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春第二天幫葉昀流都打理好了,他便讓拂春推他到了大廳去等着,一直等到了快正午,纔等到老爺回來。他風風火火地從外頭一路走過來,看見葉昀流腳步一頓,面無表情又別過臉,直直向前走。
大夫人跟在他身旁,看見葉昀流,笑盈盈的臉霎時就凝固了。瞧着周圍的下人時不時投來的目光,臉色更加難看了。
葉昀流在老爺經過自己身旁時,叫道:“父親。”老爺腳步一頓,扭頭看了他一眼。“何事?”葉昀流對着他,嚴肅道:“昀流,想跟着您經商。”
瞬間,周圍的空氣都沉靜了下來。大夫人滿臉不置信,“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呢?”老爺看了他許久沒說話,葉昀流又說了一遍。“父親,昀流想跟着您經商。”
大夫人礙着老爺的面沒有說話太難聽,瞧了眼深思的老爺,又看向葉昀流皺眉道,“你可莫要說胡話,你這樣子怎麼出去經商。“
“有話進來說吧。”老爺開了口,“老爺…”他回頭看了眼大夫人,她立馬噤了聲。然後安靜地跟着老爺進去了屋子。
葉昀流招呼着拂春站到他跟前,“你站在外面等我。”拂春點了點頭,推着他進去就出來了,跟着幾個下人站在了一旁。
裡面傳來了說話聲,但拂春隔得遠聽得不真切。等她站了許久,裡面纔有人推門出來。拂春擡眼看,正是她家少爺出來了。
葉昀流擡頭便看見了她,拂春走上前要推他回去。他坐在輪椅上,面色平靜,握着手柄的手從僵硬慢慢地鬆了下來。
他道,“回去給我收拾些衣服。”拂春聽了,自是知道,老爺同意要帶他出去經商了。“嗯,要準備多久的衣服?”
他愣了愣,過了很久才說,“每個季的都準備一兩件吧。”拂春垂了眼,“這次出去要很久?”
他嗯了一聲,拂春便不再問了。
過了幾日,少爺便要走了。拂春回了她自己屋子,過了一會兒纔回到葉昀流這裡。葉昀流穿戴整齊了,看着屋子發呆。拂春在門口躊躇了好久,纔對着葉昀流說:“少爺,有件東西想給您。”
葉昀流回頭看她,見她手裡拿着一個繡着梅花的小囊包。“這是什麼?”他問道。拂春答道:“這是之前枯花做的香囊,聞着能安神,怕少爺路上腿疼,聞着花香說不定能舒服些。
“少爺以後腿疼,定要派人找大夫,再去買些白酒熱了敷腿上,還是很有效的。萬不能再做些傷害自己的事情。”她認真的說道,擡頭便見葉昀流盯着自己。“少爺?”她叫喚道。
葉昀流接過了香囊,收了起來,也認真說着:“我會盡快回來的,你…可要一直守在這。”她點了點頭。“我不會走的。”
拂春幫他拿着行李一路送到了馬車上,他上了車沒敢回頭再看她。拂春安靜地看着車漸遠,直到看不見車了纔回去。
少爺這一走,確實走了很久。她的衣服已從春衣換到夏裝,又從夏裝換到了秋衣,最後穿上了冬天的衣服,少爺都還沒有回來。
她想着哪天少爺就回來了,於是每天都在打掃院子,打掃着少爺的屋子,每一天都乾淨的像是住着人。
院裡的長春花依舊開得豔麗,她也不忘記照顧少爺屋裡的那一朵長春花,它向着陽光搖曳着花瓣,充滿着生機。
直到來年又入春的時候,葉昀流才總算回來了。忙完了事,他第一時刻就往回趕,心口撲通跳個不停。直到見到他院裡的人,他那顆心才安穩了下來。
拂春正低頭澆花,感到門口有人,她擡起頭了,看見葉昀流,身子僵硬了一下,就馬上站起來了。“少爺,你回來了。”
她依舊是那不冷不熱的口氣,可是他卻能看得出她是在高興的,要說爲什麼,她若是不高興,那她又哭什麼呢?
拂春也不知怎麼的,少爺的身子在眼前突然模糊的不得了,直到有什麼東西從眼裡滾下去了,她才又看清了他的樣子。
他比之前健壯了許多,原本白到反光的膚色也黑了些,顯得更加健康了,衣服也看起來名貴了許多,不像之前雖然是好的布料,卻因爲舊了而顯得劣質,可一身的華麗,卻被腰間繫着的有些發白的囊袋打破了和諧。
囊袋上繡着一枝梅花。
拂春擦了擦臉,感覺有些溼溼的,她沒發覺自己竟然哭了。她愣着神,直到被葉昀流吼回了神。“過來!”
拂春放下水壺,向他走了過去,叫了一聲“少爺…”他喊她蹲下來,見她蹲下來以後,他扯下了落在她頭上的枯葉。
他摸着枯葉,道:“我走的時候,樹葉才冒新呢…”拂春見他只是爲了摘她頭上的枯葉,又聽他這樣說道,安靜的說:“少爺走了有十個月又二十七天了。”
他沒想到她記得這麼詳細,“你是每天都在算着我回來嗎?”她想了想,搖頭:“前兩個月沒想着少爺能回來的。”他無奈地看着她,“你還真是老樣子。”
拂春看着少爺道,“少爺卻變了。”他愣了愣,過了會兒才問道:“我變哪了?”她道,“少爺胖了。”
葉昀流聽了,敲了下她腦殼,不悅道:“會不會說話,這是壯了!”拂春笑彎了眼,沒有說話。他瞧着她笑,也跟着柔和了臉色,揉了下她腦殼,讓她站了起來。
“去年我父親和大哥沒趕着老夫人的生辰回來,被老夫人唸叨了好久,今年恰巧趕着回來了。”葉昀流坐在輪椅上喝着茶,看着桌上的長春花道。
拂春想了想,好像過幾日確實要到老夫人生辰了,她邊收拾着衣服邊道,“那少爺也去嗎?”他道,“去,有些事情得處理掉了。”
拂春也不知道是什麼事,見少爺沒接着說,也不過問,繼續整理着衣服。見拂春沒有反應,他扭頭皺眉道:“你…怎麼不問問什麼事?”
拂春看着他,道“少爺不是說過。多餘的話,不要問嘛?”他被哽了一下,“那…那是之前的事了!”拂春問,“那之前和現在有什麼不同嗎?”
葉昀流吞吞吐吐了好久,“當然有…就…”拂春見他說了好久都沒說清,不知是該耐心等着,還是另找話題呢。
他說不清,想着怎麼表述想的他整個人都躁動起來了,忙道:“反正就是不一樣!你別多問了!”等他說完,才意識到了他都說什麼。“我多問不是指前面的!是說你後面問的!”
拂春已經不說話了,她怎麼辨識的清,那些事哪些是該多問的,哪些是不該多問的。
這時屋外王姨敲了敲門,探頭進來。“少爺,大夫人給您送了一批下人過來,您看看?”葉昀流瞥了她一眼,繼續喝着茶沒理他。
王姨的臉色可以說是很不好看了,拂春都不忍看,扯了扯少爺的袖子道,“少爺,你去看看吧?”葉昀流瞧見她捏着自己的袖子,瞧都沒瞧屋外就道,“我不要,送回去,我這裡不缺人。”
王姨又道,“這是大夫人精心挑選的下人,能力出色,伺候少爺會更精細些。”他冷冷瞥了她一眼。“我現在好得很,多一個人我看着也糟心,之前不想着派人,現在倒是對我挺上心了?”
王姨見他這樣,沒法只能帶着一票人離開。拂春想不明白,少爺怎麼不要別的下人。下一秒,葉昀流就說了,“有你就伺候的過來,而且兩人清靜些。”他看着拂春的目光不知爲何有些閃躲。
拂春沒說話,只是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安靜地將東西都放回原地,然後坐在一旁,詢問起少爺講着途中的趣事。
老夫人大壽時,家裡兩個主心骨未歸,就把酒宴延遲到了今年,並且每個人都要到場。拂春起的大早給少爺梳洗打扮,推着他去找遊遙湘湖的隊伍。
湖邊早已聚集了許多俊男才女,她推着少爺慢慢地走過去,原本聚在一起的人聊得興高采烈,見他來了,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瞧向了他,他看了一眼,卻見到其中有人低着頭沒看他。
大少爺不久也過來了,見他二弟在這不動,道:“怎麼了,不過去?”葉昀流淡淡地看着遠處的人羣,搖了搖頭。“我過去,只會掃了他們的興。”他揉着手指腹,雙手放在了壓在身上的毯子上。
“那我們自己逛吧,我也不想湊那些熱鬧。”大少爺走到他身旁,示意拂春推着葉昀流走。三人無言的走在小道上。大少爺擡頭看着花,細細嗅着梅花香。
葉昀流只是目視着前方,不爲所動。見他這樣,大少爺奇道:“你來遙湘湖不賞花,是在幹什麼?”
“來找害我的人啊。”他平靜的說道。大少爺聽了,也不看花了,嚴肅地說:“你知道是誰害你的了?”
葉昀流笑了笑,“也許以前我是不信是他的,但如今看來,有的人表面看起來文文雅雅的,背地裡卻是如此小人。”
大少爺心下了然,臉上有些許忿恨。“如今他竟然還敢出現,可真是令人驚訝。”拂春也皺起了眉,雖然並不知道他們指的是誰,但肯定是在那一批人裡。
他們走到了半路,正巧又碰上與他們相反方向來的那一羣人。他們打了聲招呼,正想離開,大少爺便開口道:“今日梅花開得如此豔,我也好久沒聽人吟詩了,既然碰到各位,不知是否有人願意爲這梅作詩一首?”
他們想了想忙推着一個人出來,拂春看了,只覺這人十分眼熟,想了想突然記了起來,這些人應當就是那次在書店見到的人。他們口上嚷着:“秦源是我們這裡面最博學多識的了,大少爺想要什麼詩,他都能給你寫上幾首。”秦源表面上依舊維持着笑意,卻莫名顯得有些僵硬。
“不知道大少爺想要什麼樣的?”不等大少爺開口,葉昀流便道:“不如描述下被折下來的梅枝吧?”
秦源笑着看着葉昀流,道“被折掉的梅枝有何意思?怎麼會比這還在樹上的梅枝好看呢?”葉昀流也帶着笑,眼裡卻有幾分冷意。“你也知道在樹上的梅枝好看還要折掉,不知是何意呢?”
秦源抽了抽嘴角,收斂了點笑意道。“我什麼時候折過梅枝?不知二少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葉昀流揉了揉左腿。“秦源大文豪確實沒折過梅枝,可卻是折了我的腿呢。”
他話語一落,驚起了人羣千層浪。“這二少爺說什麼?他想說他腿斷了,是秦源的錯?”“他不會是嫉妒人家亂說的吧?”“不可能…秦源不是這種人…”人羣中議論紛紛。
秦源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不再帶着任何笑意道,“二少爺傷了腿,感到失意絕望,也不能將錯亂歸於我。”
“是否亂歸於你,大文豪看看這人再說話吧?”說着,他便招呼着大少爺彎下腰,貼着他的耳朵小聲說着什麼。大少爺起了身,便走出了園子,不久便引着一個高個子壯漢便進來了額。
拂春驚訝了一下,她發現來人就是當初在院門口見的那個壯漢。他一出現,秦源眼裡閃過一絲驚慌,不再說話。
“大文豪應該認識他吧?畢竟你可是給了他不少金銀財寶做封口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