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明琪沒有大礙,暫時被安置在相府裡。
餘辛夷她額頭滾燙,渾身發抖,大夫正在一旁給她診治熬藥,幸好並無大礙。見她安穩了些,餘辛夷側過頭道:“景北樓呢?”
寒紫小聲道:“景北樓已經帶着人離開了。”
餘辛夷垂下眼瞼,一雙水瞳裡波光宛轉,看不清思緒。
就在此時,舞陽公主衝進內院,着急道:“辛夷小姐,我們來的馬車遭到破壞,我皇兄傷勢實在嚴重,能不能將你的馬車借給我們趕快載皇兄回去治傷?”舞陽公主一雙眼睛被淚水洗過,波光粼粼的看起來格外傷心可憐。
寒紫等人還以爲餘辛夷會拒絕,哪想餘辛夷竟然極爲乾脆的吩咐道:“那是自然,寒紫,快去把我們的馬車準備好。”
寒紫愣了足足好一會兒,才遲疑的按照命令去做。
舞陽公主感激的上前握住餘辛夷的手:“多謝你出手相助,我皇兄一定會沒事的。”
餘辛夷面上浮上一絲感激的愧色道:“赫連皇子今日爲救我而負傷,這份情我心領了,改日定然當面致謝。”
這句話像是一滴水輕輕落下來,看似平常,然而落進的卻的是滾燙的油鍋裡,頓時噼裡啪啦滿鍋沸騰,驚起一片浪花。連景夙言也微微撐大了眼睛,俊美得過分的臉色急劇陰沉下來。這句話的意思看似普通,在仔細一聽分明有其他意思,所有人都在想難不成剛纔赫連皇子捨身英雄救美的舉動,打動了向來冷若冰霜的光華郡主?
舞陽公主的淚水一下止住了,顫了顫嘴脣感動道:“你領了這份情,若我皇兄知道了,肯定會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等我皇兄醒來,我立刻派人去請你來,不知道可不可以?”
餘辛夷笑道:“我說過要去登門致謝,那就自然是要去的。”
舞陽公主高興得破涕爲笑,拉住餘辛夷的手捏得更緊,更親密:“那就一言爲定!我現在就帶皇兄回去治傷,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舞陽公主帶人將重傷昏迷的赫連嘯扶上馬車,餘辛夷目送一行人離開,直到馬車消失,才收回目光。
剛回過頭便對上景夙言控訴的目光,冬日陽光懶懶的打在他臉上,將他的側顏勾勒得如同畫卷般好看,然而那綴滿了銀河三千繁星的雙瞳裡,明明白白的透露着哀怨與酸氣,彷彿受到了極大的委屈。
餘辛夷笑起來:“怎麼了?怪我與赫連皇子他們走得親近了?”
景夙言道:“他替你擋了一劍,而身受重傷,親近他也是應該的。”他語音淡淡的,但是怎麼都隱藏不了裡面的嫉妒與憤恨之意。赫連嘯那頭圖謀不軌的豺狼,一招苦肉計就妄想奪走辛夷,做他的大頭夢去!
餘辛夷看着他這副暗自磨牙的俊容,噗嗤一聲忍不住笑起來:“你這樣表情做什麼,難道懷疑我麼?”
景夙言輕嘆了一聲,無可奈何的捏住餘辛夷的柔胰,惡狠狠道:“有時候真想把你蒙上蓋頭,天天捆在我身邊,不讓任何男人看了去,只讓我一個人欣賞你的容顏纔好!”說着,竟然擡起她的手,送到自己脣邊,用白貝樣的牙齒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
這樣驚世駭俗的行爲,讓餘辛夷完全呆住了。
白芷嚇傻了似的張大了嘴,合不上去似的,其他侯在旁側的幾個丫頭也傻了眼,寒紫呆愣了一刻,立即踩了怔住的灰衣一腳,暗示他們守在四周別讓人看了去。
手背被微微尖利的牙齒輕輕咬住,看似惡狠狠,其實並沒有用力,只感覺酥酥麻麻的發癢,而更過分的還在後頭,他竟然一邊看着她的瞠目結舌的表情,一邊吐出猩紅的舌尖,在他咬過的地方輕輕的舔食起來,滾燙卻柔軟的奇異觸感,讓餘辛夷渾身一麻,耳後不自覺的變得滾燙。
饒是再冷的面,再硬的心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挑撥。最可惡的是,他還一邊笑着,簡直如同話本里妖異不軌的男狐狸精!
餘辛夷瞠目結舌了足足一刻,才猛地反應過來,臉上滾燙連忙抽回手道:“你在幹什麼!”這人近來簡直越來越沒羞恥之心,什麼地方他居然敢這樣做,他厚臉皮,她還要臉面呢!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在你手上蓋個印章啊,這樣別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的,”景夙言笑得更加狡猾,轉而又委屈道,“怎麼,你在嫌棄我麼?”
敢嫌棄他?
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沾花惹草?餘辛夷眼睛淺淺瞥到不遠處,一堆小心翼翼朝這邊偷看過來的名門閨秀們:他就沒看見那些姑娘眼神放光的看着景夙言,又火辣辣的死瞪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殺死搶走了她們夢中情郎的她似的?
她要是還敢嫌棄他,恐怕早就被那些姑娘一人一刀活生生砍死了。
餘辛夷心頭冷笑的想着,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想法也莫名其妙的帶着股酸氣。
景夙言見好就收,趕在餘辛夷真的生氣前,道:“這個赫連嘯絕不是什麼癡情郎,省油燈。四國皆知,旬國老皇帝早在幾年前就患上沉痾,連早朝都不能上的地步,所以一直是皇后垂簾聽政,幾位皇子共同協理。因爲皇位的競爭比我們鎏國更洶涌十倍不止,旬皇原本有六名極爲出色的皇子,並且年齡相差不大,各有各的本事,其中三皇子滿腹經綸,有經天緯地之才,聽聞是旬皇最看重的皇子,一度想將他封爲太子,卻在太子封嗣大典的前一夜,突然失心瘋殺了自己的妃子與母妃,差點血洗皇宮,行爲實在太過逆天,最後被旬皇親口傳了鴆酒毒殺。四皇子性格直爽卻驍勇善戰,在軍隊中人氣頗望,我跟你提過,他是莫名其妙死在自己嫡王妃手中。其餘五皇子、六皇子,一個在山上打獵時被流箭射死,一個竟然詭異的溺死在自家溫泉池裡。種種詭譎不一而足,並且竟沒人能查出一點線索來。”
“最讓人驚訝的還不止如此,而是當今皇后自己誕下的大皇子,順理成章應該成爲皇太子,但是這位皇后娘娘不知爲何,竟然將自己的皇子丟在一旁……”
餘辛夷接過話頭道:“轉而扶持了赫連嘯,是麼?”
景夙言點點頭道:“你猜的沒錯,赫連嘯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掌握旬國大部分勢力,靠的不僅僅是他的手段,更多的卻是皇后的幫助。是什麼讓她放棄自己的兒子不管,去幫助別人的兒子,這纔是赫連嘯最大的本事!所以這個人,絕對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那麼豪放爽直,他的狠辣手段絲毫不亞於景北樓,說不定更甚之。”
他不否認,他在陳述的過程中,也有抹黑赫連嘯的目的。就算再大度的男子,也不會容忍一個情敵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上躥下跳,圖謀自己心愛的女人。他簡直恨不得一手捏死這個耗子纔好。
餘辛夷笑了笑道:“成者王侯敗者爲寇,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皇家裡每個人血管裡流着的何嘗不是與赫連嘯相似的血,只要不算計到她頭上,她懶得理會。若是欺到她身上,可就不要怪她百倍還之了!餘辛夷腦海中又回想起餘明琪落水一事,救她的竟然是景北樓,不由皺了眉頭。她搖了搖頭甩掉腦中的思緒,擡起頭對目光擔憂的景夙言嫣然而笑,說了三個字:“相信我。”
驛館裡,赫連嘯赤一裸着精壯的上身,接受包紮。厚厚的白布從右肩一直包裹到左肋,看起來極爲兇險的樣子。
一旁,舞陽公主看着赫連嘯略顯蒼白的臉色,面色擔憂道:“皇兄你好些了麼?”
赫連嘯忍受着疼痛,額頭上沁滿了冷汗,待到換完藥後才睜開眼睛道:“沒什麼大礙,休息數日便可痊癒。”他衝上去替餘辛夷擋劍的時候,早就算好了他的角度衝過去,被傷後傷口看起來猙獰兇險,但只不過是皮肉傷而已,絕不會傷及筋骨。若非如此,他怎會爲餘辛夷鋌而走險?
不過這次的苦肉計的確用得很好,原本鐵石心腸的餘辛夷也當着那麼多人的面,鬆了口不是麼?看來,她也不過是個尋常女人罷了,有這樣俊美優秀的男子甘願爲她送命,怎麼可能不動心呢?再加上餘辛夷與溫長恨本就是仇敵,他當着餘辛夷的面結果了溫長恨,無形之中讓餘辛夷對他產生一絲感激。感激加感動,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強大的武器呢?
計劃看來比他預計的,進行得更順暢啊,剩下的可不就是手到擒來!只要一想景夙言當時臉上的表情,他就止不住想放肆大笑。這天下,只要他想得到的女人,還沒有得不到的!
舞陽公主一雙眼珠子轉了轉,她知道赫連嘯對餘辛夷未必動真感情,更多的只不過是征服欲與佔有慾罷了,他自以爲計劃天衣無縫,但是憑她對餘辛夷的瞭解,面冷心更冷豈是那麼容易上當的人?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赫連嘯對她存了必得的心,那她必然能從中得利。舞陽公主內心無比陰暗的想着,面上卻甜甜笑道:“皇兄,你安然醒過來了,要不要我派人去告訴光華郡主這個好消息,並且請她來驛館一敘?”
赫連嘯那雙妖異的瞳孔裡,閃現着洶涌的興奮:“好,不,你親自駕馬車去尚書府把她接過來。”
舞陽公主瞠目道:“我親自?”那餘辛夷是誰,讓她親自去接?給她臉!
赫連嘯轉過頭,似笑非笑,似乎早就將舞陽公主那點小心思從頭看到尾:“怎麼,你不願意去麼?我忘了告訴你,前幾日進宮見鎏國皇帝的時候,他提出來新上任的兵部尚書馮將軍家長子倒是個青年才俊,要不,我把你嫁給他?”
舞陽公主聽了,整個人驀地僵住,臉色煞白,死死的捏住拳頭牙齒快要被自己咬碎下來。誰都想不到,傳聞中恃寵而驕的舞陽公主,其實並不是出自旬國皇后的鳳胎,不過是從不受寵的嬪妾那裡抱養過來,養在身邊的。她看似囂張跋扈,其實每一日都活得膽戰心驚,囂張與魯莽是她在皇宮賴以存活下去的最佳武器。而自從前一次回旬國,她已經不再受父皇寵愛了,她現在在旬國的地位就像個百般賣好爭寵的狗,不僅要在皇后面前邀寵,還要在赫連嘯腳下搖尾乞憐!
她萬分痛恨這樣的狀態,卻不得不屈從,揚起看似天真慍怒的臉蛋,撒嬌又佯怒的跺腳道:“皇兄又嚇我,好啦好啦,我替你親自去接她,保準她好好的過來,讓你滿意。”
直到走出驛館,舞陽公主小女孩耍脾氣的表情才逐漸散去,轉爲一股深重如黑霧般的陰狠。
舞陽公主親自去接,餘辛夷果然極爲守信的上了馬車。
不顧餘辛夷的婉拒,親密而熱情的拉着餘辛夷的手進了驛館,舞陽公主老遠便喚道:“皇兄,你快看誰來看望你了!我這樣厲害,把皇嫂給你接來了,你可要好好獎賞我的!”
舞陽公主說得無比天真爛漫,卻讓跟隨而來的白紙、寒紫緊緊皺起了眉頭。她們不知道小姐是怎麼想的,舞陽公主來請,她竟然真上馬車了!雖說有報答的成分,但她家小姐向來不是心腸軟的人啊。難道小姐真被赫連嘯的舉動打動了?哎呀,這下要快通知八殿下,危機了呀!
舞陽公主說得魯莽,還沒等餘辛夷不喜,赫連嘯已經捂着傷口親自走出來,瞪着舞陽道:“胡說!什麼嫂子,辛夷小姐豈是那種可以隨意開玩笑的人,”說着又向餘辛夷道歉道,“辛夷小姐,我這皇妹向來是口沒遮攔,但沒有壞心,你可不要介意纔是。”
餘辛夷不動聲色的收回被拉住的手,風輕雲淡的微笑道:“不妨事,不實之言我向來不放在心上的。”
舞陽公主聽出來,這話分明是拒絕的意思,餘辛夷絕不會嫁給赫連嘯,她驚詫的撐大了眼睛:“爲什麼呢?我皇兄可是爲了你,連命都差點沒了,這樣癡情的好男子,你從哪裡找?按照你們鎏國很多典故,你應該報答他以身相許纔對,更何況,我皇兄可是未來旬國的皇,你嫁給他將來便是一國之母呢!”那驚詫的目光彷彿覺得,餘辛夷拒絕簡直是個傻子,這樣好的事,天下人求都求不來呢。
餘辛夷淺淺笑道:“赫連皇子施以援手,我自然是感激的,但是古書上有句話: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一國之後固然難能可貴,卻不是我所求。”
聞言,赫連嘯俊朗蒼白的臉上露出極爲痛苦失望的表情,勉強笑道:“舞陽,你別說了。若是辛夷小姐已經決定,我也沒有強求的道理。辛夷小姐,本次我攜皇妹出使鎏國就是爲了兩國互市交易,任務已經完成,十日之後就到我回旬國的日子了。一別之後,我們怕是再無相見的機會,所以這五日我有個不情之請,就是初到鎏國便聽聞辛夷小姐才學過人,對朝政天下有獨到的見解,且我向來對鎏國昌盛的風俗文化極感興趣,但苦於這次受傷不得外出,所以想請辛夷小姐抽空經常來驛站介紹介紹,不知辛夷小姐可願意否?”
餘辛夷低頭思忖了一下,有所猶豫。
赫連嘯與舞陽公主相視一眼,交換一抹心機。就在舞陽公主準備開口的時候,餘辛夷忽然擡起頭微笑道:“才學切磋,我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
白芷捏緊了手指,差點忍不住跺腳。她越來越搞不懂,小姐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一時間謠言甚囂塵上,一個人說親眼見到光華郡主頻頻出入驛館與赫連皇子相見,另一個人立刻接過話頭:可不是麼,前陣子還看見赫連皇子日日往尚書府送奇珍異寶,對了,相爺大壽那天赫連皇子還爲救光華郡主負傷呢,兩人之間必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還有人猜測:會不會光華郡主被赫連皇子打動了,要解除與八皇子的婚約,跟隨赫連皇子去旬國?
這些話越傳越廣,傳進餘辛夷耳朵裡,她卻不在意,繼續拿着鎏國一些奇聞異志的卷本去驛館赴赫連嘯的約。這幾日,赫連嘯彷彿老實了很多,不再對餘辛夷所什麼超出禮儀的舉止與言行,反而像對待珍客般溫文有禮,兩人只談鎏國各地趣聞,倒比從前和諧得多。
直到赫連嘯回國前兩日,赫連嘯面帶遺憾道:“二日之後,我便要啓程回國了,至此之後一別天涯,相隔千里,少了一位知音啊,”赫連嘯長嘆一口氣,擡起頭笑道,“我聽說,京城郊外梅花山上前日一場大雪後,梅花開得極好,我想請辛夷小姐一同賞花,不知可不可以?”
餘辛夷猶豫都不猶豫,直接道:“自然可以,梅花山上梅花雪可是聞名鎏國的美景呢。”
赫連嘯沒想到如此順利,高興得眼睛發亮,欣喜快樂盡寫在眼底:“那太好了!我這就去着人準備!明天早晨,梅山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