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唐毅忽地帶了懷真夜遊,便來至昔日那梨花林中。
當初李霍尚在之時,受唐毅囑託,曾“騙”了懷真來此同他相見……彼時還似美人如花隔雲端,相望不得相親的時候,如今時光荏苒,卻已經得償所願,嬌妻愛子,攜手相陪,承歡膝下。
怎不叫人感嘆,世事正是靜好。
懷真眼望着那月光之下的梨花簇簇,喜歡之餘,不免想到李霍,唐毅見她忽然不做聲了,便將她往胸前帶了帶,單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拍:“不必傷懷。”
忽地也想到一件事,便又說道:“之前你把姑奶奶的那些藏物等都給了戶部?”
懷真見他忽地說起此事來,纔打起精神道:“我知道姑奶奶是疼我、又不肯放心,才把所有都託付我……只是……我何德何能,怎能消受得起,先前又且想着,那東邊海疆仍要用錢,南邊的時疫也要妥善料理,自當是做些好事,姑奶奶若是知曉,應該也不會怪我胡爲。”
唐毅點頭而笑,摸了摸她的臉頰:“你可知道,姑奶奶收藏的那些東西雖然難得,可更難得的,是這份承繼的殊榮呢?故而唐家雖然不缺珍器重寶,可因這份榮光,卻仍有許多人盯着呢,聽聞都給了你,可知有多少人暗中吐血不迭?”
懷真忍笑,便鑽入他的懷中,低聲問道:“那你呢?”
唐毅笑道:“我自然是得意的很呢,正好兒給他們瞧瞧——看我的懷真,正是天底下最獨一無二的,故而姑奶奶才最看入眼,才格外照料。”
懷真心裡沁甜,抿着嘴偷笑,反而啐道:“呸,好不知羞,只顧說嘴不成?那時候誰是你的……了?”彼時兩個人和離,正是冰凍僵局的時候。
唐毅見她賭氣,卻含笑仍道:“我從來都當你是我的,我打小兒看到大、從來都鍾愛的女孩兒……”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竟微微俯身低頭,便吻向她的櫻脣。
一襲披風,把她仔仔細細裹在其中,馬上方寸,卻是兩個人無比緊密親近的世界,懷真聽見是誰的心跳聲,怦怦然,格外清晰。
夜風徐徐,四野無聲,只小蟲兒躲在路邊兒喃喃。
馬兒彷彿也被這溫柔夜色感染,便停了下來,呆呆站了會兒,彷彿在思索何去何從。
頃刻,馴順的大眼睛一眨,便低頭探頸,從路邊擼了一嘴青草,慢慢嚼吃,聊以爲安慰。
良久,唐毅纔將懷真鬆開,垂眸望着她的脣瓣,在月色之中也有些微微地水色,同流溢的眼波交相輝映,愈發叫人心動。
他勉強吸了口氣,將心神略微鎮定,擡頭看去,卻見已經來至梨花林旁邊,於是便又一抖繮繩。
白馬會意,便嗒嗒得得,不緊不慢地進了林子。
一樹樹梨花從身邊兒蹭過,花枝被碰動,微微搖曳,懷真不由笑念道:“並轡花叢裡,無琴不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唐毅笑道:“可知我最喜歡並轡這一句?”低頭在她臉頰邊兒上貼了貼。
眼見已經到了花林深處,唐毅便翻身下馬,把懷真輕輕抱了下來。
懷真早先跑到一棵梨花樹下,仰頭癡癡打量,靠近了細看,才見蕊白沁香,映着月色,更見高潔絕色,所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此刻唐毅把白馬兒鬆開,馬兒甚通人意,就也只俯身低頭,也於這梨花林中徜徉自樂去也。
懷真正在呆看,唐毅走到身後,便將她又抱入懷中,低頭在她髮鬢頸上輕吻,說不盡的輕憐蜜愛。
懷真怕癢,又且有些怪羞的,便道:“這樣好的景緻,且好端端地看會子罷了,只管鬧騰。”
唐毅“嗯”了聲兒,仍不捨鬆手:“我原本也是此心,奈何美景不如伊。”
懷真回頭看他,嘆道:“一早兒認得你的時候,竟不知道三爺這樣會說甜言蜜語。”
唐毅挑了挑眉:“正是這個理,不認得你之前,我也不知自己竟有這份本事,必然是娘子調/教的好。”
這一句話,說的懷真又喜又笑,又且羞臊,便轉開頭去,道:“罷了,越發無狀了,真是替三爺臊得慌。”話雖如此,那心底卻早就又亂了一池春水,又如小鹿亂撞。
此刻,眼望周遭美景醉人,才驀地又醒悟過來:當初這人把自個兒騙了來,哪裡也做過什麼好事的?
懷真原本心無旁騖,忽然想到此情,頓時便瞄向唐毅,卻見他擡頭望着那簇簇如雪梨花,若有所思。
懷真按捺心神,便道:“如何不說話,在想什麼?還是……惱了我?”
唐毅聞言回頭,道:“方纔跟你說的話,尚未說完……”便握住她的手,往前緩步而行。
走不多遠,竟見在中間兒空闊之處,有一處小小地屋架,以木樁爲地基,底下懸空,距離地面一人高之處,造成一座小小樓閣的模樣。
上回來時,還不曾見,懷真詫異道:“此處如何會有屋宇?何人所建?”
她本好奇,想上前細看一看,忽然想到裡頭或許有人,便忙又靠近唐毅身邊兒,低低問道:“可是有人住在裡面兒?”
唐毅見她膽怯,便故意笑道:“或許有,你喚一聲,看看會有什麼人跑出來?”
懷真最禁不住嚇,卻聽出他的戲謔之意,舉手在他肩膀上捶了兩下兒:“不許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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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才笑起來:“放心,沒有人,這原本是看林人所居之處,只等結了梨子纔來罷了,如今又哪裡會有人特跑來此處?難道除了你夫君我,還有別人有此閒情雅意?”
懷真鬆了口氣,卻又止不住笑:“好不知羞。”
此刻唐毅輕輕跳上閣樓,見裡頭果然空闊無人,只堆放着些鬆軟稻草,他便夾了一捆,又跳下地。
懷真正不知他要如何,唐毅已把稻草放在一棵極大的梨樹底下,又把自個兒的大氅卸下,蓋在上頭,這才拉了懷真坐了。
懷真心喜:“多謝。”彼此相挨而坐,倚靠大樹,擡頭看花枝搖曳,天青月滿,耳畔隱隱還能聽見洢水河滔滔而過的潺潺之聲,如斯景緻,美輪美奐,無法言喻。
美景當前,兩人一時都不曾出聲,只覺得靜謐寧和的此刻,只堪細細體會纔好。
只唐毅凝望了會兒,到底忍不住,便轉頭看懷真,果見她仰頭呆看那花月,他便湊過來,在腮上親了一下。
這纔打破了長久的寂靜,懷真掩着腮道:“三爺……”
唐毅凝視着她的雙眸,忽然說道:“我已想好了,先前跟六部之人也略有通氣兒,想這梨樹林甚好,梨花如雪,又靠近洢河,不如在此地前頭,建一座忠烈將軍祠,把本朝開國以來,爲國殞身的將士們,按形容塑真身,刻碑篆名,記錄彰表功績,也讓官員百姓們逢年過節,時常過來祭拜……這樣的話,這護佑江山萬里的忠烈英魂,也不至無主寂寞。”
懷真心頭震動,定睛看着唐毅,此刻雙眸之中已是一片感念動容之色,喃喃喚道:“三爺……”便蘊淚笑道:“三爺,你想的很周全。”
唐毅道:“我心中一直有這個念想,直到見你把姑奶奶的東西捐了,才篤定了這份想頭。”
懷真不由靠他近了些,伸手摟住腰間,悄聲說道:“三爺,能跟你在一塊兒,真真兒是好。”
唐毅說了此事,又聽這話,便斂了心神,轉頭只看向她,道:“這話也是我想說的,我先前說,懷真是我的,然而我又何嘗不是懷真的?”說話間,便低下頭去,在她額間又親了口。
這次懷真卻並未躲,反而慢慢擡起頭來,仰頭望着唐毅,見月光映着他的容顏,越發顯得玉容皎皎,君子匪然。
而鬢間的星星華髮,被月色濡染,卻也透出幾分柔和的淺色……
懷真對上他的雙眸,情不自禁湊了過去,便在他的脣上緩緩印下。
唐毅起初不動,只任憑她蹭着自己的脣瓣,尚有些生疏,也難免羞怯,卻是難得並未退縮,反而堅定的吮着他的雙脣,彷彿要通過這般極至溫柔的動作,讓他知曉她溫柔的心意。
好風如水,透過花叢,無數雪色花瓣簌簌抖動,似淺吟低唱,似萬物有情。
唐毅終究按捺不住,手臂順着滑至腰間,驀地用力,抱於膝上……
此即情到好處,早已無可抽身,懷真斜躺在他膝頭,仰望着唐毅,所見竟是青天宛若碧海,月影灑落,花枝浮動,卻都不及斯人絕色。
不由身心迷醉。
廝纏半晌,唐毅便停了下來,緩緩調息。
懷真察覺異樣,便問道:“怎麼了?”
唐毅摟着她,卻不動作,只道:“再過一陣兒罷了……”
懷真心中一動,便抿嘴笑道:“什麼再過一陣兒?這會子是不是在想別的了呢?”
上次她回到唐府,他迫不及待拉了她進臥房內……彼時他說“並未再想別的”,她問“是想什麼別的”,他兀自不認。
此刻,卻不由不認,何況縱然嘴上不說,身子上卻早已經說的極明白了。
唐毅見她面帶戲謔之色,不由笑道:“你這丫頭壞心,我是一片爲了你好……你看我捱苦,竟還忍心捉弄呢?”
懷真悄然低語:“我哪裡捉弄了……你且說……又怎麼爲了我好了?”
唐毅想了想,皺眉嘆道:“上次生小瑾兒的時候,已經把我唬的不知怎麼樣,我一生也沒那麼擔驚受怕,唯獨這幾次,竟都因你。”說這話,眼底便透出幾分悒鬱之色,卻並不是爲了自個兒,而是疼惜她受得那許多苦楚。
懷真怔怔望着他,聽他又低低道:“後來這遭,你被劫走了……你雖不曾跟我說詳細,我又豈能不知?”
當初,王浣溪抱着小神佑回去,通知凌景深行事……後來回到京內養傷,這幾日唐毅回來後,雖不忍問懷真,到底也從王浣溪口中聽到過。
唐毅早就明白,浣溪的性子,也是那種亦正亦邪,於她而言,黑白對錯都可忽略,只爲達目的而已。
然而她說起那夜出逃、城隍廟中種種,雖時隔這許久,卻仍是有些崩潰之意。
王浣溪勉強講述過後,曾道:“不怕得罪您,或許您早也看出來了,我從來都瞧不起她,覺得事事比她更強,然而那夜……反是她撐着我,若不是她,我自也跑不出來……才知道先前,我不過是自以爲是罷了。”
說這句話之時,王浣溪眼中竟滾出淚來。
——其實非止於此,後來她又聽聞懷真縱身墜海之事,不由便回想起當初在鎮撫司內,她遇見挾持了胭脂的招財,可知當時她只有一個念頭,要避免惹禍上身,後來他被招財以性命要挾,面對唐毅手持的利箭,唯一的念頭,也仍是要活着!
以她的心思性情,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當時的懷真……到底是因一種什麼力量,纔有膽從那極高的雀室之上,飛身赴死!
她更加想不到,爲什麼看似柔弱只如一朵花兒似的懷真,竟有那種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勇氣!一而再地做出令她想也不敢想之事。
唐毅斂了思緒,便把懷真壓到胸口,沉聲道:“我也從不肯輕易發誓,只覺得說出口來,反倒顯輕薄了,但是……我立誓絕不會再讓你受那種苦楚。”
懷真轉頭,在他胸前靠近心的地方親了親:“三爺,我不怕的。”
唐毅苦笑道:“你這丫頭,你是不怕……我卻是怕極了,你的身子又要好生補養……不可造次。”說完,便低下頭來,又只在那脣上磨蹭。
懷真回吻了他數回,忽地擡手勾住唐毅的脖頸,在他耳畔低低道:“我已經好了。”
唐毅一愣,有些不敢信她的意思。
懷真又在他鬢邊親了親:“三爺不必苦捱,心裡想什麼別的了……就行……罷了。”
話猶未落,唐毅早壓下來,忽地又想到什麼似的,便抱住她,跪坐於腰。
此刻他背靠梨花樹,雙眸極亮地望着懷真,懷真無措道:“三爺……”竟不懂他這是何意。
唐毅笑了笑,低低在她耳畔也咬了幾句,月色之中,懷真的臉卻極快地暈紅起來:“這如何使得?我、我不……”
唐毅溫聲道:“這地上涼,且從了我可好?”
懷真咬脣:“倒是不該答應你,總是想法兒來爲難人。”
唐毅靠在樹上,一眼不眨地望着她,微笑道:“可我知道娘子不忍拒我。”
所謂: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此刻,卻也正是江流宛轉,芳甸繚繞,花林月照,霰淡如煙的時候。
美景良辰,可詠可嘆,亦可是有情人兩情相悅,繾綣難捨。
懷真俯視唐毅,起初她尚且羞而不能,還須他以手扶持,然而在她無意中微動之時,卻見他眉頭若蹙,竟自喉中發出一聲悶哼,那聲音入耳,竟如天籟!
看着唐毅雖則情動、尚有些端莊自持的容顏,懷真忽然想到:原來她可以左右他,也可以掌握他,她是他的,他也完完整整,被她擁有。
從來都是他指引,是他主導,是他掌控,可……這一次,是她!
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從生澀無知到追隨本心……連月明花夜也都旖旎起來。
直到誰失了控的悶聲低喘,入耳入心,何等動人。
他的後背緊緊抵在梨樹上,花樹承受不住,隨之猛然顫動,滿樹的梨花飄飄灑灑,如一場最溫柔最醉人的花雪,覆了樹下愛侶滿頭滿身。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發之前因改了數遍,都覺得很好很好沒問題,發出來之後卻又忍不住再看看,這邊修修,那邊改改,務必好點再好點(強迫症忍住==)
虎摸小夥伴們(╯3╰) 感謝!
對了,又月底了,大家趕緊灌灌營養液哈~~
說了會發很大的糖呢~~快說甜很甜甜不甜?
好歹萌真也終於翻身當主人了,此處應有掌聲跟鮮花~(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