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宇深深

冬,寒意徹骨!

星色垂下濃郁的沉雲,殘梅寥落,碎在清冷的白玉宮階上,一脈夜色,皆被這一聲驚破!

……………………

楊妃悲傷過度,瘋癲失心,更拒絕御醫診治,只要御醫靠近,原只是安靜自傷,喃喃自語的她,便會大喊大叫,淚流不止。

李昭南終究不忍,再不讓御醫靠近她,他只是遠遠的看着芷蘅看着她整日蜷縮在牀角邊,彷彿用驚懼爲自己圍了一座牆,藏在裡面,再不肯出來。

怎麼會是這樣?

芷蘅,你要我放你走,可是,你明明知道,若要我放手,該是怎樣的徹骨痛心?!

我只想要留住你,哪怕你一生恨我,我也要留你在我的身邊。

可是……你怎麼可以……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我?!

彼時,是誰溫柔的手指,拂過我心口冷冷傷痕?

今天,又是誰,用冰冷的雙手,撕開心內不可觸及的隱痛?

芷蘅,究竟要如何……才能停止你心裡的悲痛?!

停止……這一切!

濃重夜色裡,若山巒修偉卻沉冷的男子,彷彿聽到有誰脆弱的心跳,極其緩慢地消失在天的另一頭……

“羅永來了嗎?”李昭南低聲問身邊內侍。

內侍回道:“已在殿外候着。”

“宣……”李昭南站起身,棲霞殿外殿,薰着縷縷輕細柔和的蘭草香。

李昭南一身深紫色寬袍,修儀英偉,羅永與紫櫻覲見,如今再次面對李昭南更多了幾分恭謹:“參見奕王……”

眼前龍袍男子,不久之後便是這大沅之主,是九五至尊。

“芷蘅一向信你,楊妃的情況,想你有所聽聞,希望羅先生能有良策。”李昭南恍然的望着內殿,他不敢再踏進去。

只要他靠近,芷蘅便會驚嚇得周身顫抖,惶惶不安。

羅永恭敬低身,與妹妹走進內殿。

坐在牀邊的女子,消瘦多了,尖瘦蒼白的臉,脣色淡淡。

她緩緩擡眼,望見走進殿來的羅永,眸光忽的閃過一絲不易見的神采,隨即逝去。

她看着身後李昭南的內侍,空洞的眼中,忽而閃過一抹恨意,如刀!

內侍一驚,芷蘅忽的高聲說:“出去,出去,你出去……你是壞人,是壞人……”

這句話,是芷蘅失心以來最常說的。

內侍無措望向羅永,羅永回身道:“我診病,從不願人觀看,請您行個方便。”

內侍略微猶豫,但見芷蘅精神失常,隨時可能發狂的樣子,若是惹惱了她,只怕李昭南絕不放過自己。

於是連忙退了出去。

浮煙繚繞的內殿,雕欄枕玉的浮華,聽聞乃皇宮中最華麗的殿宇,從來,可入住這座殿宇的女子,皆是當朝最受寵愛的女子。

羅永緩緩走近芷蘅,容色小心,芷蘅適才狂躁的臉,漸漸平靜了下來。

羅永溫言說:“楊妃,可將手腕遞給我?”

芷蘅看着他,出乎羅永意料的是,她順從的伸過了右手。

紫櫻輕聲說:“別怕。”

她安撫着芷蘅的情緒,芷蘅亦似聽得進般,靜靜的由羅永診脈。

羅永細細思量,猶疑望向芷蘅,芷蘅眸光流轉,凝白麪容,泛起微微輕淡的色澤,這許多日來,她似乎第一次,這樣安靜。

羅永收起手,凝眸望着她,許久,只見芷蘅雪眸浮光,卻似乎一點點融化了冰冷。

“楊妃,你沒有病!”羅永目光篤定。

長髮如墨的女子,冷脣幽幽,終於微動脣瓣,淡淡說:“羅大哥果然不凡。”

紫櫻與羅永大驚。

此時,如此這樣沉靜的女子,哪裡……還是剛纔那癲狂失心的樣子?

她清淨的眼裡,冰澈如水,似乎滌盪了世間一切塵污。

靜靜的望着他二人。

“爲什麼?”紫櫻不解的問,依舊一副天真,“楊妃可知,奕王爲您急得不得了。”

芷蘅心中一冷,她何嘗不知?她怎麼不知?

這許多日子以來,那徘徊殿外的頎長身影,時常斜入內殿,卻終究卻步。

她沉痛笑了:“羅大哥,芷蘅有事相求,不知羅大哥可否成全?”

羅永心思終究比着妹妹縝密一些,楊妃乃心善的女子,此番遭逢劇變,原以爲的確因悲傷過度而失去心智。

卻不想,竟會是如此精心的一個局。

“楊妃請說。”羅永看着她,願聞其詳,她望望殿外,容色小心而決絕,“我想……離開皇宮!”

“離開!”紫櫻訝然重複,芷蘅卻投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她看看殿外,紫櫻方發覺,放低了聲音,“楊妃,奕王那麼愛你,你怎麼……”

“紫櫻,你太小不懂。”芷蘅打斷紫櫻,忽而惘然,“只有我離開,他……纔會是他!況且,我太累了,真的再也不想與皇宮爭鬥,扯上半分關係!”

從小,她便在宮鬥中失去了太多,如今她更在這場血親相屠的悲劇中,失去了骨肉,日後,她還將失去什麼?她不確定,唯一確定的是,她這樣一顆疲憊、蒼涼、千瘡百孔的心,一定不能承受!

既然預見到了殘酷的未來,何必今朝?

李昭南一定會忘記她,一定會,因爲在李昭南心裡,女人……從來不是唯一!

她淙淙目光,淚涌痛惜。

那痛卻不知是爲李昭南,還是爲自己。

人生之事,三分塵俗、七分自誤。

芷蘅已看透。

望着她悽美容顏悵然,淚跡乾澀在脣角邊,她消瘦的身子,似在冬的寒氣中,不能禁受。

羅永終究默然嘆息:“楊妃要我幫什麼?”

芷蘅望向他,又望望紫櫻,目光懇切:“只怕亦要勞煩紫櫻妹妹一遭。”

紫櫻一怔,芷蘅看着他二人,目色沉重……

芷蘅說完,紫櫻面色大變,連連搖首:“不,這……這不可能……”

羅永亦拂袖起身,冷聲道:“楊妃,此事非同小可,恕羅某不能答允,楊妃身子雖無大礙,可悲入心骨,終需調理,羅某定然竭盡全力爲楊妃診病,楊妃珍重。”

言畢,回身而去,紫櫻跟在哥哥身後,回眸望向芷蘅,芷蘅怔怔看着二人背影,目光漸漸沉下。

她默然嘆息,難道,自己終身便離不開這權利鬥爭的宮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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