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蘭的眼簾慢慢擡起,那抹白影兒沒有闖進來,石濤師傅冷冷的臉卻闖了起來。霽蘭才擡起的眼簾又垂了下來,那排密密的眼睫毛抖個不停,心也慌了起來。
只不過那一霎間,霽蘭好像看到石濤師傅在看着她冷冷地笑,像是在怒視鄙夷嘲諷地笑話她。爲什麼要這樣笑她,難道她不應該看主子是誰嗎?她不應該嗎?霽蘭有些怕了。她怕這一看,就定下了一切。她想逃走了,身子不期然動了下。
玄燁不知道霽蘭爲什麼又不擡起眼看自己,只當霽蘭仍然顧着奴才的身份,依舊溫柔地哄着勸着:“你擡起眼來,看看我是誰?擡起來看看。”
霽蘭不能拒絕這樣溫柔的聲音,那是柔的能在心尖化成水的柔。霽蘭再次抖着把眼簾慢慢地擡起,長長的眼睫毛一點點扇動,像只無力飛翔的蛺蝶,努力掙扎着一點點飛翔起來,眼簾終於擡了起來。
那是一張瘦俏的臉,日落前最後那點殘光投在這張臉上,像鍍了上層淡淡的金光,透着些神秘的味道,更增添了幾分貴氣。那彎起的嘴角卻又減去了幾分威嚴,增添了些許溫柔。而那本應深邃凜冽的黑眸,此時卻滿是深情款款,注視着霽蘭,一刻不離。
霽蘭的心猛得狂跳起來,她不敢看了,低下了頭,一陣晚霞般的紅豔佈滿了頰間脖根。
玄燁輕輕地問:“認出我是誰了嗎?”
霽蘭說不出話來,那話就卡在那,應該能說出來,就是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搖搖了頭。
“你不記得我?”玄燁有些失望,居然沒有認出他來。
玄燁不死心地又問:“你不記得那日,仙樓?”
霽蘭低垂着眼簾,卻也在想:“仙樓?”
“對,仙樓。你給我送了本書上來。”玄燁試着提醒着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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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蘭腦子裡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麟經》?”鼻間又彷彿縈繞着龍涎香的味道。那日的情形又在眼前出現,好像手又給拉住了般。依舊是驚慌,卻不是地震帶來的驚慌,而是這一切太突兀了,霽蘭不知道該如何接受。
地震那日,她居然驚擾了聖駕。
玄燁笑了:“對。就是《麟經》,你想起來了。你沒有忘,是的,你怎麼可能忘了。”玄燁自說自話着,那日的情形他不曾忘記半刻,她又怎麼能忘了。
“原來你叫‘霽蘭’,這名字才配得上你。”玄燁不能自抑地微笑。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剛纔真的沒有一點想到是我嗎?”
霽蘭的嘴張了張,又搖了搖頭,她怎麼敢想到那日遇到的是主子:“奴才該死,驚擾了聖駕。”
“沒有,沒有,你沒有。你不知道,那日,我多開心……”玄燁喘着氣,說了這麼半天的話,他都沒有好好看看這隻可憐膽小的小貓:“讓我好好看看你……”
玄燁雙手小心時揍起了霽蘭的小臉,這樣握着,託着,他要好好看看霽蘭。
瘦了,居然瘦了,看來病得很重,先前聽佟氏說,還以爲不過是小病,現在看來,怕是很重。怎麼瘦成了這樣,若是在紫圍子裡哪個地方碰到,他興許就會錯過。老天憐他,還是把她送到了跟前來,沒有錯過。
玄燁想把霽蘭摟過來,卻又沒有摟,怕這一摟把小貓更嚇到了,又怕這一摟就空了,什麼也沒有了。
旁得不敢做,玄燁只摸着霽蘭的小臉,想着還是跟他一樣病了,聲音卡在喉嚨裡,半響問出了:“你病了,可好了?”
霽蘭聽不清玄燁的話,只知道玄燁說了什麼,卻不明白說的是什麼。這麼給託着臉,霽蘭唯覺得下頜那燙得嚇人,不知道是因爲她還是他?那燙像會走,沿着臉頰一直上升着,霽蘭給燙得暈乎乎的,神志混沌,卻又似乎有一絲清明在提醒着她,不可以,不可以。
可是爲什麼不可以呢?霽蘭脫口而出:“奴才是卑賤之命……”
玄燁的右手拇指輕輕按住了霽蘭薄薄,此時因爲血色上涌,而越發嬌豔欲滴的雙脣:“不許這麼說,你是……,你是芳蘭獨秀,幽芬散緗帙,靜影依疏櫺……”
霽蘭吃了一驚,眼簾又擡了起來,盯着玄燁,想說當不起,話沒說出來,人卻傻在那了。她聽到了玄燁說出的:“愛此王者香,著花秀中庭……”
這怎麼可能?霽蘭的心停止了跳動。她知道這個的意思,她卻不敢相信,她不能想像,這是對她說的。對她說的,那也是說蘭花,是主子的一首詠蘭詩。霽蘭的眼簾又垂了下來,心卻空落的難受,像沒個着落處,不知道該放哪。
霽蘭突然很想石濤那個靜室,那裡似乎可以讓她安靜地想想,那裡應該離佛祖近。佛祖會告訴她怎麼辦的。佛祖告訴不了她,石濤師傅也會告訴她怎麼辦的。但是現在她在紫圍子裡,這裡佛祖不在,石濤不在,她該怎麼辦呢?
玄燁看着霽蘭的神情,想解釋,卻突然也害羞了,他居然從沒有對一個女子說過這樣的話。他該繼續嗎?他怎麼解釋呢?
玄燁最後還是隻是問出了:“你的病可好了?”
霽蘭不能謝恩,她的臉還在玄燁的手心裡,話卻還是可以說的:“謝主子垂詢,奴才已經大安了。”
霽蘭的心動了下,是不是也該問下主子的病,脫口問了:“主子的病呢?”話脫口而出,才知道這不是她一個奴才該問的,頭不自然側了下:“奴才不該問的。”
玄燁心頭一暖,大喜着:“該的,你該問的。你再問一次……”
霽蘭的臉火燒火燎的燙,貝齒輕輕咬了下嘴脣,又聲音低低地問了次:“主子的病呢?”
玄燁想要不笑,卻控制不住地笑了:“也好了。”本來頭痛難忍,現在卻覺得頭不痛了;本來頭燒得暈沉沉,現在卻不再暈了,難道不是好了嗎?是的,他好了。明天,他又可以御門聽政了。
“主子,藥好了。太醫要來呈藥了。”暖閣子外傳來樑九功的公鴨子聲。
霽蘭想起來,這樣給人看到終究不好。
玄燁卻不想,對着外面道:“我的病好了,不用吃藥了。”
外面的樑九功嘴角歪了下,做上苦臉,卻又立即換上了笑,知道暖閣裡的玄燁看不到,依舊討好地,在暖閣外面跪下磕了個頭道:“主子大安,奴才恭喜主子了。”
“嗯,你去吧。”玄燁依舊揍着霽蘭的小臉,臉上不自禁地漾着笑。
樑九功頓了下,緩緩透着小心道:“前兒個,太皇太后派慈寧宮的劉宮來過,問起了主子的身子,藥吃了沒有。奴才都一一的答了。”
玄燁不情不願地放開了霽蘭的小臉,那苦藥他還得喝,那是他的太皇太后瑪嬤對他這個孫子的疼愛。
霽蘭一下蹦了起來,站到了一邊,卻又慌張地動了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待在這裡。
玄燁看了眼霽蘭,安慰般卻又柔情無限地道:“你先下去吧,去圍房裡歇着。”
外面的樑九功聽着,心裡琢磨着,怕是他又要多個主子了。
玄燁像是知道了樑九功的心思:“樑九功。”
樑九功弓着身子進來了,小步走到離着牀兩步遠的地方,這是知道玄燁病着,說話不方便,特意近點卻又不比平時近多少,只近着那麼小半步的距離:“主子,奴才在。”
玄燁瞅了眼緊張站在邊上的霽蘭,話卻是對着樑九功說的:“你去西圍房安排下。”
樑九功不敢看霽蘭,卻明白是什麼意思。佟氏現在在東圍房,這位立刻就升到了西圍房,只是稱號呢?答應?常在?難不成直接給貴人?
玄燁溫和地對霽蘭笑了下:“你跟着樑九功去吧,你身子也沒好,好好歇着。這幾日就留在乾清宮裡,嗯,侍候茶水吧。你跪安吧。”
霽蘭跪下了磕了個頭:“嗻。”站起來跟着樑九功出去了,去了乾清宮後面的西圍房。
乾清宮後面的西圍房就在東圍房的邊上,並排着。樑九功把霽蘭送到,推開了門:“姑娘,先歇着吧。有需要的就喊外面的人做就是了。”
霽蘭頭低下謝着:“謝謝樑首領。”
“姑娘,太客氣了。”樑九功心抖着,主子謝奴才,他當不起呀。他關好了門,招呼個小太監,守在外面好生侍候着,自己去侍候玄燁了
屋裡的霽蘭並不知道外面已經有個太監守着了,打量着屋裡。錦繡緞的帳幔,錦繡緞的牀褥。霽蘭知道這是主子們用的,旁邊東圍房的擺設就跟這差不多。
她現在算什麼了?霽蘭的心又空落落起來。霽蘭站在那,不敢去坐去躺。紫圍子裡的規矩大,是你的不是你的,全是得按着規矩來。
霽蘭很想衝出去,去邊上的東圍房問問貴妃佟氏,她能不能回去。前面她想在石濤的靜室那樣的屋子一個人待着,現在有了這麼一件差不多,更奢華的屋子,她倒害怕了。她想在人多的地方,就像塌塌那樣的地方,有個人聲多好。有人說話,她就可以不用亂想。
像現在,她不敢想,卻不停地想,亂的難受。
“咚,咚”有人敲門。霽蘭的心鬆了,衝過去要開門。門外又傳來一個陌生的尖細小太監的聲音:“主子賞姑娘克食。”
霽蘭跪了下來:“奴才霽蘭謝主子賞克食。”
門開了,來了幾個小太監,在桌子上放下了蓋碗,報了一串的菜名。霽蘭卻沒有聽清,聽到小太監說:“姑娘,可以起來用飯了。”
霽蘭坐了下來,看着面前的菜餚,她想說“她吃不下。”卻覺得這樣不應該,畢竟主子的賞賜是恩典,還是硬塞着吃了些。小太監侍候好,收了玄燁賞賜的克食,又一列走了。
門關上了,又剩下了霽蘭一個人。
天快黑前,有小太監進來幫霽蘭點上了燈,牀鋪也鋪好了。霽蘭卻睡不着,看着錦緞上的五彩鴛鴦不敢睡,覺得一躺進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月亮升起來,夜色濃了,霽蘭暈乎乎地趴在桌上似要睡着,給外面的一陣陣如號角般激昂的聲音驚得跳起,拉開門衝了出去……