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系聖女神殿的內殿裡,虔誠的信徒坐滿了整個殿堂,靜靜地聽着身穿華麗長袍的大祭司佈道。
“……世之四元素,以光爲首。聖光普照萬物,唯心善者可得福祉……”
緩緩講完一段,已至古稀之年的光系大祭司在殿堂掃了一眼,周身僵了一瞬:殿堂後排的角落裡,一雙碧藍的眸子正看着他!
他伸手扶了扶老花鏡,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個角落——錯不了,這雙眼睛的主人他認識,就在不到半個月前,他還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畢恭畢敬地報告嫣城並無異常。再看看那女子身旁兩名容顏絕美的少女,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只是他不敢相信——她,怎麼會來這裡,坐在一羣祈福者中間?
難道……他心中一顫,難道這裡發生的事情,她都已經知道了?
正在驚疑之時,老祭司見那女子微微一笑,向他點了點頭,那笑容帶着說不出的安定的力量,他立刻覺得平靜了許多。於是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繼續講下一段。
在薇看來,這祭司的佈道又長又無聊,弄得她只想睡覺,只是由於冰在旁邊,她才勉強撐着。等到黃昏時分老祭司宣佈佈道結束,並且邀請在場的祈福者留下用餐時,薇簡直要歡呼雀躍了。
“我餓死啦!”順着人流向神殿後面的餐廳走去時,薇忍不住抱怨道,“這老頭的佈道怎麼一點趣味也沒有,煩都煩死了!”
冰沒有理會薇的抱怨,她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在前面緩緩行走的大祭司。到了一扇側門前,那老祭司向身後看了一眼,打開門走了進去。冰拉住兩位妹妹,用神念訊息吩咐道:“到柱子後面就隱身。隨我來。”
三位聖女成功進入大祭司所在房間時,老祭司正在華麗的房間裡焦急地來回踱步。等確認只有東曦祭司一個人之後,聖女們才佈下防護結界,現出身形。
看到三位聖女,老祭司先是一驚,然後雙膝一軟,跪倒在冰的腳下,額頭冷汗涔涔。
“拜……拜見聖女殿下。”彷彿是遇到了救星,他在喊出“聖女殿下”時聲音有些顫抖。
“老祭司請起來說話。”看到東曦祭司的表現,冰越發覺得不同尋常,“神殿出什麼事了嗎?我聽說,你們近日便要遷出嫣城,是麼?”
但大祭司並不答話,伏在地上不肯起來,嘴裡一直說着:“聖女殿下恕罪……不,不是……聖女殿下救命,聖女殿下救命啊!”
見狀,一旁的晶和薇也被嚇了一跳——她們可從未見過大祭司這樣。
冰先是驚疑,隨即會意,便柔聲說道:“老祭司不用怕,這個房間已在許多防護魔法的保護之下,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她一邊說,一邊俯身將大祭司扶了起來。
冰的話似乎讓大祭司稍稍放下了心。見老祭司鎮定了一些,冰又問道:“聽說嫣城的兩座神殿都將於秋季神殿祭之前遷走,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雖然不知光系聖女如何得知此事,但東曦祭司還是覺得自己確是遇到了救星,“神殿的搬遷工作從五天前就已開始,現在的神殿,不過空有門面罷了。”
看出事態嚴重,晶和薇都不敢插話,全部交付冰來處理。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冰蹙眉問道。
“聖女殿下有所不知,”大祭司微微定了定神,說道,“六天前,神殿閉門準備秋季神殿祭佈道事宜,一名黑袍男人不知如何進了我的內殿,說是傳皇帝陛下的旨意,命老朽儘快將神殿遷出嫣城,否則休想活命。”
此話一出,聖女們都是一驚:按理說,五名黑暗使者已死,而宇夜決計不會親自出馬做這樣的事,可是除了他們,誰還會如此大膽?然而冰略一思忖,心中已基本有數。
“然後呢?”
光系聖女平靜的聲音像是給大祭司吃了一顆定心丸。呼吸緩了下來,他恭恭敬敬答道:“皇帝陛下平素最重視神殿工作,有幾次神殿祭更是親自到場,禮數週全,畢恭畢敬,怎麼可能下這樣的命令?老朽自是堅決不同意。可是那男人抓着老朽的脖子,將老朽帶到大殿上,命幾名精靈屬下……”注意到聖女們屏住了呼吸,東曦祭司擡頭看了一冰眼,得到繼續說的命令後,才接着說道:“命令幾名精靈屬下將神殿所有人員集中在大殿,然後……然後……”
他說不下去了,但聖女們已經猜到了結果。
“他大開殺戒了,是嗎?”冰沉聲問道。
“是。”話一出口,老祭司淚如雨下,“那人太過厲害,他佈下封印,輕易便殺死所有保護神殿的魔法師和武士,卻未傷及神殿絲毫……近一千人啊……這罪孽,把老朽千刀萬剮也不能抵……”
聖女們默然了:這位光系大祭司一生正直善良,廣佈恩澤,怎受得了這樣的殺戮在眼前發生?
過了一會兒,冰狠下心,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他命手下將屍體處理掉,然後召來一千名黑暗精靈,讓他們化裝成神殿的工作人員,說是讓他們替我將神殿遷走……他還說他沒有殺老朽,是爲了避免老朽的祭司靈魂轉世時讓聖女殿下知道這裡的情況……”老人顫顫巍巍地說道,“所以,聖女殿下,這座神殿裡的魔法師、武士、明司已經沒有幾個是人了……”
這話讓三位聖女心中一寒:如此一來,她們來神殿豈不是自投羅網?
“老朽幾次想過去死……因爲若是不通過神殿祭,又沒有聖女殿下的召喚,要與聖女殿下取得聯繫,就只有如此了……”大祭司老淚縱橫,“可是老朽在這座神殿裡守了一輩子,實在是不願把神殿交給這些怪物掌管……聖女殿下,求您救救神殿吧!”
一直沉默的晶早已臉色蒼白。她一把抓住冰的手臂,顫聲道:“冰姐姐,我們該怎麼辦?這麼說,我們在神殿遇到的那些人,都是……都是精靈?他們太可怕了……我們竟然一個也沒有認出來!”
她猛地想起那個面容俊美的年輕侯爵……俊美!精靈族不就是以面容俊美而聞名嗎?他會不會也是一個精靈呢?她的心像被挖空了一樣難受,都是我——都是我把消息告訴冰姐姐,才讓她們着了宇夜的道!都是我的錯……又是我害了大家……
聽了晶的話,薇的臉色也是一白:“我們現在……是被包圍了嗎?”
冰握住晶的手,柔聲安慰道:“不要害怕,有我在呢。我看事情沒有我們想得那麼糟。若他們真想置我們於死地並有能力這樣做,他們還會大費周折來控制神殿,並且等到今天才動手嗎?我看他們這樣做,正是怕我們知道情況並出手干涉。不管現在是誰在嫣城作祟,若是我們現在沒有穩住,讓他知道我們已盡數來到嫣城,那麼他說不定會不顧一切相搏。到時候,嫣城會是什麼樣,我們現在想都不敢想。我們來這裡,不是來毀掉嫣城的……況且現在在神殿裡的不過是一些精靈,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什麼;就算察覺到了,也萬不是我們的對手,何以爲懼?”
冰這番話說的心平氣和,有理有據,兩位妹妹這才冷靜下來,大祭司慘白的臉色也微微緩和了一些。
見兩位妹妹冷靜了一些,冰才平靜而鄭重地對大祭司說:“東曦祭司,您對神殿的感情我理解,但現在您必須將計就計,把神殿遷出嫣城。若是嫣城風雲再起,我和幾位妹妹恐怕也難保神殿和大祭司的周全。這是命令。”
東曦祭司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冰的口吻不容置疑,他只得深深一拜,道:“光系大祭司東曦……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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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嫣城華燈初上,卻仍是車馬喧騰,盡顯繁華。宮洛公爵府更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貴族車馬來來往往,門庭若市。宮洛公爵和宮洛瀟風親自帶人在院中迎接前來祝賀的客人,僕人家丁們也忙得不可開交。
“瀟風公子,恭喜呀……”
“瀟風公子年輕有爲,又一表人才,泓月小姐是知書達理、美貌多才的公爵府千金,真是佳偶天成啊……”
宮洛瀟風已衣冠楚楚地在院中迎接了許久,本不覺怎樣,但來人的一句“知書達理”卻讓他渾身不自在,臉上的笑容也不禁一滯:“美貌多才”也就算了,用“知書達理”來形容,這馬屁拍得真是……
正在忙碌之時,一輛極其豪華的馬車在宮洛公爵府院中停下,蘭若公爵和公爵夫人在丫鬟僕從的簇擁下踏上宮洛家門前的臺階。已上了年紀的公爵和公爵夫人因爲小女兒找到如意郎君而高興得滿臉笑意,宮洛公爵和宮洛瀟風更是趕忙迎上前去打招呼。
“哎,沒多久就該以親家相稱了,宮洛大人何必如此多禮呢?”蘭若公爵早已發福,鬚髮花白,卻是紅光滿面。他轉向宮洛瀟風,讚許地笑笑,說:“瀟風啊,泓月這孩子從小被我寵慣了,你這個做未婚夫的,可要多多包容啊。”
“那是自然。”宮洛瀟風微笑道,“瀟風謹聽蘭若大人教誨。”
“叫我什麼?”蘭若公爵手撫鬍鬚,笑着調侃道。宮洛公爵也看着自己的兒子,笑道:“怎麼,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好意思叫出口?”
宮洛瀟風憋了一陣,終於還是開口道:“是……岳父大人,小婿知錯。”
聽着長輩的笑聲,宮洛瀟風卻感到有什麼堵在心裡。但隨即他便想道:算了,既是政治聯姻,也只得認命……人在朝廷,身不由己啊。
笑罷,蘭若夫人問道:“泓月今天一早就到了宮洛府上,可還乖巧?”
“泓月一向勤快乖巧,早已乖乖讓丫鬟們梳妝了,現在怕是已經準備完畢了吧。”宮洛公爵笑道,“剛纔下人報告說,她聽說夫人不一會兒便到,還想親自出門迎接呢。”
“這孩子……”蘭若夫人笑着搖頭,“梳妝打扮等待訂婚的姑娘,竟然要跑出門來,像什麼話!”
“泓月與夫人一向情深,有如此想法,也情有可原。”宮洛瀟風微笑說道,“若非如此,倒不像泓月了。”
這一席話說得蘭若夫人眉開眼笑。“那倒是。好吧好吧,我這做母親的,也該去看看她了。”她看向蘭若公爵,說:“老爺,我們先進去吧,不要耽誤宮洛大人和瀟風迎接來賓。”
“夫人說的是。”蘭若公爵說,“我們該進去啦,宮洛大人還得忙呢。”
“哪裡哪裡……”宮洛公爵笑道,“那就請蘭若大人和夫人先去屋內休息,訂婚宴馬上便會開始。”
踏進廳門之時,蘭若公爵輕拍宮洛公爵的肩,低聲笑道:“老弟,宮洛家和蘭若家馬上就是一家人了,今後可得一致爲國出力啊。”
“那是自然。”宮洛公爵從容地笑笑,“親家的話,小弟記下了。”
迎接了蘭若家,慕宇侯爵的馬車也到了。年輕的侯爵踏上石階,微笑行禮道:“宮洛大人,瀟風公子,恭喜了。”
慕宇沁燁侯爵與宮洛瀟風同是師出帝劍閣,算是同門師兄弟。這位侯爵父親早故,因此他雖然只比宮洛瀟風年長四歲,卻已當了三年的侯爵。他不但因容貌俊美、風度翩翩而聞名帝都,而且不管是劍術還是用兵之術都令人歎服,年紀輕輕便已橫掃南部邊疆,把南方屬國治得服服帖帖,深受皇帝賞識。與宮洛瀟風一樣,慕宇沁燁是年輕一輩的精英人物,他手握帝都兵權,掌管帝都五大營中的飛熾營,在南部邊境也頗有影響力,因此自是訂婚宴上的座上賓。
雙方寒暄一陣,雖絲毫未提及政治,但心中雪亮:如今朝中局勢不穩,兩位公爵廣結盟友,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慕宇侯爵在僕從簇擁下踏進大廳時,月已東昇。清冷的明月在燈火輝煌和煙霧升騰中若隱若現,宮洛瀟風擡頭看着那彎明月,忽然想起幾日前所見的紫衣女子——那蹙眉不語又低頭微笑的模樣,只看一眼,便無法忘卻。
將目光收回,看着家裡一片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景象,他不禁在心中苦笑:他只見過她一面,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但他不得不承認,她的微笑已深深印在他的心中。然而今夜,他就將在衆目注視之下,牽起另一名女子的手,相視許諾地老天荒。
今夜,華燈不滅,但秋風漸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