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燈火通明。
太上皇板着臉坐在正位上,六福幾次欲言又止,想要求情,到底不好開口。
鳳哥垂頭喪氣的站起對面,時不時偷看了眼太上皇:“祖父,生氣會老得特別快,你別生氣了,我最怕你老了,你以後還要一直陪着我呢!”
太上皇眼中已有了笑意,可還是虎着臉:“前日寡人是如何交代你的!”
鳳哥嘆了口氣,學道:“這幾日你給寡人老實待在宮中,柔然、北狄此番藉着進貢,有不少人入京打探虛實,亂的很。”
太上皇忍着笑道:“記這麼清楚!爲何還要到處跑!”
鳳哥撇嘴:“可我就是老實的在宮中啊!哪裡都沒有去!祖父還說將那汗血寶馬的馬駒給我的!可孃親一說不給,你轉眼就變卦了!還合夥將那馬駒藏了起來!我指望不上你們,就只有自己去找了!”
太上皇頓時有些理虧,因疏忽了鳳哥的身高,隨口將馬駒給了出去。如今想要再改口,也拉不下臉:“你孃親的脾氣你也知道,你爹是個靠不住的!寡人也不好太不給帝后顏面……”
鳳哥撇嘴:“祖父要反悔,總也有藉口。”
太上皇虛張聲勢道:“你去半宿,可將馬駒偷來?若你當真有這本事,寡人做主,將馬駒給了你又如何。”
鳳哥抿脣一笑,得意道:“我雖然沒有找到馬駒啊!可是我找到了養馬的崑崙奴啊!他明日肯定會幫我偷、牽出來的!我只要等着坐享其成就好啦!”
太上皇挑了挑眉:“哎呦,出去半宿,這是又騙了誰?”
鳳哥嘴角微勾,笑道:“哎呀呀,不值一哂不值一哂,哪有騙啊!那是哄啦!祖父不是說了嗎?想讓人家做事,就要對人好,哄着點人家啊!父皇就是那麼哄大臣的呀!阿瓚也歷來對我言聽計從。”
“這次我遇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崑崙奴啊!雖然他否認身份,還對我說謊,但是我能看出來他就是崑崙奴啊!小小年紀,虎口上都是繭子,比阿瓚的爹爹看着都厚實,又不是從軍的,肯定是個馬奴啦!”
太上皇微微一怔:“比謝放?繭子在手上哪處?”
鳳哥本就是順杆爬的性格,見太上皇似乎不會秋後算賬,忙坐到桌前,拉着他的手道:“虎口!還有食指啦!這裡!!”
太上皇嘴角笑意逐漸散去:“那個外族人,多大年紀?你在宮裡哪裡遇見的?”
鳳哥道:“他說他十三了,在禁軍所裡遇見的呀!似乎是犯了錯,禁軍的侍衛正欺負他呢!”
太上皇輕聲道:“他說幫你偷馬,你就將人放出來了嗎?”
鳳哥忙道:“當然不是啦!我先放他出來的,才哄他明日給我……牽馬!是牽!祖父答應給我了啊!”
太上皇道:“那他現在在何處呢?”
鳳哥道:“崑崙奴可是我的,爲了哄他給我做事,我還送了一隻手鐲給他呢!”
太上皇道:“祖父先看看他,還不成?”
鳳哥從脖頸裡摘下了那個壓得脖子疼的項鍊,遞給了太上皇:“雖然送了一隻手鐲,可我也不算吃虧了,這個是他爲表忠心,給我的信物呢!祖父不要和我搶人呀!他看着可厲害了!實在不成,將來讓他給我做侍衛也成啊!我都哄了一晚上呢!雖然有些呆頭呆腦的,話也說不清楚,但看樣子以後肯定是個聽話的呀!”
太上皇拿着純金的吊墜,在燈下看了看,微微斂下了眼眸,可還是泄露了眼底的震驚,好半晌,才輕聲道:“來,告訴祖父,那個崑崙奴人在哪?你母后要是發現宮中潛入生人,到時候寡人想幫你說情,只怕你母后也不肯。”
鳳哥斟酌了片刻,深以爲然之,而後道:“在刺葵園的湯池屋裡,祖父先幫我將人藏起來,好不?”
太上皇給六福一個眼色:“六福你去將人領回來,放在寡人的宮中安置了。”
鳳哥當下高興了起來:“祖父不如將那馬駒也養在你宮中吧!不用特意給我啊!只要我平時能騎騎就成了!”
太上皇想了片刻:“你一會收拾收拾,住到你母后宮中去。”
鳳哥頓時有些掃興,小聲道:“我要是住到母后宮中,父皇肯定又會看我不順眼了,前番還旁敲側擊的對官奴與阿慶說,郎君大了,不要老朝母后宮裡跑,否則影響男兒氣概。官奴與阿慶都是笨蛋,居然深以爲然的很!哪個人不喜歡和自己的孃親在一起,與男兒氣概有一文錢的關係!”
太上皇低聲安撫道:“別理你父皇的酸話,他是個指望不上的。不過,這段時日北狄與柔然的人都在行宮附近,你住得安全些好。”
鳳哥氣道:“好不容易打沒了南樑,又來了北狄、柔然,還有什麼大夏,真是的!我們爲什麼老是要打仗啊?天下太平不好嗎!”
太上皇長出了一口氣,手掌拂過鳳哥的髮髻:“是啊,爲什麼呢……”
鳳哥嘆息了一聲,又道:“我當初就不想讓父皇一統天下。”
太上皇一愣:“爲何?”
鳳哥理所當然道:“有人說,最後統一天下的那個,肯定是最卑鄙的人!”
太上皇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此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丑時將過,翠微山半腰的大莊園內。
阿嗣倚在圈背上,坐在正中的桌前,半闔着赤眸,把玩着手上的金手鐲。
一個文士樣的男子坐在他身側,堂下還跪着四個十分魁梧的大漢。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
此時,偌大的屋內,氣氛顯得十分壓抑凝重。
文士的額頭也溢出汗滴來,好半晌才低聲道:“殿下,此番總是有驚無險,怒叱雖有看護不利之罪,到底罪不至死。此時,咱們還在大雍,副使驟然不見了蹤影,總也不好交代。”文士雖長相與中原人無異,但張嘴就是極正宗的北狄語。
阿嗣擡眸,目光劃過衆人,漫不經心道:“後山的禁軍是誰引去的。”
怒叱忙道:“大殿下安心,術雷已被我等絞殺!肯定是二王子與舒爾木王妃的主意……自大王將狼王令傳給殿下後,舒爾木王妃一直耿耿於懷,正好藉着此番出使大雍,做下了圈套,暗害殿下。”
阿嗣驟然擡眸,明明是火焰般的顏色,可不知爲何卻讓人有種冷徹心扉的感覺:“好一招借刀殺人……”
文士輕聲道:“殿下息怒,舒爾木王妃受寵多年,頗有些手段,最是讓可汗在小事上言聽計從,殿下不可輕舉妄動。”
阿嗣嘴角揚了揚,雖看似在笑,但面上冰冷一片,不輕不重道:“父汗即捨不得她,孤也不能不孝,那就讓她的兒子替她去死了。”
一時間,屋內的人都沉默了下來,竟是無人開口相勸。
文士見阿嗣專注的把玩手鐲,斟酌了片刻,輕聲道道:“殿下身上的衣袍,做工、用料都一等一的。手鐲的工藝,該是當初南樑皇室的御用工匠才能做出來。您看手中上的珍珠與珊瑚,都屬極品,這該是大士族的貴女隨身佩戴之物。”
阿嗣瞥了眼文士一眼,挑眉道:“大雍貴女,都會嫁給心愛的奴婢嗎?”
文士怔愣,偷瞟了一眼阿嗣,只見他如往常般面無表情,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是是、是嗎?屬下還是第一次聽聞。”
阿嗣眼眸微挑,露出了幾分恍然,而後又道:“如此,孤累了,你們退下吧。”
——全文終——
2016.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