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是住院部的午休時間,探望病人的都要離開。
不過因爲範明明的特殊,所以顧思哲可以多留一段時間,她便順勢在範明明病房裡的沙發上眯眼睡了會兒午覺才離開。
才邁出病房第一步,她就感受到了巨大的溫差。
病房內外,只隔一道門,卻至少相差七八度。身子在空調底下吹得涼涼爽爽的,伸出去的半隻腳卻已經覆上了一層薄汗。
夏天,真的是個很不討喜的季節。
在心裡怨念着走出病房,沒走幾步,就看到迎面走來的劉玉石在埋頭看手機。
對了,他剛剛一直在給自己打電話,還發了一條短信,內容是:顧醫生你在哪裡?最近好嗎?
她沒接電話,更沒有回覆。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尷尬,顧思哲先大方地打了個招呼,“小劉。”
聽到聲音,劉玉石的手機都險些從手中掉落,他還以爲自己幻聽,擡頭一看,才知道原來真的是顧思哲在朝他走來,一下激動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兒擺,只是傻傻地撓頭笑着,“顧、顧醫生,你怎麼在這兒?”
等兩個人走近,顧思哲也沒拆穿他的兵荒馬亂,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我來看一個朋友,她住院了。你呢?”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不接電話,不回短信,原來是在病房裡。劉玉石恍然大悟,接着突然想起她之前去問畢主任的事情,看來病房裡的人就是顧醫生之前說的那位。
他繼續憨憨地衝她笑,“我……有位心臟病人突發癲癇,我跟主任過來看看。”
面對她,他總是連話都說不清楚,結結巴巴的。要是他哪天也可以像那個人一樣,在顧醫生面前談笑風生,也許命運的天平會更傾向自己,顧醫生會對自己刮目相看也說不定,可怎麼就那麼窩囊呢?
說起那個人,最近來醫院的頻率似乎很高,他每次在角落裡看他們,相處得都融洽而不容插足。但是顧醫生前段時間不是還嫌棄他送的花,每天每天都要扔掉?難道說之前是在吵架,現在……他們是和好了?
顧思哲見他那麼認真地沉思,便沒有再多說什麼的打算,沉默地點點頭,又草草地道過“再見”,轉身回辦公室了。
經過幾次的“交鋒”,她現在特別擔心和劉玉石說着說着他又蹦出什麼當騎士、保護之類的話來。小男生畢竟還是年輕,說的話聽着像是活在童話裡的人一樣,理想主義又衝動。
這種性格,更適合去當作家,而非醫生。
她搖着頭苦笑,越想越無法理解,這孩子是怎麼考上大學的,還是說現在的理科生都這麼理想化,在枯燥的數理化生涯中自由生長出來夢幻的枝椏。
而在她走後,劉玉石愣住原地大概十幾秒,似是在回味她留下的美麗背影,又似是因爲她主動發起的這次對話太短暫而恍如在夢中。
不論是哪種,他的內心此刻都十分澎湃,以致於差點把正事忘掉。
他迅速直起腰,朝其中的一間病房走去,準備着筆和本子時刻記錄主任的言行,以便於自己日後學習。
只有不斷學習進步,他纔有機會和顧醫生朝夕相對。
白天的時間被延長,下午六點下班的時候,看着天空上明晃晃的太陽,下班的人一個個的都很憂傷。
烈日與暴雨一樣,使走路上下班的人頭疼不已,走與不走都是極其鄭重的選擇。顧思哲坐在辦公室裡,如是憂傷地想,腦子和身體都很拒絕這個時候回去。
可葉知秋沒給她這個機會,正當她猶豫得全身心在抗拒的時候,葉知秋的奪命call一直在桌子的抽屜裡響着。
她十分無奈地接起,用聲音表達自己的不悅,“知秋,現在外面很熱,我還不能回去。”
她能在這個點找自己,百分之九十幾的可能就是餓了,特地打電話來催她回去做吃的。
“啊?什麼鬼?”葉知秋握着手機,語氣裡盡是不理解,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開始衝她喊,“我要回家啦!我媽說她懷孕了,嚇死我!我得回家看看他們怎麼回事,高齡產婦啊你妹!”
很顯然,葉知秋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沒來得及消化就做了決定要回家親自看看。
一通話喊得顧思哲也眼皮直跳,葉叔叔和葉阿姨真的……感情好好……一大把年紀了,嗯,除了給力,她想不出來其他詞了。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不停地嗷嗷亂叫着,她不禁一陣好笑,“知秋,你冷靜點,現在回去看看阿姨是什麼情況纔是真的,你回家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對對對對!我先回去!那個啥!你要是還覺得害怕,就叫那個誰,秦……秦……秦先生陪你啊!我得趕緊走!”
話一說完,便傳來啪的一聲,掛斷了。
風風火火的,倒還真是葉知秋的風格。
她連祝福的話還沒說呢,不過沒關係,確認之後,有的是機會說。
對着手機的黑屏輕笑搖頭,她知道,幸福和樂的葉家又將迎來一個小生命,一個幸運的小生命。如果世界上真有投胎這種事情,那知秋和她性別未知的弟弟或者妹妹應該得到一個“投胎小能手”的稱號,不然實在枉對他們這等高超的技能。
夕陽與初月輪替,傍晚終於來臨,顧思哲確認了窗外的熱度有所下降,才慢吞吞地摸過來包包離開辦公室。
和秦煥巖出去三亞轉過一圈,葉知秋又在這裡陪了自己大半個月,她心裡的恐懼感其實已經沒那麼嚴重了,但還是會有點怕,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以一種較快的速度在走,生怕後面會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或者一塊疊好的毛巾。
幸好,這些都只是她無謂的擔憂而已。
回到宿舍,她做了頓簡單的晚餐,解決過後便關在房間裡思考人生。
事實上,是在思考秦煥巖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她這回答應得認真,他難得有耐心等着,所以是時候好好考慮了。
但是,要考慮什麼?
他喜怒無常,還愛吃醋,可每到緊要關頭總能……
“叮——”
思路被打斷,她懶懶地伸手去拿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很吵的短信:哲哲!我媽真的懷孕啦!B超圖都有了!我想出去大喊一聲“旺旺”啊!
看到最後一句,顧思哲被逗得笑出聲來,雖然不能理解她爲什麼要喊“旺旺”,但是能感受得到她真切的開心。
她笑着動手回覆葉知秋:幾個月了?阿姨現在感覺怎麼樣?
信息發出去沒一會兒,電話就響了。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這麼激動,知秋不可能能冷靜得下來好好發短信。
於是看都沒看就接起來,聲音裡都是笑意,“你現在是不是激動得想跳起來?”
“我爲什麼要激動?”
秦煥巖很疑惑,對她說的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當即就反問回去。
呼吸一窒,顧思哲現在驀地覺得一陣牙酸。
沒想到是他。
既然說出了口,乾脆和他分享一下這個好消息算了。
“不是說你,”她的好心情通過話筒,傳達得一清二楚,“是知秋,她媽媽懷孕了,她回去看看,我以爲,是她的電話。”
那邊聽出她聲音裡的輕快,聲音和眉目都柔和了不少,沉默許久之後問她:“你一個人,怕不怕?”
他不知道她的恐懼克服了沒有,卻是永遠記得劫後餘生回到宿舍樓下時她急促的呼吸和驟發的虛汗。
在他的記憶中,一度以爲,這個女人是不會怕的,但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被他一問,顧思哲本來不怕的,但是現在又有些心悸起來,她連忙從牀上爬起,往黑燈瞎火的客廳走去,然後迅速地、逐一地把整間房子的燈打開,最後對着話筒說,“不怕。”
男人嗤笑,“把燈都打開就不怕了?”
他怎麼知道?顧思哲環顧房子一週,想着秦煥巖不會那麼變態在她的屋裡裝攝像頭,那……難道說,他在樓下?
連鞋子都忘了穿,她立刻光着腳走出陽臺,藉着路燈虛弱的燈光,在陽臺正下方果然能夠找到一輛黑色保時捷的影子,以它比黑夜更深邃的墨色佔據着她的瞳仁。
似是心靈相通,與此同時,秦煥巖打開了車頂,順着她的方向看上去,發現她站在陽臺看自己,不由得低聲沉沉地笑着,充滿磁性的聲音,通過電流的傳播送到她的耳旁,在這樣的黑夜裡聽起來,好聽得醉人。
奇怪,她剛剛明明聽着覺得他很累的,怎麼這會兒淨剩下好聽了。
“思哲,”他叫她,將她出走的意識拉回來,“晚安。”
顧思哲頓時一怔,心底的柔軟再次被擊中,突然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自己也是工作忙了一天,現在專門開車到樓下,只爲給自己道一聲晚安,莫名地就有一種被人捧在手心裡關心呵護的感覺,於她,是一種久違了十多年的感覺。
“晚安。”最終,她只說得出兩個字,已經代表了許多。
聽她說晚安,不再是清冷的聲線,而是摻雜着如水的柔和,他差點一個衝動,不願意走了。
但是他不能逼得她太急,更不能繼續放明明一個人在醫院不管不顧,他,該去陪明明瞭。
這是他頭一次作虛假的幻想,希望自己能有個分身,讓分身去照顧明明,而他則可以留下來,哪怕和他遙相對望,都是一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