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溫暖的陽光落下,京城皚皚白雪漸漸消融,還未消散殆盡的寒意令早早出房門的拂春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朝手掌心哈氣,讓有些僵硬的手能緩緩。然後拿起放在靠在牆頭的掃帚,開始了一天的辛勤。
她打掃是二少爺的院落,來這快一年了,明明同在一個屋檐下,可她從來沒有見過二少爺。
但是經常聽到少爺貼身丫鬟瑩畫給她抱怨,二少爺脾氣暴躁很不好伺候還時不時捱罵,還說很羨慕自己沒去伺候二少爺,每日掃掃地洗洗衣服來的清閒。
拂春看了看自己的手,因爲常年都在洗衣服,到了冬天生了凍瘡手指頭腫脹還開裂,手掌心佈滿了磨出來的繭,一雙手早已失去了屬於這個年紀該有的白嫩,甚至醜陋到有些扎眼。
誰又比誰清閒呢?
她如往常般打掃完院子,轉身便看見瑩畫那些一些衣服走來。她看了眼合上的木門,再看了眼滿臉怨氣走來的瑩畫,看來又是被少爺氣到了。
瑩畫將衣服塞給她,小聲抱怨道:“可真是嬌氣的少爺,一大早就黑着張臉,也不看看他...”
似乎意識到什麼她瞬間卡在那一瞬,然後又念道,“我可不想當這貼身丫鬟了,真是要被氣死。”
拂春習以爲常地接過衣服,平靜地道:“今天又爲什麼事生氣了?”,瑩畫沒好氣地道:“半夜怕他冷着,我就把離他近的那扇窗給關了,他還嫌我多管閒事兒呢!”
拂春安慰她:“可能房裡燒了炭,他是覺得房裡悶着難受。”拂春是知道的,富人冷天便會在房裡燒炭來取暖。
瑩畫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卻還是閉上了嘴,靜了許久,而後彷彿下定決心般地對她說道:“與其這樣被氣死,我還不如死得舒坦些!”
拂春疑惑地看着她,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問:“你想做什麼?”瑩畫沒接話只安靜地跟在她身旁,並肩走出了院子。拂春一直都不懂瑩畫的想法,她在這個院子中和瑩畫算是比其他人要相處的比較好的,但是終究是不如真正朋友那般親切,只是聊得比較多罷了,可她們終究沒能深入瞭解過對方。
瑩畫的想法等到了第二天,拂春終於知曉了。她第二天一大早便梳洗打扮,拂春還在掃院未化的雪,扭頭便見瑩畫從屋裡走了出來。瑩畫生就一副好皮囊,如今化上妝,一顰一笑便更是動人。她看了眼拂春,向她走去,像平常一樣,道:“我去摘花。”可拂春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二少爺雖從不出門,卻對花有着異常的着迷。
望了望腳邊漸漸融掉的雪,她突然想起,今天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壽。每年這個日子是老夫人生辰,府裡的每個角落都很熱鬧,除了二少爺的院子。老夫人最喜歡的便是邀一羣名門小姐來遙湘湖玩,在場的還有一羣正直豐茂的俊男才子。
葉府共有六位少爺,大少爺常期在外經商,六少爺年紀尚小,二少爺從不出門,其他三位自然會去遊玩,其中道理自然不言而喻。
瑩畫走得倒是乾脆,她卻想起了還在屋內的二少爺還等着人伺候呢。掃完雪,她把院落裡的所有僕人都問了遍,沒人敢進也不想進二少爺的屋子,府裡不知是誰定的規矩,除了少爺的貼身丫鬟,其他下人不得隨意進入。
拂春發起了愁,現在知道瑩畫去做什麼了的也只有她了。少爺一旦發起怒來,她也不能不受到牽連。左思右想她還是得去給少爺端水洗漱。本想等着瑩畫回來,卻發現現在早已經過了瑩畫平時伺候少爺起牀的時間。
她最終還是敲響了門,保持着平靜的語氣說道:“少爺,我進來伺候你洗漱了。”過了許久,裡面都未傳來聲響。她走也不是,進也不是,但怕熱水冷了,她還是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木門吱呀的一聲打開了,陽光像滋擾了空氣中的灰塵,攪得灰粒在空氣中胡亂飛舞。本以爲裡面會是溫暖的火爐卻發現和外面一樣的寒冷,屋內也沒有任何燒過炭的痕跡。她擡了擡頭,看見的是一些華麗卻有些老舊的傢俱,腳下的地也有些髒,彷彿有一陣子沒有掃過。她看向了簡陋卻至少比其他地方乾淨的牀,牀上的人依舊緊閉着雙眼。
這是拂春第一次見到二少爺,他面容乾淨俊秀,臉色卻蒼白的有些可怕,微抿着嘴脣,眉毛還緊鎖着,長而濃密的睫毛安靜地蓋在眼睛上,她正想着這長睫毛下會是什麼樣的眼睛時,二少爺便醒了過來。他那雙沉靜黝黑如潭水的眼眸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楚,看向了牀頂然後掃向了站在桌旁的拂春。
拂春怔在原地,只覺得這雙眼睛雖然好看卻空無一物,拂春不懂珠寶都有些什麼,只能描述他的眼睛就像純粹卻沒有光澤的黑珠子。她很快回過神低下了頭,掩蓋了眼中的一絲絲慌亂,道:“二少爺,奴婢來伺候您洗漱更衣。”
葉昀流只是瞧着她不說話,看得拂春有些站不住的時候,纔開了口,“那丫鬟死了?”她愣了愣,正不知怎麼回答的時候,他又道:“洗漱。”拂春回過神端着漱口杯朝他走去,葉昀流端坐起來洗漱完後又躺了下去,眼神空洞地盯着牀板一眨不眨,彷彿一具…屍體。
拂春見他並無起牀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道:“二少爺可要更衣?”說完,便見那雙眼睛瞥向了她,空無一物的眼睛看的她有些發毛,只見他微咧開了嘴角,卻語氣冰冷地說道:“更衣?你讓我更給誰看,是給我看還是給你看?”
拂春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忙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他沉默了許久,眼睛卻在撇到了什麼的時候,變得有些生動。他突然坐了起來,將枕頭扔在了她身上,這着實嚇了拂春一跳,她微退了一步,腳後跟卻用力撞上了桌角,疼得她呼吸一滯,卻依然不知所云,迷茫的望着葉昀流。
“花呢?!我說過我每天醒前要看到新鮮的花,那花瓶裡是什麼?枯花?那女人死了,你不會去摘啊?”葉昀流整個人都氣的上下起伏,一雙眼睛瞪着她,彷彿看着什麼仇人一般。
可拂春這時無心關心他的眼睛。只是迷茫地垂下頭,道:“奴婢這就去。”她端起盆正要出去,扭頭便看到了桌角擺着一個花瓶,裡面插着一截花枝,只是花瓣已經枯萎了,她便將花一起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