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大廳又熱鬧起來,只有楊頲那桌依舊保持着沉默。楊頲右手握拳,極有規律的叩擊着桌面,眉頭緊鎖,一句話都不說,懂他的人都知道他在想事情,好一會楊頲才問道:“第二次還是那個仵作嗎?”
“不!是府裡派來的!再次勘驗是不能同一個人來做。當時府裡的仵作說是吊死,本縣的仵作還爭執了好久,第三次開棺又請了三位仵作同看,卻是都說吊死,本縣的仵作看了後很吃驚,因爲仵作也不承認自己看錯,纔有了第四次。”
周景源不禁感慨地道:“爲個莊戶人家四次開棺,的確少見!若是以往,有兩次一樣,便比照相同的定案!貴縣太爺真乃我等日後楷模!”
此話立即贏得楊頲與文俊彥的符合,只是文俊彥多加了句:“若這樣,我等日後仕途岌岌可危!”
正舉杯的楊頲一口將酒送入口中,道“文兄,只要在任一天就當憂國憂民,這身外之物何須看得如此之重?”
文俊彥似笑非笑地端起酒,放在脣邊,聞聞酒香,擡頭道:“若是以性命換之,二位兄臺還是此話?”
楊頲隨手砸碎酒杯,毅然道:“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文俊彥仰頭幹了酒,隨即丟了酒杯,哈哈笑着:“好,於少保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文某同你共勉!”說罷上前緊緊抓住楊頲的雙手。楊頲也緊緊得握住文俊彥的雙手,對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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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兄,你呢?”楊頲轉頭問着出神得周景源。
“哦!”周景源心不在焉地答應着,突然笑說:“哪有你們說得那麼玄。爲民做主哪有粉身碎骨得?文兄危言聳聽!不過在下還是與你們喝了這杯清廉酒!”
文俊彥伸手蓋住自己得酒杯,婉言道:“周兄既無此志,在下不便強求!”
周景源也不惱自己幹了酒坐下,佩服道:“在下只是相試。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子方兄得氣節,景源佩服!”
文俊彥盯着周景源片刻,米爾一笑,說:“原來如此!周兄果真是細緻之人!”
段延沛嘿嘿一笑,自飲一杯:“我段延沛能考上舉人足矣!憂國憂民的事與我無關!
文俊彥點頭道:“段兄真是胸懷坦蕩!”
段延沛擺擺手,哈哈笑道:“什麼胸懷坦蕩!我膽小怕事,做清官,百姓喜歡,我懼上峰;做貪官,我畏百姓之言。左右爲難,不若了此一生!”
“呵呵!段兄居然說起揭語?”文俊彥聽他這麼說有些好笑。
段延沛並不介意,興趣十足得問:“文兄,那案子你繼續說,是不是還有什麼奇怪得?”
段延沛點點頭便講述自己的疑慮,“最奇怪的是,那家被翻得亂七八糟,像是有人打劫,要糧食到倉庫搬就是,要翻家裡做什麼?莊戶人家就是再富能有多少銀子?搶了金銀首飾就是還要那幾兩散碎銀子做什麼?”
楊頲猛地盯向文俊彥,上下打量了他許久才問道:“文兄,你是如何知道這般詳細?”
文俊彥不好意思地拍打自己的腦門,解釋着:“頭次驗屍的仵作便是我叔公。他常說當官不僅文章要好,這斷案也要精。在下打小就跟他學驗屍,正經的文章不行,對仵作這行還是有些心得!
死因造假若是心細還是有破綻的,可是此次卻點痕跡沒有,叔公與我百思不得其解,這人的死因如何會變?”
楊頲頭一聽說仵作這行還有這麼多可學的東西,好奇的問:“這死因造假有何破綻?”
“嗯!”語氣中帶有極爲濃厚的興奮,楊頲再次觀察着這個長相有些略差的秀才,滿面的光華遮去了面龐上的雀斑。
“比如說上吊跟勒死這繩印就不在一個地方,死後僞裝燒死跟死於火燒也是有不同的!”文俊彥比劃着爲他講解,才說到興奮處,便被周景源截斷,
“文兄,澄懷,今日是十五,說這做什麼?我們猜謎猜謎!”他拉着段延沛去了別桌,楊頲沒有去,仍舊留在那。
段延沛回望了文俊彥,低聲對周景源道:“景源兄,這是什麼人?提到死人那麼興奮,還有澄懷,居然還能聽他說?瘋了,我看他們還是不要準備會試了!”
周景源一副這你就不知道的表情,“你擔心這做什麼?一個對文章沒興趣,一個是少年得志,你爲他們擔心什麼?去猜謎!”
“文公子,那個兇手是怎樣的人?”細微的聲音出自楊頲的身後,文俊彥與楊頲同時探尋,卻見一個穿着粗布褂子,梳着雙鬟的小姑娘。
文俊彥卻是一愣,楊頲見是她,又看了下雅間,白霜站在雅間的門邊,原來她們一直在聽啊。他示意饅頭坐下,介紹着:“這是白姑娘的妹妹!”
又試圖用溫和的語氣同她說,“這事有些怕人,你別聽了,當心晚上害怕!”可是他一貫的生硬,聽在饅頭的耳朵裡,實在是很彆扭。
文俊彥看着饅頭,嘿嘿一笑:“你看這小姑娘,眼裡一點慌張都沒有,哪會怕?”在他看來,饅頭不過是個孩子想聽故事罷了。
楊頲卻不這麼認爲,那幫大男人聽到了都有些害怕,這丫頭卻大大方方地問自己,難道真非池中之物?
“本縣人才如此之多,老夫真是高興!”柔呵呵地聲音出自新進來的中年人。秀才們忙起身同他打招呼,他正是本縣唯一的舉人,劉霖。
楊頲一見是他,頓時放下了臉,起身就往外走。文俊彥跟饅頭都有些奇怪,楊頲爲何變臉如此之快?
劉霖見楊頲一言不發就往外走,出聲挽留:“楊賢侄,許久不見,爲何這般匆忙!”
只是冷冷地一瞟,一個字都沒有,腰板挺直的往外走。段延沛一見忙拉住楊頲,這個楊頲這般倔做什麼?跟劉霖做對他有什麼好處,楊頲丟了教職還不是因爲得罪了劉霖。何不趁此機會緩和兩人的關係?
楊頲甩開段延沛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段兄,在下不與此等污穢之人同處一室,告辭!”
段延沛又抓過楊頲的手,將他往裡面拉,賠笑着對楊頲使眼色,手上暗暗使勁:“澄懷兄,今日只論文章,不說他事。我剛做一文,快幫我評評!你聽聽,”
“之聿兄!”楊頲用力掙脫段延沛的拉扯,厲聲道:“之聿若再這樣,楊某即與你割袍斷義!”
周景源大步走上前,拱手對楊頲道:“澄懷兄所言正是。之聿兄,讀書人怎可趨炎附勢,自失氣節!澄懷兄,我與你同走!”
楊頲道了謝,擡腳同他一起出去。
段延沛尷尬地垂下手,滿面通紅,不知如何是好,劉霖呵呵地笑着走到他跟前,攜了他的手:“段賢侄適才不說做了一文,念與老夫聽聽如何?”
段延沛支支吾吾地要婉拒,劉霖隨着他的目光在屋中掃射一圈,本已起身的秀才們離開又都坐下來。
“賢侄?大家都留下了,就說與老夫聽聽,老夫也好爲你潤色一番?”劉霖說完也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攜着他走進雅間。
碧霞見哥哥出去了,忙追了出去。
淑貞、白霜見了也忙跑着追去,一陣急跑,四名女子得面上都泛起了潮紅。
碧霞氣喘噓噓地喊着:“哥哥,哥哥等等我!”淑貞也跟着喊,兩個大男人這才停住腳。
碧霞跑到跟前,氣虛喘喘地直抱怨,周景源只得好言相慰;淑貞極爲不滿地嚷着:“師兄你這是做什麼?是在是太無禮了!你就是不喜歡劉舉人,也該給段公子面子。你沒見他當時有多尷尬?”
“姐姐這是什麼話?讀書人就該有讀書的骨氣!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道不同不相謀!何必要跟他多說?”年幼地碧霞紅着小臉激動地反駁。
淑貞見碧霞一個子曰,書雲的就惱火,爹爹就說過,書本是回事,人情世故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由的反駁:“你只知道死讀書,卻不知人情世故的艱險!”
碧霞也惱羞地衝着:“你就知道?你纔多大?”
“我雖不大,但也聽爹爹說過!”
碧霞拍手笑道:“你不也是聽人說?還不是死讀書?”說着還朝淑貞哼了一下。
淑貞被駁了話,面子上掛不住,眼一紅便要哭,周景源見了只得怪自己妹妹不懂事。楊頲便提出要送淑貞回去。
楊頲將淑貞送回了家,便說要送白霜與饅頭回去。饅頭見沒有旁人,楊頲同姐姐說話,自己膽子也大了些,悄聲問:“剛纔那人官很大嗎?”
“剛纔?”
饅頭用手比劃着:“就是那個長了鬍子,公子不想同那人說話的啊?”
楊頲略微一楞,哦,是劉霖,“怎麼這麼問?”
“我看那些人有點怕他!”
楊頲呵呵笑了,吐了口氣,濃重的熱氣一會便消失了,“官卻不是很大,不過是個舉人老爺而已!”
“那有五品官大嗎?”
楊頲雖然很奇怪饅頭爲什麼這麼問,但是他還是很耐心的回答:“不!”
得到了這個答案饅頭有些失望,白霜低頭問道:“你怎麼問這個?”
饅頭沒有說話,低着頭走路,走了一段又擡起頭問:“那什麼官比五品官大呢?”
“從四品以上的都比五品官大,不過這也說不上!”楊頲實在是很難跟饅頭解釋官場上的事情,那麼多的官制,豈是自己一兩句話久能說清楚的。
饅頭得到了這個不確定的答案也不滿意,什麼說不上,“那什麼官一定比五品官大?”
“當朝一品!”
一品?一品就能比五品官大?率先走進拐角的饅頭,見三姐半天都沒有跟上,往回走,卻看見三姐同楊頲拉着手不放。她笑了下,蹲在那想着那個一品究竟是什麼官,若是自己能跟一品官的娘子,那娘一定……呵呵!她暗自的笑着。
“你笑什麼呢?”
饅頭收起心神,擡起頭卻見是白霜,問道:“三姐,好了?”
白霜臉一紅,悄悄地扭過頭,那人已不在了,她點點頭,拉着饅頭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