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一行人是坐着魔方號回來的,同時帶回來的錄像帶和雜誌已經送到了後海處姜華的家,一個佔地八百多平米的四合院,被用來當做魔方有限的信息中心,最起碼門上掛的牌子是這麼寫的,所以這時沈鐵軍還看不到最新的新聞,這也算是計劃失誤之一。
第二天早上見到王樂的時候,這傢伙正蹲在廚房裡挨訓,唸叨着自己沒幾天好活的李老頭,中氣十足:“你走之前我才問過你的,你不能都忘了吧?”
沈鐵軍摸了摸鼻子進了堂屋,沒想到沈大梅正捏着個油條在沾着豆漿吃,看見他來了馬上起身,拿起暖壺瓶擺了碗,給他倒了一碗,神情嚴肅:“我昨天辦休學了——”
“要不然就接受分配,你休學的話,兩三年後孩子大了——再上也沒什麼意思吧?”
拿起根油條咬了口,沈鐵軍坐到了圓桌前,瞅着熱氣騰騰的豆漿,轉頭看了眼停住的搖頭扇,想了想還是沒去開,沈大梅在旁邊,受了風就不好了。
“連你也這麼想?”
沈大梅的圓臉上眉毛高高揚起,飛快的站起身拿着油條,端着碗走了:“大男子主義——”
“——”
沈鐵軍站起身默默的開了電風扇,抱着豆漿有一口沒一口的開始吃了起來,看樣子吳寧寧倒是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要不然沈大梅也沒這麼大的反應了,便想起還沒問她吳徵什麼時候去見沈老實?
不過天大地大,現在沈大梅的心情最大,沈鐵軍也沒興趣再去說教,該說的不該說的,以前可都是給這個姐姐說過了,現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飯,他是當弟弟的,不知道當哥的能不能說。
戰略三人組中,吳寧寧是早就被判了出局,所以連備考也沒準備,現在沈大梅自動棄權,也就剩下了陶青一個,這便宜姐姐的學習還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沈大梅能不能維持的住二人關係,否則他就是標準的竹籃打水,一場空。
油條戰豆漿的吃過早飯,王樂走進了屋,先前硬着頭皮被李老頭訓了頓,主要是他有心思,自顧自的拎起壺給自己倒了碗豆漿拿起根油條,咬了大口吃着說道:“我現在婚結完了——”
“這段時間在家陪陪林陽,順便把該辦的事兒辦一下,現在暫時就這樣吧。”
沈鐵軍說了回到屋裡換了衣服,大熱的天他已經拋開了西裝三件套,換成了被稱爲Aloha Shirt的夏威夷襯衫,圖案則是選擇了Horizontal,由一整幅完整圖案的大面積場景——用湛藍色印在潔白的短袖襯衫上,腦門上架着個比蛤蟆鏡還誇張的茶色飛行員墨鏡,腳上踩着的是同樣顏色的平底皮鞋,推着白色小鐵驢出了門,一如既往的騷氣沖天神采飛揚。
王樂結完婚就度蜜月去了,算是在那邊玩了半個多月,因爲拍賣時間就是這麼長,沈鐵軍以爲這貨會晚點回來,沒想到能提前這麼早,現在看來是有了危機感,不過沈鐵軍還是考慮當中,人家才結了婚就讓人兩地分居出國去搞打撈,這是不是有點太沒人情味?
然而因爲沈大梅的原因,沈鐵軍現在是滿腦子漿糊,考慮的事情也有點多,按照這個節奏想下去,那林陽懷了孕王樂也不能離開,這麼看來短時間內自己的打撈隊伍還拉不起來——沒有負責人!
一路拉風帶着無數的注目禮衝進單位,沈鐵軍還沒熄火,旁邊已經有人打起了招呼:“沈副主任——”
“哦,紅旗?”
沈鐵軍將小鐵驢推進車棚也不鎖,現在別說整個單位裡面了,放在全國也就這麼一輛,一白一黑的和路虎好似在交相輝映着,怕是小偷從院子裡推出去,也得被幾個大路口的交警攔下,這幾個路口的交警他差不多已經熟悉了,摘下墨鏡收進兜裡,外邊可以戴着拉風,進了單位再戴那就是瞎子了:“有事兒?”
譚紅軍的聲音低了不少:“昨天我聽機要室的師陽說,您給卓雅開了個購買自行車的介紹信?”
“對啊,你要嗎?”
沈鐵軍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這點,譚紅軍比他早不了多長時間進入單位,平時說話什麼的也都還行,不過下一刻就感覺有點問題:“出事兒了?”
“沒有,我就是聽別人說了下。”
譚紅軍笑了笑就走了,沈鐵軍掃了眼旁邊的幾個面熟的同事,轉過臉纔想進去,便回過頭來看向了大門口,吳徵騎着輛二八自行車正好拐進來,迎面看到他也就是一愣,點了點頭推着車子往車棚去了。
沈鐵軍惦記着沈大梅的事兒,站在門口當了會注目禮接收機,等到吳徵拎着個包過來時,開口打了個招呼:“吳叔——”
“那個,沈副主任——”
吳徵聽到後嚇了一跳,拎着起了毛邊的皮包轉頭看了看身後,回過頭來滿臉緊張:“現在是在單位,以後你就喊我職務,我昨天晚上已經給領導打電話報備了,過會上班後就去找領導批假,你最近方便吧?”
“行,我也在找領導批假。”
沈鐵軍點了點頭,兩人就堵在走廊入口處,說完下意識的看了眼後面,就見到樑興國帶着他的秘書走來,連忙飛快的大腿邁步過去過去了:“樑主任,我家裡有點事兒——老家,需要請假回去一趟。”
“鐵軍啊,你有什麼事兒咱們裡面說,堵在大門口影響多不好。”
樑興國瞅見沈鐵軍的穿着,濃密的眉頭也就擰在了一起,不過看着比自己小兒子都要年輕的面龐,語氣緩和了幾分:“走吧,去我辦公室裡說。”
“唉~”
沈鐵軍飛快的點了點頭,跟着樑興國進了單位辦公樓,就聽樑興國開了口:“鐵軍,你現在也算是領導幹部了,穿着也要注意點形象,你看看咱們單位裡的,我不讓你去穿與民同樂的的確良襯衫,但是你這身上弄的花啊草啊——哦,今天又換成這個雕塑了,你就不能穿個素淨點的?”
“好,我一定改正!”
沈鐵軍沒想到樑興國竟然知道他昨天穿的是All Over Pattern,由多種花紋圖案組成的無規律圖樣,他記得昨天好像沒見過這位的面,進了部長辦公室後瞅了眼旁邊的秘書李秘,開口道:“我姐要出嫁了——”
“哦——”
樑興國瞅着沈鐵軍的臉,差點沒反應過來這貨怕是才21歲,有個沒結婚的姐姐也是理所當然,衝着旁邊的李秘擡了擡下巴,後者飛快的關門離開把門給帶上,他便是一指旁邊的沙發,開口道:“鐵軍坐,你來辦公室也有些日子了,你認爲現在咱們工作中的突出問題,是什麼問題?”
“外行指導內行。”
沈鐵軍脫口而出的說了,發現樑興國面色陡然變的嚴肅,也是知道自己有一竿子把一船人都打翻的嫌疑,繼續開口道:“五穀雜糧中有小麥,有水稻,有高粱,有玉米,但是這些當中我只會種小麥,其他的沒種過。
農民們大都種了一輩子的地,如果讓我這樣的去爲他們做服務工作還行,但是讓我去教他們怎麼種地,還要按照我想象中的方式讓他們去種,還要保證有足夠的豐收——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您說呢?”
樑興國面上的嚴肅漸漸斂去,一雙眼睛卻是愈發鋒利:“你想讓農民們自己去選擇?”
“他們知道自己能種好什麼。”
沈鐵軍倒是沒有多想,也沒有坐在沙發上,雙手一攤開口道:“我父親最拿手的是小麥,他伺候那玩意了大半輩子,在承包了村裡的地後,我看到國家提高了棉花的收購價和補貼,認爲種棉花比種小麥的收益高。
第一年他沒同意,但是憑藉我的鼓動還是種了,而我發小劉大剛把所有的地都種上了棉花,第二年糧食大豐收,棉花也是大豐收,將棉花賣給棉站後拿到了大筆現金,然後用現金交了糧款——”
“嗯——”
樑興國聽的默然點頭,接着開口道:“那要是農民們僱工呢?”
“僱工不重要——”
心中一緊,沈鐵軍沒想到樑興國兜個圈子是問這個事兒,面上的笑容斂去,開口道:“您是在說羊城耀高縣那個事兒吧?”
提起改開進程中關於僱工方面的問題,絕大多數關注者都會想到某個瓜子的困擾,瓜子老闆爲了擴大經營請了幾十上百人的工人——很少人知道這位在與同時期的某位魚老闆相比,所請的人數根本就不叫個事兒,後者在最忙的時候請了兩千多人的臨時工,瓜子最多時的人數連後者的零頭都比不上,所以引起的討論也是超出一個數量級。
樑興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靜靜的看着沈鐵軍,後者倒也不是真的想問出答案,而是藉着這麼點時間,在組織所要講的東西,開口到:“根據我所學到的東西,用辯證的眼光去看待歷史的話,儒家從誕生那天起,一直到明朝的八股文的這段時間,是一種極其先進的學說和思想。
它的先進性使得中華文明的發展遠遠的高於其他同時期的文明,這個超過千年跨度的學說幫助中華民族了近千年,雖然最終淪爲統治者的工具直到畸形生長,乃至於被唾棄。 WWW ★T Tκan ★¢ 〇
然而中華民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號稱是五千年的文明史,現有的考古證明也有三千多年,且不論是五千年還是三千年當中,我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世界舞臺上的重要角色。
但是我們的對手已經換了好幾撥,有些當年和我們匹敵乃至於爭霸的,現在他們的子孫連他們自己的文字都不用了,官方語言用的是殖民者的語言。
任何一種學說都要放到其產生的環境中去看,而脫離了這種辯證的視覺下的生搬硬套,在我看來都是別有用心,畢竟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都打完幾十年了。
咱們國家是一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面積的大國,人口已經突破了十億,魚老闆要請兩千多人,那是他需要用到這些人,他用這麼多人做什麼?
首先是創造經濟效益,這是第一位的,他帶着這麼多人創造價值效益,可以給國家提供賦稅,然後開給這兩千多人的工資,可以解決這些人的溫飽。
他自己獲得的資金,可以改善自己和全家的生活狀態,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他花出的錢進入流通領域,而流通的錢是在源源不斷的,爲國家創造着稅收。
在我個人看來,他這種行爲不光不能去否定,去制止,而是去鼓勵!這樣,我們國家的稅收才能源源不絕的增加,國家賦稅增加的好處,就不用我來說了吧?”
坐在椅子上,樑興國眼神波光不動,聲音也好似聽不出情緒一般:“可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
沈鐵軍迎着樑興國的目光,心中一橫開口道:“如此一個龐大而又優越的國家,難道會害怕一個僱傭了兩千多人的魚塘老闆?!”
“怕?”
樑興國面色終於變了,凝聲道:“誰給你說——”
“呵呵,您明白了?”
眼瞅着話沒說完的樑興國陷入沉默,沈鐵軍算是鬆了口氣,他這些日子看上去悠閒到愜意,然而文件中會議上,甚至是轉發的內參裡,都是怕與不怕的思想碰撞,笑道:“既然不怕,那爲什麼不看看呢?總不至於那魚老闆帶着兩千多人翻了天吧?”
“行,你請假我同意了。”
樑興國揮了揮手,沈鐵軍連忙轉身走了,到了門口瞅了眼旁邊的李秘,點了下頭向着自己的辦公室而去,他不知道這是主任大人的問題,還是來自於別人的問題。
魚老闆的事兒引起的關注比較大,又地處在改開的前沿,現在表達了意見的有不少,支持的反對的看似旗鼓相當,也許是主任被人問起,想找個人給自己參謀參謀。
也許只是單純的想了解下他對這個事兒的看法,所以沈鐵軍能說的便都說出來,至於因此會招來麻煩,這還不在他的考慮之中,因爲他腦門上頂着的便是改開的標籤,真要有麻煩也是躲不過去的。
好在,要請的假算是批了下來,剩下的也就是等吳徵那邊的日期,按說這次沈大梅回家不用他也行,可想着家裡的沈老實和沈王氏都是沒見過世面的農民,面對大部委裡吳徵這個副主任——怕是要稱得上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