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徑自取過筷子挑起麪條往嘴裡送,爽滑細緻,勁道十足。純素的餛飩做得也極是地道,皮薄餡多,芥菜的鮮香味勾人食慾。

“好吃。”邊吃邊誇讚,笑眯起了眼睛看他驚訝的表情。

看着他吃得不亦樂乎的樣子,陸恆修脫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餓了唄。”放下了碗筷,寧熙燁理所當然地答道:“小齊抱來的那些畫像,一個比一個難看,看得連飯都吃不下了。這還是畫像呢,要換成了活人,半夜醒來看見了還不得嚇死?”

好笑地看着他撇嘴瞪眼的苦惱模樣,又想起小齊說王家小姐有一張蔥油餅似的臉,陸恆修臉上的表情便放柔了下來:“別胡說,太后看中的總是好的。”

“是麼?”寧熙燁卻笑了,上半身傾過來一閃一閃地看着他的眼睛,“難怪小修不高興了。”

狼狽地別開眼辯解:“沒有。”

心裡的酸澀卻又一絲一絲地涌了上來,手指把平安結捏得更緊。

“有。”他卻說得肯定,身子往後靠了靠,臉上越發笑得得意,“每次小修心情不好都會來這兒吃餛飩麪。”

還掰着手指頭一次一次地數出來:“被陸賢相教訓的時候,國事不順心的時候,朕頭一回被你在春風得意樓逮到的時候……小修每次都會跑到這裡來。這次又是爲了什麼?”

“沒什麼……臣……”強自鎮定了心神,讓視線對上他的臉,剛要開口,卻被寧熙燁搶了先:

“這次是因爲朕要立後了。”收斂起玩笑的表情,他直白地道出他的心事,不留一點婉轉的餘地。

“……”想要像過去一般裝糊塗,卻在他鄭重的目光下,敷衍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

兩人相對而坐,一個已無路可逃,一個步步緊逼。

良久,寧熙燁長嘆一聲,起身坐到了他身邊,輕輕地掰開他的手指,掌中是一隻翠綠的平安結,因爲時常摩挲,顏色都有些褪色了,在燈光下顯得暗暗的。尋常的小物件,集市上常有人一大把一大把地掛在貨架上來賣。

“朕知道你在猶豫什麼。你是和朕一起長大的,朕是塊什麼料子你不明白?朕沒把這個天下弄沒了就已是祖宗顯靈了,哪裡能當什麼聖君明主呢?”見他偏過了臉去,寧熙燁也不爲意,只是挨他更近些,低聲說着,“其實朕也擔心啊,朕是個庸君,大不了再多個被人閒話的把柄。可你不同,你是賢相,怎麼能被人說得那麼難聽?朕就常想,算了吧,這樣也挺好。小修是要名垂青史的人呢,小修被人誇,朕一樣也高興。可是,恆修,朕沒那個胸襟,朕真的放不了手,朕早就認定你了啊……是不是如果朕不做這個皇帝,跟皇叔似的做個王爺,你還能跟朕更親近些……”

陸恆修聽他一字一句地說着,喉嚨卻被堵住似的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掌中的平安結彷彿着了火似的,一陣一陣刺燙着心。

彼時尚是年少無知,不懂得何爲家國何爲天下,只知無論自己想什麼,要什麼,那金冠錦衣的皇子都能笑笑地雙手捧過來,更有自己想不到的,他也能提早想到了幫他備下。

有一陣他身體虛弱,時常犯個頭疼腦熱,咳嗽不止。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怕是招上了不好的東西在作怪”,寧熙燁偏就信了。硬捱着先帝責罰逃了學,央着宮女們教他打平安結,又顛顛地跑去讓寧安寺的大師頌了經,佛祖跟前供奉了一夜纔拿來。到了陸恆修的病牀前卻是渾然沒事的樣子,挑起了眉梢,輕輕鬆鬆地說是出宮玩耍時買的。惹得太子熙仲的口氣都酸了:“我也老犯病呢,煩勞二皇弟也給我弄一個吧。”新綠的平安結握在手裡,鎮不鎮得住鬼怪不知道,只知道震得他一顆心晃晃悠悠,百般滋味都上了心頭。

身於皇家的尊貴子弟,甘心把他這個不識時務不領情面的臣子捧在了手掌心上當作寶。寧熙燁,這般日日的低語淺笑,這般真真的情深意切,這柔風細雨間的一顰一笑,我怎能不失了魂,癡了心?

寧熙燁看着他低垂的眼睛,續道:“偏你還死撐着說不喜歡,不喜歡你還能把它帶在身邊?”

五指伸進他的指縫間,十指相扣:“就任性一回吧,以後的事咱先不去想,好好把眼前過好了好不好?”

靠着他的胸膛,擡起眼來就能看見他燦若星辰的雙眸,這一向嬉皮笑臉連被先帝斥責都一臉痞樣的人啊,何時在人前有過這樣的急切不安的表情?也只有在他陸恆修面前才壓低了眉眼,抿緊了雙脣。

嘴角就勾了起來,你不是聖君明主的料,難道我就合該是那個青史留名的賢相?

緩緩地點了點頭,看他的雙眼一會兒焦慮一會兒茫然又一會兒愣怔一會兒喜悅:“好。”

半夜無人,一盞昏黃的油燈給景物蒙上了一圈朦朧的光暈。老伯正靠着牆角打瞌睡,鍋裡的水燒得正沸騰,白色的蒸汽團團地從鍋裡冒出來又被吹散在風裡。斯地無人,斯時無聲,四目相對,近得能感到彼此壓抑的呼吸,卻是雙脣相觸的這一刻,背後想起一把高亢嘹亮的女聲:“喲,這不是陸相爺麼?這麼晚還沒歇息呢。你說巧不巧,我正陪着我們家飄飄唱完堂會回來,都快在轎子裡睡着了呢。掀了簾子想吹吹風,就一打眼看到了您!真巧真巧……呵呵……喲,這不是那位……那位那什麼的公子麼?一塊兒吃啊……真好,呵呵……還一塊兒吃一碗……真好真好……”

於是擡轎子的轎伕們也趕緊來問個好,春風得意樓的頭牌花魁玉飄飄姑娘也掀起了簾子嬌羞地一笑。賣餛飩麪的老伯也醒了,扇小了爐子裡的火,重又點了盞又明又亮的油燈,把個小小的小吃攤子照得亮亮堂堂。

自然,那個誰臉一紅,眼一橫,那位那什麼的公子只能摸着鼻子坐回了原位,繼續去吃那碗早涼透了的餛飩麪……

春夏的節氣,陽光跟街上的姑娘們似的,一天比一天明媚。

這時候家家戶戶都愛把被子,衣服什麼的翻出來曬曬,走進了小巷了總能瞧見一塊又一塊花花綠綠的花被單,遠遠望去還以爲又是哪家種了好大一片花草。

走到了御書房前,卻是密密麻麻攤了鋪了一地的紙張,紙上的字也是擠擠挨挨的,黑黑的一點一點團在一起。

“這是怎麼了?”陸恆修皺着眉看着一地的白紙黑字。拿起一張來看,正是某人御筆謄抄的《帝策》。

“天氣好,拿出來曬曬。”寧熙燁蹲在殿階上,看着白花花滿滿一地的《帝策》,笑得頗爲自豪,“來,你來看,這是朕小時候抄的呢。字多好。”

走到了他身邊去看,字體方正,一筆一畫都寫得清清楚楚,果真是孩童的筆跡。他手裡拿根小樹枝這邊指指那邊點點:“這是什麼時候?哦,是朕登基以後了,你第一回罰朕抄的。這是兩年前,朕把唐大人氣回家時,你罰朕抄的。這是那回,朕沒上早朝。這是去年,朕上早朝時睡着了……”

一路跟着他看,一路笑開了顏,他忽然回過頭認真地說:“你看,朕的字倒是越練越好了。”

“抄的東西還是一點都沒學進去。”不可奈何地搖頭,覺得有些不對勁,蹲下了身撿起一張紙細細看,撇眼又看到一張,順着一路看過去,又挑出了一些,“這是你寫的,我怎麼覺得像是小齊的字?那邊那些,怎麼像是恆儉的?這是周大人的吧?這是翰林院陳大人的吧?這是太醫院李太醫的?”

寧熙燁臉上的笑容就掛不住了,趕緊從他手裡搶了過去:“沒、沒有……”

見陸恆修狐疑,只得低聲道:“就是……就是一點點,很少很少,是那個什麼……平時讓他們都抄着,反正到時候你看得也不仔細,一張兩張看不出來……”

這邊陸恆修又好氣又好笑,正咬着脣讓自己收起笑容,就見他兩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臉,眸光幽深,立刻反應過來他在想什麼,心頭一跳,臉上就燒開了:“你……”

他已經靠了過來,氣息熱熱地灑在臉上,陸恆修覺得自己整張臉都快熟透了。

“恆修……”寧熙燁低低喚道。不待陸恆修答話就貼上了他的脣。

牙關只無力地擋了一下,就叫他撬了開來,火熱的舌**,放肆地在各處遊走舔舐。陸恆修掙扎着想往後退,卻被他一個旋身按到了粗大的廊柱後,背靠着柱身,無路可退。而寧熙燁卻逼得更緊,苦苦糾纏着他的舌不放,還執意貼過來叼進他口裡含住了要他迴應。好容易鬆開了,卻是他的舌躥進來只往伸出探去,吻得更深。

“放開……”光天化日之下,就和他這麼糾纏,陸恆修羞恥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呵……”寧熙燁卻只是低笑,舌尖舔過兩人之間的銀絲,轉瞬又再貼上。

吻到深處,手也不曾閒着,扯開了陸恆修的腰帶往裡摸。陸恆修被他困在雙臂之間,左躲右閃終是避不過,反而一陣貼身擦蹭撩得寧熙燁慾火更旺,舌尖延着脖頸舔吻下來,拉開了衣領在他鎖骨處輕輕用牙咬啃,激得緊貼的身軀一陣輕顫,軟軟地依靠着背後的柱子任他爲所欲爲。

一手託着他的腰,一手卻扣住他的下顎對上他羞憤得泛起水光的眼,在他緊緊咬住的脣上一啄,連笑聲都是沙啞的:“放心,沒人,都讓他們在宮門外候着,聽不見的……朕想聽小修的聲音……”

復又低下了頭,隔着薄薄的褻衣咬上他胸前的突起,舌尖一個打轉再用牙輕輕咬住了吮吸,不一會兒,胸前就被他吮得溼透,白色的絲衣半透明地映出兩點梅紅。寧熙燁這邊看來是似遮非遮,欲拒卻還應,忍不住又湊了上去手口並用地玩弄。陸恆修這邊隔着衣料,觸感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再死死咬住脣也抵擋不住酥麻一陣陣地涌上來。“嗯……”地一聲呻吟從口中逸出,以後是再羞恥也顧不得了。

情當火熱之際,寧熙燁雙手一錯正要敞開陸恆修的上衣。門外靈公公尖尖細細的嗓子卻響了起來:“太后駕到!”

被這尖細地嗓子激得渾身一個機靈,陸恆修急忙推開了寧熙燁往書房裡躲。

這邊浩浩蕩蕩一羣人伴着太后走進院來,又是搬來了一大摞畫卷。還好太后也不往書房裡走,在廊下的椅上坐了,就開始絮絮地嘮叨。無非是皇兒你是一國之君,做事要多多考量,不要再跟個孩子似的說風就是雨,沒頭沒腦的。要多聽聽幾位大人的,他們是長輩,是先帝留給你的能臣,要廣開言路云云。

寧熙燁臭着臉耐着性子聽,眼卻偷偷地看着那緊閉的房門,強自按捺着心中的情潮。

太后卻是渾然不覺,又滔滔地說着選後的事,這都是各府的佳麗,精挑細選的,模樣好人品佳,家世也高貴。人大了總要成個家,有了子息江山才穩固,不然以後哀家怎麼去見先帝和列祖列宗……

跟捱什麼似地苦苦等着她說完,太后起了身還不想走,反覆叮嚀着,畫像一定要看,一定要看,皇兒你是一國之君,做事要多多考量……再從頭到尾嘮叨一遍才浩浩蕩蕩地起駕走了。

太后剛走出了宮門,寧熙燁就趕緊把陸恆修拉出來,按在門框上就吻了起來,纔剛理好的衣衫又蹭亂了,跌跌撞撞地從門框上轉到廊下的小圓桌上,掃得原本桌上的畫卷都散到了地上也不在意。扯了衣帶敞開緋紅色的官服露出他清瘦的胸膛,沒頭沒腦就是一陣亂親,只摸得陸恆修弓起身來主動挺向他,才笑着重新咬上他早已挺立的乳尖。

“嗯……哈……陛……陛下……”異樣的快感一波波涌向下腹,壓抑的呻吟聲讓熙燁的動作更爲狂亂。

“恆修……叫朕名字……”

“嗯……熙燁……啊……”寧熙燁壞心地重重一咬,讓陸恆修陡然驚叫出了聲。

卻有更尖的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辰王爺求見!”

不等裡邊的人答覆,辰王爺悠閒地聲音就已到了宮門外:“本王自己進去就成了……”

這邊書房的門剛合上,辰王爺已經出現在了眼前:“那個……剛剛好像有人進去……”

寧熙燁虎着臉惡狠狠地看他:“王叔有事?”

“啊……是這麼回事……”轉眼看見地上四散着的畫卷,“哦,太后來過了……哎呀,這不是閔州太守家的閨女麼?這麼多年沒見,真是女大十八變了呢……這是陳大人家的千金吧,聽人說起過呢,京城有名的美人呀……咦?這是誰家的小姐,見過呀,怎麼想不起來了?哦,是李大人家的吧,還是沈大人家的?”

寧熙燁見他東拉西扯地不說正事,只得在暗地裡咬牙:“王叔有事?”

辰王爺還是不說,有意無意地看着他凌亂的衣衫:“好好的畫,怎麼掉地上了呢?可惜了呀,都是畫師們精心畫的。說到了畫師就要提提從前那位,給先帝畫畫的那位,好畫藝啊,可惜年事高了,畫不動了……”

“王叔到底所謂何事?”寧熙燁不耐煩地打斷他,臉上明顯有了不耐的神色。

辰王爺這才說了,原來是爲了永安公主之女寧瑤公主:“小女孩家家戲文看多了,成天的喜歡才子佳人什麼的。這不,不是又要開科考試了麼?在家裡頭哭着鬧着要嫁狀元呢。我想着,讓你下個旨,今年誰中了狀元就把寧瑤嫁給他,也是佳話一件吶。是吧……”

“准奏!”不等他說完,寧熙燁就想打發他走人。可辰王爺卻還賴着不走,絮絮地說着,轉眼要入夏了,南方瘴氣多啊,也不知道方載道大人在那邊怎麼樣了?哎呀,這是朝廷重臣啊,他走了多一個多月了,大理寺裡頭的莊子都堆得跟小山的。再要中了瘴氣可要怎麼辦呀……

“傳旨,宣方載道大人即刻回京!”寧熙燁氣得活活咬斷一口銀牙。

辰王爺這才滿意地走了:“年輕好啊,要幹什麼得趕緊幹啊……”

可苦了寧熙燁和陸恆修,好事兩度被阻還沒完。這邊纔剛把陸恆修抱進懷,那邊靈公公又喊開了:“齊大人求見!”

“不見!”寧熙燁赤紅了眼睛,吼聲震得宮門都抖三抖。

陸恆修只得笑着勸他:“算了吧。”

一陣風吹過,地上的紙紛紛揚了起來,起起落落間帝相二人無奈地笑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門外的齊嘉被皇帝的吼聲嚇得往後退了三步,紅着眼睛問靈公公:“皇上這是怎麼了?不會砍了下官的腦袋吧?我……我就是來把早上忘了遞的摺子給補遞上……我沒幹啥呀……”

“這奴才可不知道了。”靈公公挽着拂塵閒閒地看天上的流雲,“大概是時候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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