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蘭站了起來,跟着玄燁走出了仁殿:“主子,那讓八阿哥先打聽好了,等明年的時候讓那高僧在廟裡做些法事,爲主子祈福。”
玄燁搖了搖頭:“要做這些也是爲你。以前安國寺有個天童山來的偉載超乘法師,倒是精通佛理,安郡王招他入安國寺的,現如今又回了天童弘運禪寺。回頭你跟八阿哥說下,讓他來了北京,再去安國寺住持一段時間。”
霽蘭聽了就要跪下謝恩,卻給玄燁托住了:“這外面的地上多冷,不必如此。”
“那奴才也應該謝過主子的恩德。”霽蘭有些疲憊,說這話時悄悄把那些疲憊感壓了下去。
“你這樣陪在我身邊,纔是最大的謝恩。”玄燁捏了下霽蘭的手。
霽蘭瞧着地上鋪着的的芝麻秸,心裡有絲悲哀,眼裡有了點溼意,知道這是玄燁瞧着個好口彩特意的,不忍拂了玄燁的好意,陪着笑:“主子今年還弄了踩歲。”
“可不,我們就在這走上一圈,也求着明年步步高,一切都順順利利的。”玄燁挽過了霽蘭的手,也不要太監們跟着,倆個要在芝麻秸上踩了一圈。
多希望能這樣陪着玄燁一直走呀,霽蘭踩在芝麻秸上,聽着腳下“咯……吱……”的聲音,默唸着,默唸着……
一直到了康熙五十年的十一月十五日,第二日玄燁就要去謁安奉殿、孝陵了。
玄燁的心到底放不下,心莫明其妙地慌着:“我還是把八阿哥留下吧。”
“主子,奴才的身子還好。還是讓八阿哥跟着主子去吧。今年八阿哥跟着主子去了兩次行圍,奴才也都沒事,這回也不會有事的。”霽蘭小聲地說。
“不了,留下八阿哥在北京,我才放心。”不吉利的話玄燁說不出口來。
霽蘭卻知道玄燁的心思,往玄燁的懷裡靠了靠,好像靠一回就少一回,這一回像是最後一回般。
玄燁也感覺到了,也迴應着,完全忘了年齡般,好似又年輕了,卻感覺這不過是最後的瘋狂,心裡萬分的不忍:“要不,我不去了,讓三阿哥領着他們幾個去吧。”
霽蘭微喘着氣:“主子,不可爲了奴才如此,若是這般,奴才豈不是成了……”
一陣陣似蘭非麝的淡極的香氣吹拂着玄燁鼻息間,玄燁喃喃低語着:“你是紅顏,卻不是禍水……,你是我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那瓢中水……”
霽蘭的眼睛忍不住淌了出來,卻不敢讓玄燁知道,悄悄地抹了,卻又流了出來。
玄燁還是知道了,一點點吻去了霽蘭的眼淚……
等天沒有亮,玄燁起來了,霽蘭也起來了,侍候着玄燁穿上了常服,又跟玄燁吃過了早餐,再跪送玄燁走出了昭仁殿。
跪在那裡,看不到玄燁的臉,卻看到了玄燁的藍緞緝珠尖底靴上那給初升的朝陽照得潤澤的珠光。霽蘭的心有些痛,以往也這樣送率燁走過,都沒有事,可這回就是痛,像是會陰陽永隔,再也見不到了般。眼裡又流了兩滴淚下來,更不敢擡起頭來,也就沒有看到玄燁的回頭。
玄燁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瞧着規規矩矩的霽蘭,雖說是冬日,身上的棉袍也厚着,可看着霽蘭的身子還是單薄着,想回來再抱下霽蘭,再叮囑下這幾日好好補補,卻惦記着朝堂,到底今兒個事多。
出了昭仁殿的門,到了乾清門還是跟樑九功吩咐,讓太醫記得每日要去給良妃請平安脈,要記得讓長春宮的小廚房好好做些補品,更讓內務府多送些去。
霽蘭等看不到玄燁的藍緞緝珠尖底靴,強撐着站了起來,從乾清宮回了長春宮。青青、麥子和銀豆幾個霽蘭身邊的老人全迎了上來。
青青是玄燁爲着照顧好霽蘭,特意宣進宮的。出了宮嫁了人的官女子再回到宮裡來,青青也是頭一個了。
瞧着青青,霽蘭笑了下:“讓你這三品的淑人在這宮裡做官女子的活,真是委屈了你。”
青青笑了:“良主子說這話,可是折煞奴才了,能在主子跟前侍候着,那纔是我們做奴才最大的造化呢。”
霽蘭點了點頭:“這也是主子的體恤,不然你哪能進宮來陪着我。”
“奴才也是託了良主子的福。”扶着霽蘭的青青,手臂那就感覺着霽蘭的身子在晃,心也跟着晃,卻不敢吱出了聲,嚇到了人,只敢悄悄給麥子和銀豆做個暗語。
“扶我去木榻上靠着吧。”霽蘭吩咐着。
青青幾個原本想把霽蘭扶到牀上歇着,現如今只能依着霽蘭的意思扶到了紫檀木榻上靠着繡纏枝團花卍字紋靠背,再把繡纏枝團花卍字紋引枕往霽蘭身邊移了移,好方便霽蘭的手臂搭上。
麥子和銀豆瞧到了青青的暗語,使喚着太監要去給胤禩送信了。胤禩這個時候正在乾清門那御門聽政,過會兒還要在午門跪送玄燁出正陽門。
霽蘭歇了下,看着青青:“把去給八阿哥送信的人喚回來吧,八阿哥在主子跟前,這會兒喊他來,不是讓主子不能心安去謁陵了,我又沒什麼事,只不過是累了。”
青青看着霽蘭的樣子,拿不定主意,身子沒有動。
“快去吧。好歹我還是主子吧?”霽蘭的臉上帶上了隱隱的不快,那是身體不適強撐着,邊上的人還是不聽自個兒的話纔有的惱意。
青青不敢再違抗,怎麼着讓霽蘭順心纔是要緊的,趕緊讓去喚胤禩的太監回來。
胤禩等跪送走了玄燁,趕緊來長春宮請安,看着霽蘭坐在那裡,臉色蒼白,倒是有些擔心:“妃額涅,兒子來請安了。要不讓內務府……”
“不用,你在這陪陪我就好了。”霽蘭擔心着玄燁,若是現在傳出去自個兒身體有恙,那些碎嘴的不知道又要怎麼編排了。編排自個兒倒沒有什麼,可是編排到主子,何苦害了主子一世英名呢。
胤禩不敢強抗,只能小心查看着霽蘭的精氣頭,瞧了一會兒,雖說有些虛弱,可是到底還算是好,也不敢說讓內務府派太醫來。
倒是內務府的人來,說是玄燁讓太醫日日來請平安脈。胤禩這才放下了心,忙讓內務府領着太醫來。
霽蘭擺了擺手:“今兒個就算了,明兒個吧。太醫來診一回脈,我又得換衣裳,又得下簾子的,也怪麻煩的。”
胤禩聽這麼說,涎着臉道:“妃額涅,要不讓兒子給額涅診回脈吧,這樣也不麻煩。”
霽蘭擺了下手:“八阿哥,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是去別處試吧。主子才離了京,你就在這鬧上了,小心等主子回來捶你的皮。”
胤禩又勸了幾回,耐不住霽蘭不肯,只能作罷。霽蘭索性讓胤禩跪安走了。等胤禩一走,霽蘭還是撐不住了,上牀躺着了。
又這麼強撐了兩日,雖說有太醫日日來請平安脈,可霽蘭的身子已經不好了幾年的功夫,這沉痾頑疾,太醫一時也不好說什麼。
胤禩的心裡也在上下糾結,卻是不願往壞裡想,總覺得霽蘭還能起來,定是還會好的,不會有事的。
可到了十九日這天,霽蘭的病是一下全爆發了出來。宮門纔開,長春宮的太監就去給禩貝勒府報信了。
胤禩急着就進了宮,到了長春宮,內務府也領着太醫來了。胤禛和幾個留守的阿哥不能進霽蘭的寢宮,只能待在長春宮的前面的院子裡給西北風吹着。
那些偏殿裡,住了小常在、答應的,早放下了簾子,擋得嚴嚴實實。那些沒有住常在、答應的,又是奴才們住的屋子,也就只能讓幾位阿哥全站在院子裡吹冷風了。
旁得阿哥還好了,胤禛真有點受不了,就提出了:“良妃額涅這麼着,要不我們……”
胤祥暗暗冷冷一笑,想到了內爾吉那時,人還沒有到彌留就給擡到了五龍亭,現如今聽太醫的說法,良妃也差不多了,那還不得去五龍亭了。胤祥肚子裡的陰狠冒出了頭,接過了胤禛的話:“按着大清的規矩,這嬪妃若是到了疾革的時候,得移到吉安所或是五龍亭才成。”
幾位阿哥全看向了胤禛,畢竟如今這裡四阿哥的年紀最長。胤禛給這幾位弟弟看得心裡發毛了,有些後悔,罕阿瑪怎麼把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七阿哥胤祐、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禎、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十七阿哥胤禮全帶走了。
若是有個胤祉在,也好在前面頂一下。
胤禟嚷嚷了起來:“這是什麼話?良妃額涅怎麼能擡走?”
胤禛不敢說擡,也不敢說不擡,僵在那裡不說話。
胤禟看着胤禛不說話,肚子裡有些氣:“要說起來,良妃額涅擡不擡走,也不能我們說了算,得八阿哥說才行。罕阿瑪不在,這外面的朝政可是八阿哥帶着我們兄弟呢,這後宮裡的事自然也得八阿哥先同意了才行。”
胤禛的臉紅了,幸好給北風吹得臉原本就紅了,自個兒是兄長,卻還得聽弟弟的。這算什麼。
寢殿裡的良妃似乎知道了外面阿哥們的爭執,握着胤禩的手:“八阿哥,送我去五龍亭吧……”
胤禩跪在那裡,吸了下鼻子:“妃額涅,您這病又不是好不了。讓妃額涅想到這些,那是兒子的大不孝,兒子死無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