繪色講著關於千禧年世界末日的傳言。他看了林其樂幾眼,發現林其樂看那個叫什麼《淘氣小親親》的漫畫看得正入迷。
「淘氣小親親?」蔡方元湊上去,怪腔怪調地念書名,「林其樂你在看什麼黃色漫畫啊?」
林其樂合上漫畫書,上去就要毆打蔡方元的腦袋。
其實林其樂也覺得這個叫相原琴子的女主角傻傻的。對方明顯不喜歡自己,爲什麼還要和他表白?
林其樂回頭看了看四周:
餘樵正叼著嘴裡的牛奶袋子,邊走路邊看手裡的體育報紙,他一貫對於林其樂和蔡方元的戰爭不感興趣,對她也不大關心。
蔡方元就更別提了,動不動就說林其樂有毛病,是神經病,動不動就和她打架,惹她不高興。
現在連杜尚也被蔡方元傳染了。好幾次,林其樂聽見杜尚說「林其樂就是個潑婦」之類的話,真討厭。
只有蔣嶠西聽見杜尚的話,也不附和。上學路上,林其樂每次和蔡方元打完了架,回頭時候,都會發現蔣嶠西擡頭在瞧她,瞧她歪了的辮子,又或是被扯開的書包,瞧她氣喘吁吁的臉。
這是在關心她嗎?林其樂也不太確定。
數學課上,林其樂也不再怕上黑板做題了。她每次都悄悄回頭,專往蔣嶠西坐的方向看去。
餘樵他們幾個在後面瞎說答案,一個個壞笑著,要看林其樂的笑話。只有蔣嶠西偶爾擡起頭,發現林其樂搖著馬尾辮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數學老師從旁邊走過去了。蔣嶠西裝作在看身邊窗外的桂花樹,他用手指在窗戶上寫出了透明的答案。
如果林其樂要寫情書給什麼人,她是隻有唯一的人選的。
臨近十月,街頭巷尾,人們臉上洋溢著一種興奮的、期待的神情。國務院今年定了一個什麼「國慶日假期」,意思是以後國慶日都要開始放長假了。
電建職工平時工作忙,連週末都沒得過,一年到頭除了過年就沒幾天假期,如今也終於能休息休息了。
可林電工夫妻倆卻沒能歇著。好不容易有了假期,大家夥兒都想休息,可工程卻是一天都不能停的。假期第一天,工地安排了林電工值班。林電工倒也想得開:工人嘛,苦日子過慣了,一要放假,還真不知道在家幹什麼,不如去值班呢。
再說了,閨女雖然自己在家,也不會孤單。
十月一日,上午十點,林其樂、餘樵、杜尚、蔡方元、蔣嶠西五個人坐在林其樂家的沙發上,目瞪口呆看電視上直播的建國五十週年「世紀大閱兵」。
餘樵盯著螢幕裡的空軍戰鬥機,眼睛都不眨一下。哪怕是蔣嶠西、蔡方元這樣見識多的,也對那些坦克車、洲際導彈連連驚歎。林其樂坐在一邊,又看不懂,又怕落伍,只能撐著臉堅持著看。
杜尚對她說:「櫻桃你看!這個導彈這麼大一個兒!!」
林其樂實在理解不了這種興奮。哇!好大一個鐵皮導彈!看起來好可怕啊!她從沙發墊子縫裡摸出她的《淘氣小親親》打開了繼續看。
閱兵的直播到中午就結束了,餘樵幾個人各回各家吃飯去了,走的時候餘樵還在和蔡方元不斷爭論那些飛機的型號。林其樂去喂兔子,等爸爸媽媽下班回來給她和蔣嶠西做飯。
到了下午,餘樵他們又過來了,餘樵拿了一筐他媽做的炸蝦片,蔡方元提了一個旺旺大禮包過來,還拿了好幾盒大大卷。
杜尚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拿,他吃蝦片,嚼大大卷,喝林櫻桃家的可樂。一羣九歲小學生在地上鋪的竹蓆子上圍坐成一堆,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本讀物,或坐或躺地看。
林其樂的《淘氣小親親》,杜尚的《白馬嘯西風》,餘樵的《體壇週報》,蔡方元的《大衆軟體》,蔣嶠西的《奧數精講》……
杜尚把手裡的金庸小說一放,突然提議大家去市裡玩跳舞機,蔡方元和林其樂第一個把他否決了。
蔡方元嫌累。林其樂則說,每次杜尚都一個人霸佔著跳舞機,把h.o.t的歌從第一首跳到最後一首,根本不讓別的人玩!
蔣嶠西在演算紙上得出一個答案,正往書上填,他聽見林其樂說:「要不咱們再去探險吧!去農村看大白鵝!」
「看什麼大白鵝,」蔡方元躺在地上,嘴裡塞滿了炸蝦片,含混不清道,「路都不通!別浪費時間了。」
杜尚也說:「沒有橋,怎麼去啊。」
蔣嶠西看到林其樂扁了扁嘴。
「哎櫻桃,」杜尚突然說,「讓我們看看張乃乃送你的小白兔吧!」
「不要。」林其樂說,埋頭在漫畫書裡。
杜尚兩條眉毛耷拉下來:「爲什麼啊?」
「我的小兔子比較內向!怕見生人!」林其樂氣呼呼的,她感覺根本沒有人支持她的大白鵝之旅。
餘樵從旁邊冷笑了一聲,低頭看體育報:「給我看我都不看。」
到了夜裡,吃過了晚飯,這一羣人又來了。餘樵奉命把他媽媽新做的一筐炸酥R端到林其樂家來。蔡方元本來要在家打遊戲,聞著酥R的味兒也跟過來了。
林其樂爸媽晚上都不在家。杜尚從林爸爸的牀頭翻磁帶,一盒一盒地看,想放點音樂來聽。
餘樵坐在客廳沙發上,拿著遙控器不停換臺,他對杜尚說:「林叔叔那有盤黑豹,放那盤!」
杜尚纔不愛聽黑豹呢。他翻了一圈,走進林其樂小屋裡來:「你h.o.t磁帶放哪兒了?」
林其樂還坐地上專心研讀《淘氣小親親》。
林其樂擡起頭,看了一眼杜尚,她想了想,轉過頭。
蔣嶠西還坐在她身邊低頭做題,他皺著眉頭,嘴裡喃喃低語的,不斷算一些新的數字。
「你想聽什麼歌?」她問他。
蔣嶠西正做一道有點複雜的幾何題。外面太吵,也就林其樂這裡邊還安靜點兒。林其樂問第二遍的時候,蔣嶠西才後知後覺擡起眼看她。
「什麼?」
「問你想聽什麼歌。」
「都行。」他說。
說完了低頭繼續演算。
林其樂眼睛眨了眨,又問他:「你沒有什麼喜歡的歌星嗎?」
杜尚在大衣櫃邊站著,這會兒也挺好奇地伸頭往這邊兒看。
從省城轉學來到羣山工地以後,蔣嶠西每天的生活除了奧數就是奧數,除了做題就是做題,從沒見他在人前表現出過什麼特殊的喜好。
「有啊。」蔣嶠西輕輕捏著手裡的鉛筆,擡起頭這麼說。
「誰啊?」就聽林其樂和杜尚異口同聲問他。
「leonard cohen。」
餘樵在外頭看電視上的國慶閱兵重播,看得正入迷,就聽小屋裡林其樂和杜尚超大聲音地問:「誰???」
四個人全坐在了蔣嶠西面前,聽蔣嶠西複述了一遍那個名字:「萊昂納德•科恩。」
林其樂和餘樵面面相覷,又看蔡方元。他們「小四人幫」裡數蔡方元去過的城市最多,見多識廣,可蔡方元也是一臉的茫然。
「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
他們四個人紛紛搖頭。
蔣嶠西手頭這道題是暫時算不完了。蔣嶠西也看他們四個。
「其實我也……不太認識。」他說。
林其樂問:「那你爲什麼喜歡他?」
蔣嶠西說:「以前在堂哥家聽過他的歌。」
林其樂問蔣嶠西,這個姓萊的人唱過什麼歌。蔣嶠西說了一句英文,林其樂眼睛睜大了,抿著嘴。
「省城的小學都要學英語嗎?」林其樂問。
蔣嶠西「嗯」了一聲。
杜尚大剌剌躺在林其樂父母的大牀上,閉著眼睛,聽答錄機外放的張惠妹的歌曲。
一想到你,就讓我快樂。張惠妹唱著。
像媽媽輕柔的歌唱。像爸爸終年的奔忙。
林電工加了一天班,到夜裡九點多才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工地上的人都放假,他一個人值班,自然忙起來沒完。
臥室的小門虛掩著,估計是孩子們還在裡面。林電工靠近了門邊,還沒推開門,就聽見餘樵在裡面說話。
「我今天啊……」餘樵的兩個手肘撐在膝蓋上,他盤著腿坐,一字一頓道,「我今天打算,長大以後,要去當空軍飛行員。」
林其樂一愣:「你上次還說去打籃球,現在又打算當飛行員——」
「好好看閱兵了嗎,」餘樵嫌棄林其樂道,「就知道看漫畫!」
蔡方元想了一會兒:「我長大了想去,寶島,臺灣。」
餘樵說:「你要去收復臺灣。」
「什麼跟什麼啊?」蔡方元和餘樵一副說不通的樣子,他聲音輕輕的,飽含著稚嫩的情感,「我未來的愛人在等我。」
「臺灣前兩天地震了,」相比之下,餘樵就真的顯得務實得多,「你未來的愛人沒事兒吧?」
「我想……」杜尚掰開最後一塊兒仙貝,自己吃了半塊,「想做醫生……!」
餘樵伸手一拍杜尚的背,把他手裡另半塊兒仙貝搶走了塞嘴裡:「空軍正好有醫院!」
杜尚和林其樂說:「你發現沒有,餘樵今天看了一天閱兵,看出毛病了。」
林媽媽從餘樵家打完了毛線,端著毛衣筐子回來,她推開臥室門:「餘樵啊,你媽叫你回家幫乃乃重新支一下蚊帳。」
餘樵聽見了,站起來就要走,體育報紙也擱林其樂家不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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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和蔡方元也各自回家去,臨走和林叔叔林阿姨道再見。林其樂站在自己家門外,把他們送走,又看著蔣嶠西拿著他那本奧數書和幾張沒寫完的演算紙,走到隔壁家門口。
「蔣嶠西,」林其樂突然叫他,「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