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喬正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一眼許楚,然後點點頭說道:“是,睡了兩個時辰左右了。”
他看許楚倒並不是有旁的意思,大抵就是覺得,在一衆人中,唯有許楚的思路最能跟得上王爺了。所以,他就想着是否能從許楚面上看出什麼不妥來。
蕭清朗眸光突然一動,忽然起身道:“去監牢!”
他的聲音如三尺凍冰,瞬間就讓唐喬正跟許楚一怔。他們二人面面相覷,最終只能隨着跨步離開的蕭清朗一道出門。
三法司的監牢比之外面各縣的監牢看守更加森嚴,從門開始,就有數人把守,而後便是三五步都有巡視的衙役。監牢之內,更有數道暗哨,應該是每半日一輪換,但凡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發出信號,使得外面的衙役跟守衛一擁而入。
加之此處本就是在京城之內,倘若真有人在此處生事,外面的京兆尹府跟巡守衛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這一次蕭清朗的神情一直未曾鬆動,縱然感到自己步伐過大,使得許楚跟隨有些勉強,可他依舊沒有像往常一樣緩下腳步。
只是這一點,就是的唐喬正跟許楚心裡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因爲董瑞陽身份特殊,且蕭清朗有意要從他口中得到幕後之人更多的信息,所以在他的監牢外有兩個額外的看守。一則是監視,二則也是一種保護。
行至董瑞陽的牢門之前,三人恰能看到打掃乾淨的牢房之內,錦被鋪牀,其上則是背對着牢門蓋着薄被睡的毫無動靜的董瑞陽。就算此時看守的衙役給蕭清朗跟唐喬正、許楚行禮,都未曾能驚動的了他。
“今日可有什麼異樣?”
“回王爺的話,董瑞陽自吃過午飯後,就一覺睡到現在。”
蕭清朗聞言,神色微微一變,旋即冷聲說道:“開門!”
此時,氣氛微微凝重,就連看守的衙役都察覺出了幾分不妥。
二人不敢質疑跟更不敢耽擱,趕忙上前開門。
直到一衆人進入了牢房之內,都不見裹着薄被的董瑞陽有所動作。
許楚眉頭一皺,看着安靜的董瑞陽,片刻之後上前指尖一挑將那薄被掀開。
然而,就是如此,側身而臥的董瑞陽依舊不曾有半分動作。
“沒有呼吸,瞳孔對光反射消失,基本可以確定人已經死了。”許楚探看過鼻息跟勁動脈後,又掀開他的眼簾查看後說道,“下頜關節開始出現屍僵,身體瞎測出現淡紫條狀跟片狀斑痕。以手指輕輕按壓,顏色即可消褪,去壓後淡紫紅色又顯現,可推測死亡時間爲一到兩個時辰之內。”
她頓了頓,思索片刻繼續說道:“只是正常而言,死亡一兩個時辰的人,瞳孔該是擴散渾濁纔對,可是眼下死者的瞳孔卻是有微微收縮的現象......”
人死後瞳孔散大、固定,用燈光照射,瞳孔不會發生變化,這就是所謂的瞳孔對光失去反應,這是判斷人死亡的重要特徵之一。不過萬事都不是唯一的,瞳孔的變化在人死亡後會有一個例外,就是一些中毒而死的屍體,會有瞳孔縮小的表現。其中,最爲有代表性的,就是有機磷中毒的屍體,其縮小的瞳孔特徵會一直保待下來。
在前世的時候,她在研究有機磷中毒的屍體之時,曾詳細查過,有機磷化合物的研究也是始於近代年間。而有實驗室發現了具有殺蟲活性的有機磷化合物,甚至是有機磷殺蟲劑的問世那出現的就更晚了。
而在她穿越之前,國內常見的有機磷農藥已經多不可數了,而屍檢中因有機磷而身亡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可問題是,據她所知,在大周朝並無有機磷之類農藥存在。而且,也沒有製作有機磷毒藥的條件。
她的話不僅讓唐喬正意外,就連蕭清朗這位見多識廣的王爺也有些不解起來,他蹙眉追問道:“可有解釋?”
許楚點點頭,斟酌一瞬纔回道:“除了某種特定的毒藥的可能之外,最有可能的應該是虹膜肌的僵直造成的瞳孔收縮了,只是具體原因還需要解剖之後才能確定。事關死因,我也不能妄加猜測。”
“那便開始吧。”
有了蕭清朗的吩咐,接下來的屍檢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而那廂得了消息知道王爺吩咐人將一具屍體送入驗屍房的柳驗官等人,也急急忙忙趕了過來。這幾日,他們研究着許楚曾經作爲仵作在各地驗看過的驗屍單,幾乎都要廢寢忘食了。除了被關押的曹驗官之外,餘下的皆懊惱的捶胸頓足恨不能時光回溯,自己也能到她驗屍現場去偷師一番。
所以,聽說王爺的吩咐之後,他們幾乎瞬間就猜到了,大概是許大人又要親自驗屍了。
之前他們見過許楚幾次驗屍,從解剖到驗骨,皆能提出讓人耳目一新的論斷。更重要的是,她從不藏私,凡是他們疑惑之處,她皆會細細講解,直到他們瞭然。
所以,此時知道又有屍體,他們哪個也不甘落後。
堂堂三法司的驗官,縱然被不少人詬病嫌棄晦氣,可到底是入了官籍,是大周衆多仵作頂禮膜拜的存在。可現在幾人偏偏爲記錄驗屍單而相互爭搶,甚至一度在蕭清朗跟前爭功。
蕭清朗看了一眼冷眼旁觀還有些看好戲模樣的許楚,無奈的揉了揉額頭,冷聲說道:“許大人的驗屍單,本王會親自記錄,你們且在一旁觀看便是了。一會兒休要吵鬧,若打擾了許大人驗屍,休怪本王無情了!”
柳驗官幾個聞言,眸光一亮,連連點頭應是。就連蕭清朗說親筆填寫驗屍單的事兒,似乎都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了。畢竟,自許大人入三法司以來,王爺的確破例頗多......
就在幾人說話之間,許楚就將一切準備好了。
“死者體表無外傷,頭頂等處無異物,面色跟體表有些青紫,有窒息的跡象。”
“是被人扼死的?”唐喬正驚呼一聲,小聲詢問道。
許楚搖搖頭,對於窒息而亡的情況,她已經見過許多了。莫說是她,就是蕭清朗也應該知道一些,不過見唐喬正有所疑問,她還是解釋道:“所謂窒息而亡只是一個籠統的說法,實際上應該分爲機械性窒息、中毒性窒息、跟病理性窒息纔對。唐大人所說的扼殺,就是機械性窒息,再有就比如投繯、被人捂住口鼻或者壓迫胸腹部或有異物劃入氣管所造成的死亡。而中毒性窒息則就好理解了,顧名思義就是中毒後使人無法呼吸,比如煤炭中毒死亡的情況。而病理性的窒息,則更簡單了,像被人關入密室使得無法呼吸到空氣而亡,又或者中樞性呼吸停止,還有溺水都算是病理性的。”
“簡單說起來,無論什麼原因,知道會使得人無法正常呼吸死亡的情況,都是窒息。所以不能說所有的窒息,都是扼死。”
許楚說的詳盡,雖然如唐喬正這般的門外漢還有些不解,可是對於柳驗官等人,卻覺得十分得用。雖說他們從來沒想過,一個窒息而亡,還有這麼多說道,可是細細想起來,好似過往他們驗看過的因窒息而亡的屍身,也的確能按如此劃分。
早在第一次看許楚驗屍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心裡震驚過了,所以此時只覺得竊喜倒是沒了最初的驚訝。就好像,許大人合該如此精通驗屍之道,否則她爲何能越過驗官一職,成爲三法司唯一的女大人?
許楚見幾人聽懂,就將視線再度投向了屍體之上,片刻之後她徑直取了木製鑷子撬開了死者的脣齒。
“口腔黏膜有青紫色,應該是服用了大量的能抑制呼吸或者破壞呼吸中樞系統的藥物,繼而造成了麻痹、昏迷最後死亡。簡單來說,就是服用了大量的鎮定安神藥物......”
說完之後,她忽然眉頭一挑,小心取了棉札探入死者口腔之內。片刻之後,就見那擦拭過死者口腔的棉札之上,竟然沾染了一層灰褐色的粘狀膏體。
“這好像是什麼藥膏或者丹藥......”她皺眉思索片刻,有些驚疑不定的看向蕭清朗問道,“死者被關押之前,衙役是否確認過他身上未曾攜帶丹藥之類的東西?”
畢竟董瑞陽常年讓人爲他煉丹,所以他要是身上攜帶着丹藥,也並不意外。
蕭清朗面容凝重,頷首道:“此事我倒是可以確定,但凡收押之人,皆要被檢查一番以確保其身上沒有兇器或是毒藥。所以若是有丹藥,也必會被收繳。”
這麼說起來,如果那層粘狀膏體真是藥物,必然是旁人自外給他攜帶而來。可是,會有誰能如此手眼通天,在蕭清朗眼皮子底下做這事兒?
按着許楚的瞭解,自董瑞陽被關押開始,董家就不曾有人被允許過探視,更莫說送吃食物件了。但凡外面要送給董瑞陽的東西,皆被早已得了吩咐的衙役攔下,所以應該也不會是董家人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