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1日,一個靳桓痛恨的日子。
這一天,程若寒走了,帶着靳桓很多疑問,飛機失事了,無一生還。
這一天,離他們的中考僅剩兩天,而成績優異的他們,卻是誰也沒上高中。
千座萬座的墳塋,掩埋了多少故事。人死不能復生,任何的幽怨,只能是在這小小的盒子裡,千絲萬縷地化爲烏有,怨,又能如何?
程若寒的墳墓旁,站着一位妙齡少女,與靳桓年紀相仿。黑色的上衣,黑色的短裙,肅穆地立在墳前,在炎夏中,彷彿冷冷的冰雕,只是風吹動着髮絲,纔有了幾分生氣,而不是一尊雕塑。
她,是林雙木。
“雙木?”四年都未曾相見,只是聽說到英國讀書了,怎麼會在這裡?還是若寒的墳?
林雙木緩緩轉過頭,小小的眼睛有那麼一層水霧,抹上了淒涼,當年那個鬼機靈的丫頭,不知何時也不復存在了。
“啊,是靳桓啊。我聽說了,你在歌壇混得不錯嘛……”四目相對,雙木卻躲閃着,掉過頭,依舊背對着靳桓,“對不起,原諒我的年輕,若不是當年好奇,絕不會害得你和班長如今這個樣,都是我的錯……對不……”
“雙木!不是你的錯!”
“可是如果不是因爲那幾本《絕愛》,如果不是因爲我沒有阻攔……”
“就是因爲你沒有阻攔,我纔有了那些值得用一生去交換的美好記憶,還有若寒也說過,那些漫畫給了他很大的觸動,我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啊,而且,我還要謝謝你……”
驚訝的眼中又流露出微笑,用手輕輕拭去眼角那快要跌落的滾燙液體,“靳桓,謝謝……只是我不明白,既然愛,爲什麼不去送送他?”
如果去的話,他會留下來嗎?沒人能夠回答。
“其實我並不知道,我之於他,究竟算什麼呢?何況他似乎沒什麼想跟我說的,所以就不去了……”
“沒什麼想說的?那他爲什麼花了四節課給你寫那封信?他可是班長啊,除了你,誰能讓他不顧一切在上課寫信?”林雙木十分驚奇。
“信,什麼信?”靳桓更是一頭霧水。
“什麼!你沒看到那封信?不可能,是我親自放在你家信箱的啊!你真的沒看到嗎?一封沒有郵票的信……”
“什麼時候?”
“他走的前一天吧,他那天下午拿給我,叫我幫忙送到你家去,那天下午放學我就去了啊……”
靳桓已經沒有蹤影了。
還是和當年一樣,校運會短跑冠軍的風采。林雙木暗暗地笑了一下。卻又無不憂傷地思考,猶如當年一般沉思。只是,內容不再相同。
難道,同性戀就沒有出路嗎?爲什麼這個社會不接受呢?僅僅因爲他們特殊?爲什麼?這個社會是如此霸道,真的只有出國才能光明正大嗎?什麼時候,中國纔可以開明一些呢?還要有多少人必須經歷像靳桓和班長的痛苦?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風吹過,卻帶不走那沉沉的陰霾。
靳桓匆匆趕到已經四年未曾踏進的家,無視父母驚喜的眼神,直奔自己的房間,打開了一個被封鎖了四年的抽屜,一疊又一疊的信呼之欲出,都是他在校時歌迷所寫的信。他有個習慣,喜歡將信全都堆積在這個抽屜,有空的時候就慢慢拿出來看。然而,四年前的今天,靳桓只是匆忙之間把郵箱的信鎖進抽屜,收拾了一下衣物,便開始闖蕩歌壇了。只是他未曾想到,這個時間縫裡的動作,竟然將他和程若寒生生地隔開了陰陽。
靳桓並不費力,就找到了林雙木口中沒有郵票的信,那封被時間印上標記的信,泛黃得令人悲傷。看着程若寒蒼勁有力的筆跡,淚水早已在他的臉上滂沱如雨——
靳桓:
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一開始把你當成棋子。你還記得嗎?當時我第一次帶你到我的秘密基地時,我說過我放開了,因爲鳴人,其實我哪有放開?怎能如此輕易?然後看到《絕愛》,想起你,最後一個主意浮上心頭:接近你,讓父母無法忽略我。
這很自私,我知道。只是,真的,真的想讓父母關注我,僅此而已,不曾想,我會掉進去,也拖累了你。
呵呵,因爲你的配合,事情很順利呢,爸爸媽媽聽到了風聲,是老班說的,他不想讓我們兩個都走錯路,所以,我要走了,去澳大利亞,那個好像很美的地方。
不過,走之前,先向你道歉,向你道謝:對不起,我利用了你;謝謝你,你接受了我。
那麼久,沒有人聽我說心裡話,是你的出現,給我陰霾的世界帶來一絲光,那麼奪目,那麼無法抗拒。
說不愛,只是不想陷得太深。不敢愛,怕在萬丈深淵中無法脫身,更怕爸媽那種隨時可毀掉一個人的能力……更何況,我明白你只是被我糾纏,心中也想擺脫吧!愛一個人,就希望他幸福,所以我放了手。請認真學習吧,考上一個好高中,然後找一個好女孩……忘了我。
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看到這封信應該是晚上了吧,我早已不在國內,但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你能原諒我,以及因爲我的年輕所犯的錯。
Gay這種東西,不是中國所能接受的,因爲與道德倫理相違背。期望着,當我回來的時候,能夠愛,當然,你不願意的話,那我們就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一輩子在一起……
程若寒
靳桓無力地靠着牆跌下去,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手中緊握的信,已被淚水浸了個透。
被程若寒追着沒命地逃、到程若寒的秘密基地、手被硬拽着在校園小徑上散步、一起在廣場上數星星、公共場合程若寒肆無忌憚地往靳桓懷裡鑽、一邊喝着同杯奶茶一邊解題、坐在摩天輪上被霸王硬上弓……
一切有關程若寒的事件,重複着,重複着……
原以爲不會愛的,沒想到卻愛了。
吃到靳桓豆腐時,程若寒的滿足表情、聽他在舞臺上表演時的瘋狂勁、與他爭論題目時的認真樣、脣碰脣的癡迷、看到歌迷送禮物時的醋意……
靳桓甚至能想象程若寒在機場人山人海中尋找自己的着急,以及找不到的失望,那麼愁,那麼傷,一點一點抽動他的心……
所有的一切,是真是假?一切的一切,似真似假……
開始以爲是愛了,卻被親口告知不愛,現在又變成了愛。
若寒,若寒,是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我們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中國不行,就去美國,總之會有地方的。求你了,回來吧,是我錯了,我應該去機場的,回來吧,原諒我吧,原諒我的年輕,原諒我的任性,原諒我的錯……
殘陽的絲絲縷縷餘溫透過百葉窗,給這個年輕的孩子,鍍上一層天真的黃金,風兒捎來了彷彿天堂的聲音:
靳桓,我們原諒彼此的年輕,彼此的錯,永遠在一起。不哭了,小桓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