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電視機音量調到最小,看着特蘭西瓦尼亞靜靜燃燒,安零不願去聽新聞報道是怎麼解釋這場爆炸和大火的。只是因爲這次的嚴重事故,那些一直對神秘之都“吸血鬼之鄉”說法抱着恐懼不安心理的人終於釋懷了。在爆炸後現場找到的不過都是人類的屍體,安零別過臉不忍心看畫面上那些被擡出來的屍體。
就在前一天,他們明明還盡情享受着普通人的生活,雖然在黑夜降臨時必須被關起來,暫時喪失人類的自由和生活權利。但至少他們比誰都期待陽光再次降臨大地,從他們迎着陽光走出教堂的臉上,安零分明看到了感恩和幸福的神采。
安零的目光落在還昏睡不醒的雪乙臉上,沉睡不醒對她來說更好,因爲清醒卻無法哭泣,實在太痛苦了。安零知道,當博士和夥伴們所在的地方被炸燬時,這個無法把悲傷化成淚水的少女的心,一定也被炸得支離破碎。
因爲雪乙始終昏迷,加上要爲雪乙準備離開羅馬尼亞的東西,他們暫時住進了另一個小鎮的旅店裡。麗娜和少飛負責外出購置所需物品和準備離開的東西,安零便被要求留在旅店照顧雪乙。
“現在研究所的人的目標肯定是雪乙,安零學長身手好,可以好好保護雪乙。”這是麗娜安排每個人任務的時候理所當然指着安零下達的指令,完了還不忘嘲諷一臉擔憂望着雪乙的少飛,“我知道你也很想留下來照顧雪乙,不過,少飛的特長只是摘下眼鏡能看到幽靈,研究所那些人又不是幽靈。”說着還不高興地撇了撇嘴,讓少飛哭笑不得,只好接受了麗娜的安排。
雪乙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安零以爲她要醒來,心裡不安地醞釀該說點什麼話來安慰她好,沒想到雪乙只是繼續閉着眼睛,夢囈般呢喃着:“安零不要哭,答應我,不要哭。”十年前那個佇立在月光占卜館樓上的銀髮少女,指着母親說“她就是襲擊鎮民的吸血鬼”時,安零記得,那時自己確實不停哭喊着。因爲當時的自己,除了哭,什麼也做不了。
“傻瓜,這次應該我說‘雪乙不要哭’纔對吧。”安零看着這樣的雪乙,不禁有些莫名心疼,伸手爲她撥開凌亂落覆在臉上的銀色髮絲。明明失去重要的博士和夥伴的人是雪乙,爲什麼在昏迷中的雪乙讓自己不要哭呢。安零不解地望着雪乙,有些焦慮不安起來,忍不住握住雪乙冰冷的手,希望她感受到溫暖而趕快醒來。
電視上關於特蘭西瓦尼亞爆炸大火的報道終於結束,安零長舒口氣按掉了電視,專注地守候雪乙醒來。看着雪乙的睡眼,安零突然想起他們來到特蘭西瓦尼亞後,他還不曾好好睡上一覺,模模糊糊之間,竟然就這樣握着雪乙的手入睡。
安零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雪乙的夢,還是她的記憶世界。安零看到博士向雪乙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博士慢慢走回房間,雪乙的目光一直追隨着他,看着博士所看到的所有東西。博士打開上了鎖的櫃子,取出藏在深處的盒子,又打開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張微微泛黃的照片。安零隨着雪乙的目光,慢慢看清楚那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抱着年幼的自己的父親,還有溫柔望着他們微笑的母親!
爲什麼博士會小心地藏着他們的全家福?就算和父親認識,也不可能將別人一家的照片當成寶貝收藏起來吧?
博士久久望着手中的照片,似乎想摘下面具來!安零緊張地期待能夠看清楚隱藏在面具後的那張臉,突然,世界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安零努力想睜開眼睛看清楚周圍,眼睛卻被一雙散着涼意的手緊緊捂住,彷彿有聲音悲傷請求着自己“不要看不要看那些殘酷的真實”。安零拼命推開捂住他眼睛的手,刺痛眼睛的火光映入眼簾,在那座被大火吞噬的城堡裡,母親和父親在熊熊烈焰中緊緊相擁,直到火焰完全將他們吞噬。
冰涼的觸感輕輕落在臉上,安零猛然從惡夢中驚醒,對上的是雪乙微微閃爍驚慌的冰藍眼眸,下意識握住停留在自己臉頰的手,才發現雪乙是在爲他擦拭臉上的淚水。
剛纔自己看到的那些場景,到底是怎麼回事?安零顧不上臉上滿是淚水的丟臉樣子,緊緊握着雪乙的手,激動地追問:“雪乙,剛纔那些是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事?如果是真的,爲什麼博士會藏着我們一家的合影?爲什麼母親和父親會出現在城堡裡?”
雪乙有些爲難地皺了皺眉頭,沒有抽回被安零用力握得有些疼的手,只是輕輕
地繼續爲他擦去淚水。直到將安零臉上的淚水全部擦乾,雪乙才用另一隻手從衣服內袋裡取出那張博士最寶貝的照片——安零一家人的合影。
雪乙睜着明亮清澈的眼睛,認真注視着接過照片後一臉茫然驚惶的安零,一字一句告訴他:“一切都如你夢中所見,你剛纔所落的淚水,不僅爲你早已死去的母親,也爲守護你母親到最後一刻的父親。”
安零遲緩地搖了搖頭,想抽出被雪乙兩隻手夾在中間的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父親應該還在世界各地繼續研究工作吧?你和博士不是說了嗎?他早就離開特蘭西瓦尼亞!”夢中那吞噬父親和母親的火焰越來越清晰,彷彿要燒盡安零視野中所有風景,那火焰和特蘭西瓦尼亞沖天的大火重疊在一起,形成可怕的漩渦,把安零捲了進去。
雪乙輕輕擁住雙手抱頭,陷入痛苦的安零,輕聲轉達着博士最後的話:“博士將這張他一直視爲寶物的照片交給我時,讓我代爲轉達這番話:如果我不能逃出特蘭西瓦尼亞,幫我告訴安零,不用擔心,我會替你好好守護母親。希望他能原諒一直不夠盡職的父親,不能保護他。但至少,我會一直陪着他母親。”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知道這樣的真相……博士怎麼會是我父親?也就是說把母親害成那樣的研究所,父親也曾是其中一員?假借出國研究的理由,卻一直揹着我和母親從事人類血液改造這種荒謬實驗?”母親口中最敬愛的丈夫,童年時自己心中最崇拜的父親,竟然是那樣的人。
安零握着照片的手不停顫抖,無法想象這五年來,父親選擇遠離自己,只能對着這張舊時照片懷念的時光多麼難熬。父親多少次久久凝視這張全家福,以至於悲傷落淚而不得不摘下面具擦拭眼淚,安零無法得知。正如父親到最後一刻也沒能聽自己告訴他,這五年來,自己又是多少次望着全家福落淚不止。
如果,能夠在永遠失去之前,看到那個人摘下面具後熟悉的慈祥笑容,該多好。可惜,那個不經意對自己說出熟悉關切話語的人,將他無法面對自己的真實表情隱藏在面具之後,連最後一個擁抱都不肯給自己,就這樣再次背棄自己,永遠不會再抱起蜷縮在冰冷角落裡的自己。
“博士爲了我們,不得已拋下你,這五年來他一直活在自責中。給你寄去母親的遺物,編出那樣的謊話讓你絕望,也是很艱難才下的決心。”雪乙知道自己的擁抱不能給予安零一絲溫度,還是希望代替博士陪在安零身邊。五年來,她是最清楚博士內心痛苦的人,也是奪走了本該屬於安零的溫暖和保護的罪人。
當博士把明信片和遺物交給雅琳姐姐,叮囑她寄往千里之外,將絕望的謊言帶給安零時,雪乙分明感受到博士內心的矛盾。明明可以徹底消失,遠離安零,將他隔離在這些殘酷真相之外,博士卻還是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和安零再次聯繫起來。博士既擔心安零會被捲入這場是非,卻也希望安零從漆黑迷失的角落裡走出來吧。
“博士常常跟我們說起你的事情,請你相信,他的心一直都遙遙守望着你,他唯一的孩子。”就算不能一直牽着孩子的手,無法隨時抱緊孩子哭泣顫抖的身體,心卻從未遠離。
安零想起母親溫柔美麗的笑臉,在陽光下打開父親明信片的幸福表情,她總是這樣告訴自己:“你父親他在遠方守護着我們哦。”就算父親明明一年沒有幾天會在家陪伴他們,用他結實的臂彎抱起自己的次數,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但母親用那麼滿足的表情說的話,安零便使勁點着小腦袋,全部相信了。
如果自己能夠像母親一樣信任父親,更相信那個人,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遺憾。安零更緊地握住照片,照片中父母的笑容又因爲無法抑制的淚水變得模糊不清。在雪乙伸出手前,安零自己使勁擦去淚水,無法在最後看一眼父親隱藏於面具下的臉,不想連父親留在照片上的笑容都看不清。(在這一小節裡,添加一些安零知道真相到接受博士就是自己父親這個過程中的情緒,使得人物的性格更加飽滿。在之前不肯相信父親之前的情緒表現得很強烈,這裡突然就轉變得徹底相信了他,轉變的速度過快,安零的感情表現得不夠濃郁,情感最好是有個父親留下來的信物作爲緩衝,讓感情的變化不會顯得那麼突兀。)
追尋到了母親的下落,瞭解到十年前的真相,得到的結果是一無所有的失去嗎?安零下意識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這才反應過來
,雪乙一直小心翼翼擁抱着自己,用她冰冷而微微發抖的身體。
那些刺痛眼睛的枝葉,終於被撥開,在茫然若失的時候,突然看到一枚新蕾在寒意中努力成長。這就是安零此刻心中的想法,自己失去了本來應該擁有的一切,父親卻將他努力保護的東西交給自己,讓自己不至於一無所有。
“我會代替父親守護你的,因爲,你是他捨棄一切,付出生命保護的希望。”安零擡起雙手,輕輕回抱了雪乙,俯在雪乙耳畔許下承諾,“守護你,還有拯救血液改造失敗者,無論哪一件,作爲父親的兒子,我都要代替他去完成。”這也是父親留給自己的最重要的東西,如果連這些都丟失,那自己和父親之間的聯繫也彷彿會被切斷。
“可是,研究所那些人,不是你能應付得了。”雪乙拼命搖了搖腦袋,蹭在安零肩上,膽怯的樣子讓安零有點生氣,忍不住加重了語氣:“你要放棄嗎?父親讓你逃走,一定是希望你代替他成爲那些還因爲血液改造失敗變成嗜血傀儡,陷入痛苦的夥伴。”
雪乙慢慢從安零肩上擡起頭,眨動冰藍色眼睛,從安零眼中看到了堅定的信念和勇氣,雪乙知道自己不能退縮。安零說得沒錯,博士沒有完成的願望,必須由自己去實現。這是丟下夥伴和博士,獨自逃跑的自己必須擔負的使命。
“對那些還因爲血液改造失敗的人來說,只有你能成爲他們的希望,只有你能守護他們。”安零雙手握在雪乙單薄的肩膀上,目光直逼面前的雪乙,直到雪乙眼裡也閃動着堅持和肯定的神采。
“我們是不是回來得不是時候?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冷不防推開旅店房間木門的麗娜,嘴角掛着曖昧的笑容詢問正面對面的安零和雪乙。
看看迅速將手從雪乙肩上移開,臉上還有淚痕的安零,還有看不出表情卻目光陰鬱的雪乙,不難想象一定是關於博士他們的事情。也只有杜麗娜這種樂觀主義過頭的傢伙纔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那麼不合時宜的話。少飛搖頭嘆了口氣,爲了防止麗娜再說出不合適的話,邊從紙袋裡掏出新鮮出爐的蛋撻塞進麗娜嘴裡,邊將另一袋東西交到雪乙手上解釋道:“這是染髮劑和有色隱形眼鏡,這副樣子上飛機恐怕不大合適。”
“啊,嗚,我,幫你染!”好不容易把突然塞滿嘴巴的蛋撻解決掉,麗娜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到爲雪乙染髮這件事上,自信滿滿地拉着有些擔心的雪乙進了沐浴間。
確定麗娜和雪乙已經在沐浴間裡開始染髮工作,少飛下意識按了按懷裡的紙袋,遲疑了半晌,還是長舒口氣抽出紙袋裡的報紙遞到安零面前:“順便,買了份報紙,關於特蘭西瓦尼亞爆炸事件的具體報道……”少飛咬了咬嘴脣,還是沒辦法把報紙上關於博士真實身份的報道說出口來。
“刷”一聲,少飛發現手中的報紙已經被安零抽走,那人已經完全擦乾臉上的淚痕,深呼吸口氣打開了報紙。沉寂的空氣讓少飛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小心查看安零看完報道後的反應。
“承受不了喪妻之痛,把妻子冰藏在特蘭西瓦尼亞的科學怪人啊。”安零努力用平靜的語調念出報道上對父親的評價,擡頭對上少飛驚訝得眼珠子快蹦出來的眼睛,擠出一絲勉強的苦笑,“會被這麼寫,也是沒辦法的事吧。研究所那些人肯定對事實真相進行了消息封鎖。”
少飛終於明白剛纔自己和麗娜進來時看到那一幕的原因,看來安零已經從雪乙那裡瞭解所有真相。因爲博士戴着面具,還用了變聲器,所以雖然失蹤多年的父親就在眼前,安零卻沒有認出他來。
“等雪乙準備完畢,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吧,回到原來的生活。”少飛邊說邊將漢堡放到安零手裡,自己也拿起漢堡啃咬起來。雖然少飛心裡清楚,即使回到原來的城市,恢復原來的生活,但他們的軌道和方向,已經發生了變化。
到底未來將朝着哪裡而去,前往又有什麼在等待他們,少飛並不清楚。可以確定的是,曾經抱着不惹麻煩事的膽怯消極想法的自己,已經在這趟特蘭西瓦尼亞之旅中蛻變了。尤其是在幽深的森林裡聽到和夢中一樣的雪乙的呼喚聲,牽住她飄零的手。
那一刻開始,少飛告訴自己,不能讓重要的東西從手裡遺失,必須好好守護那些一直爲自己蒼白的生命增添色彩的重要寶物。下意識望一眼傳來麗娜明朗驚喜笑聲的沐浴間,無論是麗娜還是雪乙,自己都要拼盡全力保護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