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名梵親自去了孔家,兩家不合的謠言不攻自破。陸名梵走後,孔公晏讓人把孔濂溪接回了府,不再提起送走她的事。一切看似又平靜了。
翠陰庭樹,蟬鳴聲不見停歇,反而夜越深鳴唱得越是響亮。她開窗納涼。見天上嬋娟伴着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盛一院香。想起當初店小二告訴她湛王府是亭臺樓閣美輪美奐,現在身處其中,確實覺得他所言非虛,甚至小到一草一木皆能成景。
蕊兒拿來冰鎮好的瓜果給她享用,臉上有掩蓋不住的睏意。
伊寒江坐在窗柩上,“你若是困了就去睡吧。”她一隻腳踩在窗框上,一隻腳垂着晃啊晃的。風裡送來如泣如訴的簫聲,王府之中癖好特殊喜歡夜裡吹哀曲的人,也就景故淵一個。但自從上回她打擾了他的雅興之後,他倒是也沒再碰過簫了。
蕊兒似被那樂聲打動了,“聽府裡的人說過幾日就是王爺母妃的生辰,我雖然也沒了娘,但還有兒時一段記憶可供我回憶。可憐王爺連母親的面都沒見過就陰陽相隔。”
伊寒江道,“你通曉音律,再聽這哀痛的樂聲,就多了一點惺惺相惜。可我只覺得樂聲慢吞吞死氣沉沉。”
蕊兒退下,留她一人又靜坐了一會。
她抓了一片西瓜,邊咬邊走。書房裡燭火明室,景故淵臨窗吹奏,她吐出一顆西瓜籽一彈,瓜子打中窗前的綠竹,輕搖晃了一下,驚擾了他。她躲到暗處,拉高了嗓子。“景故淵,我生前爲你肝腸寸斷,死後閻王可憐我一片癡心,特意准許我拉你下十八層地獄,做一對鬼鴛鴦。跟我走吧——”
她不信鬼神,卻是知道這邊對鬼神之事最是敬畏,聽說宮裡頭設有一官職,專門就是占卜術數,夜觀天象。既然皇帝信,她想做兒子的自小在宮中耳濡目染,應該也會信。
景故淵放下手裡的蕭,“是我吵到你了麼?”
她把瓜皮隨地扔了,走出來,一臉的不高興,“怎麼嚇不到你?難道我裝的不像?”
書裡妖魔鬼怪常出現在深山古剎,可惜這王府瓊樓玉宇,沒有一處有殘垣斷壁的破敗,沒有陰風陣陣,效果不佳。
他笑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
她道,“你沒做過虧心事?我可不信。”人只有生來是乾乾淨淨的,慢慢大了,就會明白,乾乾淨淨和這世間的骯髒實在是格格不入。除非幼年時就夭折,否則在這紅塵俗世裡打滾,活的越久越容不下一身白淨。她走近問道,“你仔細想想,或者我們可以交換,我說一件我做的壞事,你說一件,怎麼樣?”
他笑了笑,想轉動輪椅回到書桌後邊。伊寒江卻是從窗外伸手進去,定住他的輪椅,“趁着現在沒人,不要撐柺杖,走兩步給我看看。”她掃了一眼屋內,“出來走,屋裡東西多,你要摔傷磕碰到,你家的侍衛又把賬算在我頭上。”
她進屋裡把他推了出來。
回到皇都後,她沒再關心過他行走的進度,他夜裡偷着練習,常常白日見到他時,眼睛下邊帶着烏紫,也不知道他是睡得少,還是根本就沒睡。
在村裡有她看着,他還常常練得不知節制。換了顏闖來監督他,那人只會對景故淵惟命是從,是絕不會違抗他的意思。想來那監督的身份只是個空殼,起不了讓他勞逸結合的作用。
他急着行走,她知道。他的努力她看在眼裡,有進步她不會懷疑,只是想知道他進步了多少。
景故淵慢慢的站了起來,像個學步怕摔的孩子小心翼翼。
他步履不穩。不論做什麼都有個過程,即使他之前拄着柺杖行走已經是很靈活,但扔了柺杖,又是要從頭學起。慢慢去適應身體的重心只落在兩條腿上,不再有輔助的人,輔助的事物,適應着只靠着腳板貼合地面。
他向前走了幾步,然後轉身朝她微笑。
伊寒江道,“還記得我和你第一次見面麼,我在樹上你則在樹下被一羣狼圍着,我說只要你求我,我就把你拉到樹上去。你雖然嘴裡說樹幹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可我知道你分明覺得是我救不了你。”
她眼珠子一轉,上前抓住他的衣襟,腳一踩,輕而易舉就上了屋頂。景故淵踩着瓦片,屋檐呈傾斜狀,他實在站不穩,只得抱住伊寒江的腰肢。
她笑道,“這回還不嚇你一跳,日後你能走能跳,爬樹上屋頂都是簡單的事了,要欺負你也只能趁這半月了。”
景故淵道,“你是說只要再過半月,我就能完全好了。”
“你每天都練習,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只是非要我親自說出口你才安心。”她看着他玩笑道,“想到以後要欺負你沒從前容易,我突然覺得有些失落,我是不是該給你下藥,讓你好得慢一些?”
他柔柔笑道,“可我想好快些,你不是說你會教我騎馬麼。”
她要坐下來,景故淵抱着她不敢鬆手,只得也跟着坐下。腳踢中屋頂的瓦片,滑了兩片瓦片下去,她本以爲會引來侍衛,但等了一會卻不見人來。“你的侍衛真是玩忽職守。”要是她是刺客,現在已經得手跑了。
“因爲怕走漏風聲,所以夜裡顏闖都會把守在我院落外的侍衛支走。若是真有刺客,有顏闖在要得手也不容易。只是今晚我突然想一個人。”
她抱着腿,故意道,“所以我現在是打擾到你了?”
他笑了笑,看着月道,“每一年我孃的生辰我都會進宮與我爹一同拜祭她。我爹是天子,**佳麗無數,但得他寵愛,即便離世多年也不曾忘記過的妃子只有我娘一個。”
她諷刺道,“離世不曾忘的女人只有你娘一個,可惜在世和你爹同牀共枕的女人卻不只你娘一個。”看他那麼多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她就能猜到皇帝的海誓山盟比一個狗屁還不如。
他輕聲道,“做皇上也是有許多無奈。”
她知道,今年娶進一個大臣的女兒,明年娶進另一個大臣的侄女。爲了子嗣繁盛也爲了鞏固皇權嘛。皇帝都說是無可奈何了,那那些被當成貢品送進宮裡的女人該說什麼。
她涼涼的應道,“還真是有許多無奈啊。你爹是被大臣用刀子指着,還是被大臣用弓對着?威逼他非要佳麗三千。你爲他說話,不是想有樣學樣也三妻四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