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後,陽光溫煦,雪枝越顯晶瑩剔透,彷彿給大雍宮度了一層淺淡的光潤。
馬車緩緩駛入內城門處,穩穩的停了下來。一雙烏皮靴,率先從馬車上露了出來,一道身影利落的跳下了馬車,深吸了一口氣,擡眸望向宮殿的方向。
來人二十四五歲,身着絳紗袍,頭戴籠冠,腰束玄色束綴於佩綬,雖是身着正統的官服裝,但看起來很是精神。
六福將人打量個來回,這纔開口道:“謝大將軍?”
謝放雖不認識眼前的人,但擯棄守門禁軍,大模大樣的站在此處,身份想必不低。謝放斂目,謹慎的開口道:“勞管事久候了。”
六福無心寒暄,再次看向馬車:“大將軍一個人入宮啊?”
馬車的簾幕被人再次拉開了,露出了熟悉的笑臉:“六福公公。”
六福緊蹙的眉頭緩緩的鬆開了,望了來人好半晌,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一年多了……您可算是回來了!”
明熙身着侍衛服,利落的跳下了馬車,望着紅了眼眶的六福,一路上的忐忑,具化作了歉意,輕咳了一聲,有些氣弱的開口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可不要哭,一會哭花了眼,我可怎麼給陛下交代啊?”
六福忙用衣角擦拭擦拭淚水,側目看向謝放,挑眉道:“將軍不必找人了,此處的人都已被提前打發了,陛下已等候謝將軍多時了,您這邊請。”
謝放聽到了明熙的話,雖不認識眼前的人,也知道六福公公乃泰寧帝的心腹寺人,自然不敢託大,拱手道:“大總管先請。”
祁平從六福身後走出來,對謝放笑道:“大總管還有事,謝將軍隨奴婢來。”
謝放挑眉,側目看向明熙:“我的侍衛,不和咱們一起嗎?”
六福笑道:“謝將軍不必擔憂,您去述職,她也自有去處。”
祁平寬慰道:“如今都到內宮了,又是六福公公親自領着,大將軍有什麼可憂心的?”
謝放沉默了片刻,拂了拂明熙肩膀上的皺褶,輕聲道:“你自己多注意一些,少說話少惹事。”
六福見謝放如此作爲,頓時失了笑意,冷下了臉子:“陛下已等候多時了,謝將軍還是快些的好。”
明熙抿脣一笑:“大將軍放心,此處我路熟,不會惹事的,一會若要出宮,咱們也在此處匯合。”
謝放也不好站在此處不走,唯有開口道:“那我先行一步。”
六福繃着臉,瞥了眼謝放離開的背影,不以爲然道:“哼!堂堂一方守將,哪裡有半分武將的乾脆,娘子……咳,那個咱們走這邊。
明熙輕笑道:“卑職但聽公公吩咐。”
六福繃不住噗嗤一笑:“您還是快上轎吧!”
大雍宮外宮,禁軍所正堂上。
高鉞端着茶盞,擡眸望向院落,方纔還是陽光燦爛,片刻的功夫,烏雲遮蓋了天幕,天氣陰陰沉沉的。
陛下三日前傳謝氏入宮,因聖旨傳出的同時,又加重了東宮的守衛,衆臣議論紛紛,謝氏那邊雖接了旨意,可一整日裡都毫無動靜。
次日高鉞不當值,因怕謝放臨時入宮,又在宮中等了一日一夜,如此連着兩日的相安無事,高鉞纔在副將周全的勸說下,回府休息,誰知謝放竟選了今日入宮。
一個時辰前,高鉞才得知謝放入皇城的消息,不及換上甲冑,急匆匆的從府中趕了回來。
周全走進門,看見高鉞,不禁笑道:“統領手中的茶盞都要結冰了,怎麼還端着?”
高鉞沉了一口氣:“來人當真是謝放?”
周全道:“雖然六福公公將守衛都驅離了,可遠看着那人就是謝放,這會已在太極殿了。”
高鉞握住杯子的手動了動,沉思了片刻:“他何時入京的?有多少隨護?”
周全道:“副將親衛也不過二十多人,難怪安定城那邊不曾傳來消息了,就這幾個人想要喬裝入京,別人哪能想到?”
高鉞緊蹙眉頭,顯然沒有周全樂觀:“回京述職,乃光明正大的事,他爲何要喬裝過安定?自甘涼城至此何止千里,十多二十個人,如何走過來的?天下當真已太平至此了嗎?”
周全沉默了片刻,想了想道:“韓大人一介文臣送糧漠北,所帶兵勇尚不足百人,他一個武將入京,輕車快馬,自然無須那麼多護衛。”
高鉞搖頭道:“韓耀每過一府,必然有當地兵勇護送到下個郡縣,雖說從帝京出發不過一百多人,但州府護衛與京城護衛加在一處,每次都不少於五百人,回來的時候算是輕車快馬,人數看起來這才顯得少。”
周全蹙眉道:“謝放乃謝氏庶子,與嫡子謝逸不同,自來不張揚也不講究排場,鎮守甘涼城數十年,回京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都是輕車快馬,來去匆匆,此舉也無甚可奇怪的。”
高鉞道:“若說太子不曾圈禁東宮,朝中不是如今的局面,謝放如此作爲,尚能說得過去。如今朝局不穩,謝氏沉寂多年,幾乎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太子之身。如今太子已成強弩之末,謝氏又怎會眼睜睜的看着?”
周全道:“太子如何,那是陛下的心思,不看着還能如何?難道謝氏還想造反不成?可今日陛下對謝氏很是禮遇,與對待太子的態度截然相反,頗有拉攏之意?”
高鉞道:“謝氏要是那麼好拉攏,當初先帝也不必以納後之禮,迎娶謝貴妃了。”
周全搖頭道:“統領有所不知,今日六福公公一早就等在門口了,親自將謝放迎進宮中,還帶着一頂小轎。若無陛下的交代,在六福公公眼中,小小的四品武將又算個什麼,封疆大吏,也不值得如此的。”
高鉞沉默了片刻,手指微動,眯眼道:“謝放是一人入宮的?”
周全道:“還帶着一個親衛,遠遠看着十分年輕,最多不過十六七歲。”
高鉞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謝放此時還在太極殿?”
周全道:“這會該是還在太極殿。”
高鉞起身朝外走:“我去陛下那裡看看。”
周全道:“統領身着常服無詔覲見……不如換上甲冑?”
“不必了。”高鉞手指拂過袖口,轉身疾步離開。
申時,天空飄起了細細碎碎的雪花,年節將至,今日太極殿書房裡卻難得的安逸寧靜。
謝放站在書房裡已近半個時辰,面上雖是不顯,但不知爲何,心裡越發的尷尬與不安了。自入了這裡,謝放的問安,泰寧帝連應都不應,只讓謝放擡起頭來,而後……泰寧帝將人打量了好幾個來回,就一心看起了奏摺,期間還時不時擡眼打量謝放。謝放雖垂着眼眸,時間越長,整個人越是緊繃了,總感覺被泰寧帝深深的嫌棄了。
隆冬的季節,書房內溫暖如春,那些盛開或是將要盛開的花枝,彷彿透着幾分春日的朝氣與夏日的水霧,當真說不出的養眼養心。
不知又過了多久,泰寧帝緩緩放下摺子,再次看向謝放:“什麼時辰了?”
祁平道:“回陛下,申時將過了,天要黑了。”
泰寧帝笑道:“朕差點忘了愛卿還在,時辰不早了,你就回去吧。”
謝放怔愣了片刻,輕咳了一聲:“那述職之事……”
泰寧帝長出了一口氣,略有不耐的開口道:“述職乃正旦後的事,如今哪裡着急?謝將軍雖是個武將,但述職也是吏部的事,朕哪裡能越俎代庖。”
謝放聽着這話,有些不對,莫名其妙的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白白站了將近一個時辰,一開口就趕人,雖知道面前的人,在自己身上圖不到什麼,可總有種被利用的感覺。一陣尷尬的沉默後,謝放再次開口道:“隨末將一同前來的親衛,不知此時身在何處……”
“愛卿癔症了,朕只見你一個人進門,哪裡有什麼親衛?”泰寧帝眉宇間已的不耐已能溢出來。
謝放忙道:“在內城門下時,末將與親衛分開,此人跟六福公公一同離開,直至此時不見她人來。”
泰寧帝皺眉道:“即是入內城就分開的,你找朕要什麼人?朕可不曾見你的親衛。”
謝放心知泰寧帝這是有心將人扣了下來,心有不甘道:“左右無事,末將可再等上片刻,說不得她一會就自己尋來了。”
泰寧帝冷笑一聲:“謝放!你當此處是什麼地方?”
一個內侍急匆匆的從外面跑了進來:“陛下,高統領有急事求見!”
泰寧帝聞言挑眉,想也不想道:“不見!祁平你送謝將軍出宮!”
謝放道:“陛下!那人年紀小,只怕獨自一人到時不好出宮……”
“謝將軍這邊請。”祁平笑眯眯的打斷了謝放的話。
謝放又站了片刻,見泰寧帝一直半垂着眼眸,不理不睬的模樣,這纔不甘心的拱手告退,隨着祁平走出門。
片刻的功夫,細碎的雪花,已化作了鵝毛大雪。
一個人身披黑色大氅站在門外廊下,宮燈忽明忽暗,讓人看不甚清模樣。
謝放從那人身側走過,突然感覺一道銳利的目光,讓人很是不舒服。謝放皺眉望去,正對上了一雙幽藍的眼眸,在這冰天雪地的傍晚,那雙眼眸中的感情似乎也被凍結了,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冷硬。
謝放絲毫不懼,眯眼與其對視了片刻,心中警鐘長鳴:“那人是誰?”
祁平小聲道:“正是禁軍高統領。”
謝放點了點頭:“聽聞高統領頗得陛下青眼,如今看來也是年少有爲。”
祁平笑了笑:“朝中的事,奴婢哪裡知道哪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